1、千里清秋，忍凝眸 ...
-
九月的夜晚，落叶随秋风起舞，蝴蝶伴细雨翩跹。白日的喧嚣和闷热已经散去，代之以初秋的清爽。路灯下，法国梧桐的叶片愈发的清亮，闪着幽幽的魅惑的光。不知何处传来肖邦的小夜曲，愈增了这秋夜的悠扬。街上行人很少，且大都行色匆匆，急着奔向那一星弱火，那里有个温馨的名字——家。入夜的雁城，收拢了沉重的羽翼，阖上了疲惫的眼睛，想睡了，一切都静谧而安详。
夜幕中，一辆自行车由远及近，慢慢地从一盏路灯驶入另一盏路灯的光圈中。一袭白衣的少女似乎很怕雨水溅脏自己洁白的裙裾，小心翼翼地踏着脚蹬，谨慎程度堪比踩在钢丝绳上的杂技演员。突然，一阵微弱的铃声传来，少女眉心微皱，慢慢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掏出BP机瞥了一眼，清丽的脸庞顿时黯然失色。她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遭，发现几米开外恰好有个报亭，急忙提起裙子走过去回电话。
听筒里一声“嘟”都没来得及响，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叶子轩焦灼的声音：“杜清雅，我爸出事了！你赶快去陈曦家，叫他给我回电话。他关机了，我打不通。”
“我不认识他家啊，你爸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陈曦家在市委家属院，进了门第二个路口往右拐，路西第三栋楼一单元三楼东户。”
“你说慢点，我记不住。”小雅急急地说，她从小对数字不敏感。
叶子轩有些不耐烦：“记不住就问门岗陈副书记家在哪儿！我再找找别人，你抓紧时间，再啰嗦他们把我爸带走就不好办了！”
小雅还没回过神来，叶子轩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她不敢耽搁，慌忙朝自行车跑去。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恰似半空里炸了个惊雷，把小雅的耳朵震得嗡嗡响：“哎，站住！钱呢？”
小雅愣了一下，急忙跑回去。到报亭跟前才发现自己的包还挂在车把上，于是又往回跑。几次三番，长裙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泥斑。
什么都顾不得了！小雅在路边翘首企盼了几分钟，还没打到车，不敢再等了，骑上自行车就走。雨越下越大，自行车轮飞快地旋转着，卷起了两道湍急的水流，肆无忌惮地晕染着小雅湿漉漉的裙摆，在上面绽开了一朵又一朵雨夜之花。
一辆黑色奥迪A6撕开密密的雨幕，飞驰而来，打破了夜的寂静。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是奥迪车刺耳的刹车声，肖邦的小夜曲嘎然而止，暗夜里独自感伤。
这天晚上对于江浩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日升日落间的一个过程。他无意留恋车窗外的美景，也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诸如此类的罗曼蒂克上。话虽如此，江浩还是比较兴奋的，僵持了数年之久的一笔不良资产贷款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收回了三成。尽管没有全数收回，但结合这家行将破产的企业实际，这已经是银行最大的收获了。等到他们宣告破产，法院清查，再按照法律规定的破产清偿顺序来清偿，银行几乎就要一无所获了。要知道，他们拖欠了工人一年多的工资，这就占去了企业剩余资产的一半，哪还有能力还银行的贷款！何况僧多粥少，债主可不止他们工行一家。
江浩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遗留问题最说不清又不能不说清，亡羊补牢不可取又不得不取，如何处理老行长遗留下来的问题可是一门大学问。收拾了两个多月的烂摊子，好容易才有点成效。嗯，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烂摊子才好做文章，才容易出成绩，也才能早日回省城。”这样一想，江浩豪气顿生，车开得更快了。
秋雨潇潇，江浩眼前浮现出适才宴会的情景。真是常言说的好：越穷的厂子厂长越富。厂子垮了，可厂长王总比他这个异地交流的新任行长还要兴致高昂，一瓶五粮液只是毛毛雨，两瓶小意思。看他兴致正浓，江浩只得多陪了几杯。酒足饭饱之余，王总又搂着小秘跳个不停。这年头，欠债的是祖宗，讨债的是孙子。江浩赔了一晚上的笑脸，实在撑不下去了，便佯装孩子生病，留下李副行长作陪，自己开车回远在五百里外的省城的家。
想起大腹便便的王总和他那位浓妆艳抹的小秘，江浩的眼里流露出一抹鄙夷不屑的神色，“哼，庸脂俗粉！”摇摇头，车开得更快了。灯光与雨幕交错，女儿潇潇可爱的小淘气的样子浮上脑海，江浩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正陶醉着，猛然间奥迪颠簸了一下，江浩一惊，酒立即醒了。他急踩刹车，车停下了，这才发现奥迪已经冲进了人行道。江浩侧过头去，鹰隼般的眼睛向右后方审视着，透过缀满雨珠的车窗，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倒在雨地上，自行车远远地摔到了一边。他皱了皱眉头，看看车轮，也就刚过线。
江浩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后视镜，街上空无一人，他心一横，猛踩离合，挂上挡，准备离开。在油门的轰鸣声中，一个愤怒的声音钻进车内：“21号，我记住了，看你往哪儿逃？”
江浩一惊：遇上碰瓷的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嘴上说的硬，他还是下了车，初来乍到，为这么一件小事求人不值得。
“怎么搞的？骑车这么靠里？”下了车，江浩第一句话就先发制人。
那个倒霉的人儿委顿在地上，像一片云不堪秋雨的重荷，落到了尘埃。抬起头来，江浩眼前顿时一亮，好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不觉心就软了，俯下身去，低声问道：“你没事吧？撞着哪儿了？”
小雅强忍住眼泪，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我的胳膊、腿都痛得动不了，头也好痛，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想逃，太差劲了！”
江浩脸上火辣辣的，他伸出手把小雅从地上扶起来，粗略查看了一下。只见她左胳膊肘关节肿得高高的，无力地耷拉着，很显然是脱臼了，闹不好骨折也说不定。腿上擦破了几处，沁出的血珠瞬间就被雨水稀释了，看样子不很厉害。再往上看，小雅眉心微蹙，睫上的泪珠摇摇欲坠，江浩不觉心动，抬起手拂去了那几粒晶莹的水晶。小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江浩猛然觉察到自己的冒失，急忙缩回手去，有些不自然地说：“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行，我要去市委家属院，你送我去！”小雅的声音决绝得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江浩大惊，不知眼前这位外表柔弱的少女是何位领导的千金，这下可麻烦了！
“你去不去？”见江浩没有反应，小雅咄咄逼人地追问。
江浩赔笑道：“还是先去医院吧，耽误了病情就坏了，待会儿我给你爸妈打电话。”
“不，先去市委，再去医院！”小雅毫不领情。
江浩有点为难，又不知小雅是何来历，只好把她扶到车里，打开后备箱把自行车塞进去，疾驰向市委家属院。
站在陈副书记面前，小雅有些局促，她没想到都这么晚了陈曦还没回家。事情紧急，小雅只好硬着头皮把叶子轩的话转述了一遍。
陈副书记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泥水的女孩子，打个哈哈，不冷不热地说：“等小曦回来我一定转告他，太晚了，就不留你们了。”
小雅急了：“要不您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我们要知道他在哪里不早告诉你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到哪里都向我们请示。”
“陈叔叔，我真的有急事啊！”
陈副书记耸耸肩，瞟了一眼江浩，嘴角浮出一抹世事洞然的笑意。
小雅一脸狼狈，没想到会碰个软钉子，她张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江浩识趣，急忙把她拉走了。还没出门，陈母的拖把已经送到了他们脚下。小雅昂起头，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不让它们流下来，心里揪成了一团，不知怎么向叶子轩交代。
上来车，江浩漫不经心地说：“你同学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很乐意效劳。”
小雅狐疑地看了眼江浩，脑子里突然闪出他的车牌号：00021，这么靠前，即使不是领导也是领导司机，不管他了，只要能说上话就行。可，叶子轩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啊！想到这里，她犹豫了，试探地问：“你有手机吗？”
江浩掏出手机递给小雅，可叶子轩那边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小雅又急又怕，找不到陈曦，又联系不上叶子轩，怎么办？
江浩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默默地递给小雅。
小雅下意识地接过来，几竿墨竹下，两行遒劲的大字力透纸背：中国工商银行雁城市支行/江浩行长。小雅的心猛地一动，行长？好歹也是个正处级，叶子轩的事有着落了。不对，他连陈副书记都不熟悉，行长司机吧？！
小雅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江浩遍览无遗。他微微一笑，启动起车子：“先去医院吧，没有办不成的事。”江浩省略了那个“我”字，但他知道，小雅一定能听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千里清秋，忍凝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