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多爱你一天》蓝水若

1、序曲 相忆篇

　　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白居易

　　这个三月，我的胃又开始狠狠抽搐了。胃里好像被强行揉进了一包肮脏极了的秽物，恶心，剩下的，还是恶心。
　　白天，或是黑夜，我都无法入眠。
　　我并非矫情。只是这痛，虽不是致命的，但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纠缠着我，老鼠样的啃噬着我。我痛恨极了，可是我不能把它从我的身体上摘除掉。
　　深夜，四周都静了。窗外，春雨洒湿了几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我坐在电脑桌前，蜷缩在红色的靠椅里，热水袋如一只乖巧体贴的小猫，静静依偎着，熨帖着我的胃，热热的温度，让它似乎安静了些许。我心不在焉地盯着蓝色的电脑屏幕，□□音乐的播放器正开着，那蓝色的频谱正高高低低跳跃着，像大海的波涛起起伏伏，沉沉浮浮，卷进了一些东西，又吐出了一些东西。音箱里，反反复复跳出歌手旭日阳刚低低的吼叫。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还记得那些寂寞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留起胡须
　　没有情人节没有礼物
　　没有我那可爱的小公主
　　可我觉得一切没那么糟
　　虽然我只有对爱的幻想
　　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春天里
　　……
　　我不知我为何如此迷恋这首叫《春天里》的歌曲。我就是在偶然听了这首歌曲后，突然决定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写一篇文字，以此告别我的青春，我岁月，名字就叫做《春天里》吧。
　　那个午后，当我第一次听见《春天里》时，旭日阳刚三吼两吼就把我的眼泪给吼了出来，那种声嘶力竭，简直是一把重锤，猛地一下砸开了我那封锁多年的记忆库的大门，里面的东西就如洪水，蜂涌而出……
　　那时，我没有信用卡，住在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因为我有亲吻我的王子……
　　我以为，蜂涌而出的洪水并不能把我吞没。
　　但是，我的胃又开始不正常了。
　　正如过去，我的胃突然莫名其妙地难受一样。
　　我不能看见任何吃的东西，尤其是一些很血腥，很脏的东西，如，动物的尸体。恶臭的内脏。地摊上的烧烤，臭豆腐……所有第一时间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的，都是脏的，要命的脏。
　　我更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不对，是我不敢吃下任何东西，就算胃饿得阵阵抽痛，我还是不能吃，即使是水。只要有一丁点的东西不慎落进胃中，恶心就会把胃里抄个翻天覆地，比混世魔王还魔王，他会把胃里仅存的一滴水，毫不留情地挤出来。
　　周末，我被男友亮强行带去看医生。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轻描淡写地说是胃病，除了开几盒治疗胃病的药片片，再也不能做什么。
　　疼痛，恶心，呕吐，仍然是我的。谁也不能分享。谁也不能体会。谁也不能掠夺。
　　即使是亮，他除了对我说一些听起来比较舒服的话之外，还能干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爱我，但是，他能帮我疼吗？他能治好我这个病人吗？
　　接过他递给我的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我看了看他忧戚的脸，不忍地安慰他：别担心，等我们结婚了，或许我自然就好了呢！
　　我的话，像一根火柴，点亮了他的眼睛，他兴奋起来，说：对啊，我咋没有想到呢，我们结婚了，一天三餐有我的精心照顾，你的胃自然就康复了啊。你看我，都急糊涂了。珊珊，我有个建议，要不我们把七夕的婚礼提前到这个月，你看行吗？
　　我神思偷偷溜了出去，好像在对着空气说，你终于不能等了吗？
　　亮突然显得有点激动，音量提高了：我不能等了吗？！从1995年9月2日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起，到今天，你算算有多少日子了，我这叫不能等吗？我在心里发过誓的，这辈子，非等到你不可，除非，你同别人结婚了！但如果你不幸福，我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我唯有叹息……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其实，我知道我真正的症结在哪里。只是，我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不敢承担，不敢面对生命中曾经的一些过往。比如，童年的疼痛，贫穷的折磨，还有，我的爱情，——那唯一的永远的蚀骨的初次爱情。
　　但是，这个春天，因了一首歌曲，因了婚期的来临，因了某些特定的因素，我好像无法逃避面对某些东西了。
　　我忽然起身，从卧室的角落里，拖出那个枣红色的行李箱。
　　箱子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一动手，上面立刻落下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个箱子影子一样地跟着我，已经多年了。它一直陪着我走南闯北，行走在旅途上。当我在这座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城市停下来之后，我好像就把它遗忘了。我找出一枚小小的钥匙，连同永远不会忘的密码123（十二月初三，他的生日，怎么会忘记？！），共同打开了这个箱子。
　　一大堆文学期刊和杂志。每本书上面，都有一个特殊的名字。他的，或她的。
　　三个厚厚的大号牛皮纸信封。一包是两个笔记本。一包是一沓书信。一包是一叠相片，有三十多张吧，照片上要么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要么是一个青春的女孩，他们或忧郁，或开怀大笑，但是，他们从未在同一张相片上出现过。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一摞摞绿色的单子，上面印着“XX市电信局长途电话话费收据”字样；这些单子，有的被叠成了千纸鹤的样子；一张红边的白手帕，上面有一些手写的文字；一页白色的打印纸，手书了一首名叫《爱人》的诗；一枚红叶书签……
　　书信整齐又平展地码在一起。每封书信的左上角，都有标号，一共是89封。我知道，其实远不止这些，如果把那些因为负气而被故意损坏的书信算上，应该不会少于一百五十多封吧。
　　我把信笺从信封里抽了出来，小心翼翼，一如当年。那些旧时光，就这么，这么地从信封里跳了出来……
　　尽管，这些往事，我已经独自收拾了很多遍了，觉得自己可以往轻松里回想了，但是，那些片段，就像成都去年冬天的雪花，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也毫无征兆地大，覆盖了屋子，也覆盖了整个城市……
　　数年后的这个初春之夜，我终于明白：爱情的城堡，它需要尊重、真诚、理解、宽容与欣赏这些材料来构建。里面的主人，是两颗心——连生心，他们彼此欣赏、共鸣、信任，照顾，牺牲，房间里的光亮、粮食、温度，是靠给予来维持的，没有条件没有限制的给予，而不是索取和占有，给予是冬天的火，春天的阳光和鲜花，夏天的清风，秋天的果实，有了这些物质，两颗心才能温饱，才能愉悦，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可是，那座曾经属于我的爱情城堡呢？城堡里的那两颗连生心呢？都去哪里了呢？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还能找回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