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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以前发生过的,现在同样还会再发生。

      悲剧总是在某些家族一再重演,导致悲剧的因子随著血脉的延续而侵入人的生活中,然後命运就遭到了改变,本来过著的是普通的生活、品嚐的是不起眼的微小幸福,为何要被迫放弃呢?为什麽未来的道路会往泥沼而去?明明心中期盼的不是这般景况,明明用尽全力意欲扭转乾坤,为什麽在最後面对的,还是那无止尽的苦难之海?

      ***

      那一天,她作了四个梦,四个梦都和离别有关。

      第一个梦的离别,发生在死亡的季节,眼前尽是哀悼的颜色,空气中弥漫著泪水的味道,她向前走著,周围缓缓飘移的黑影各个庄严肃穆,在他们之中有个非常异质显眼的鬼影,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不得体的残酷笑容,梦在那弯曲的弧度中戛然而止;第二个梦有著非常开阔的晴朗天空,是仙人界随处可见的场景,然而开阔却被某种灾难式的紧张压缩,世界由尽头收拢集中向太阳,发著光芒的种子萌芽、绽放出花朵,那是璀璨、充满力量的生命,在至高点它没来由地凋谢,撕裂空气的尖叫声自花蕊传来,她徒劳无功地捂住耳朵,梦在连续不断的高分贝嘶喊中结束;第三个梦,她身处火焰构成的世界,连打在脸上的雨水也如火般温热,她再度看到了秋色的死亡,与总是伴随死亡出现的鬼影,残忍的笑容随梦境的流水远去;第四个梦,她流出了一滴眼泪,泪水划过脸颊後梦就被打断了,但她就是晓得,那泪水是为离别而流。

      她应该醒来了,她不确定自己醒来了没,因为眼前的一切感觉还是这麽模糊,与梦境没有两样。

      她往旁边看去,确认了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床旁多搬来了些监测生命状况的仪器,她还看到了兰与云中子在对话,但听不出他们在讲什麽,只能从快速震动的嘴唇知道,那是一次近乎争辩的谈话,除了他们之外房内没有其他人。

      「燃灯在哪里?」她是想这麽问的,不过却发出了微弱的呻吟,虽然问不到什麽,至少那是足以惊动凤凰山的一声低喃。

      有人抬起她的头,她不适地转头,为躲避脸颊上的灼热温度,不过她还很虚弱,在微弱的无效挣扎中她喝下一口水,她看不清楚是谁,身後的黑暗再次将她包覆,她的意识随著那黑暗下沈。

      她又入睡,这次一个梦也没作。

      ***

      她感觉到有人握著自己的手,和困住自己的寒冷躯体不同,摸起来是那麽地温暖、充满生命的活跃脉动,有种温热的东西在那处流淌不息,谁也无法抑止它的流动,她感受著那沁入她内心的事物,觉得陌生但却舒服,并思索著那无名潮流的名字,尝试要将其与自己所知的事物画上等号,然而却徒劳无功。

      她睁开双眼,赫然发觉那并非无名。

      「燃灯。」她气若游丝,连这一声也如吐出的气息般轻薄。

      「姊姊,你醒过来了吗?」小男孩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站起身凑向前好让公主看到他的脸,「已经没事了,他们说……他们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吧?」

      好起来?龙吉眨了眨沈重的眼皮,在她思考这个问题时手上传来湿热的感觉,燃灯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项鍊,一颗颗落下碎裂在他们相扣的手上。

      「为什麽哭?」

      「我也,我也不知道。」男孩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他举起两只袖子抹掉眼泪,不时传来擤鼻子的声音。

      「你还好吗?」燃灯摇摇头又点点头,富有弹性的风车头一时不测风向,龙吉的嘴角随著小家伙摇晃的脑袋弯成月牙状。

      「我现在去找兰姊,告诉她姊姊醒来了。」燃灯垂下手直起身子,他的鼻子就像圣诞节拉雪橇的麋鹿鼻子一般红,龙吉公主此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有猫熊般的黑眼圈,这孩子到底有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不,别去。」龙吉有点急地阻止道,她碰了碰燃灯垂在床旁的手,「留下来,陪陪我,好吗?」她没有办法一次把一个句子讲完,那太费力了。

      「但……恩,好。」燃灯怎麽能与姊姊争辩?她看起来是如此地疲累虚弱,连讲话都要不时断句才能说完,男孩坐回位子,兰姊事後的责骂已被抛到脑後,对他来说现在姊姊的请求,才是他的最优先事项。

      「燃灯。」龙吉掀开棉被的一角,小燃灯犹豫了两秒才钻进去,起先他缩在龙吉的左侧不敢碰到姊姊,大概是怕会弄痛伤口吧,公主淡淡地笑著,手指轻梳男孩的额头与头发,「乖,好好休息。」

      燃灯挪了个位子,他枕著公主因为绑有绷带而裸露的左肩,龙吉转而圈住燃灯瘦小的肩膀,燃灯的手碰上圈住自己的臂膀,「姊姊摸起来好冷。」

      「不过,现在我在这里,」燃灯摩擦著姊姊雪白的肌肤,就像冬日人们会摩擦双手带来热度一般,「很快就会温暖起来了,」他撒娇般地将脸贴在公主的臂上,「很快。」

      龙吉先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弟弟拥得更紧,并朝弟弟软绵绵的右颊上轻轻一啄,小可爱想逃却只有僵在原处的份儿,没想到公主又亲了一下,小燃灯已经成了颗大蕃茄,这时龙吉才回说:「那真是帮了大忙。」她笑了,如花朵绽放般惹人怜爱,柔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就是那个,那个燃灯永不会遗忘的,轻易让人陷入的安心微笑,混杂著春日午夜的水泽清香,白瓷般的手抚摸著他的脸庞,轻巧地像似微风跳绕花瓣,半启红唇吐露出芬芳言语,仍旧带著那迷人幻惑的风格,将燃灯卷入朦胧昏睡的漩涡。

      ***

      尔後三年,燃灯健康地成长茁壮,如今可爱的小男孩的身高总算到了姊姊的肩膀,当然这三年不止外表有所成长,现在凤凰山瑶池金母所哉种的蟠桃园可是由他在负责照顾,蟠桃贵为仙桃之中的上乘品,其所需的生长环境条件相当严苛,所以小小年纪的燃灯能负此一责任,可见其细心与用心,同时作为一位修行者所该具备的基础技能亦在姊姊与兰的指导下日益精进,若说现在的燃灯跟道士有什麽差别,大概就是他还未拜师吧。

      「所以说,我现在在凤凰山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去元始天尊大人那里。」燃灯嘟著嘴说道,他烦躁地从水桶中舀出一杓水往药草园洒去,在他身後的是同样拿著水桶的仙女兰。

      「可是如果要成为仙人的话,还是循昆仑山的正规管道比较快唷,光是由我们教导还是不够的。」

      「我就说现在已经足够了,我现在不是将盘桃园照顾得很好吗?姊姊跟兰姊教的东西我也学了,最近也掌握到术的流动了,一切不是都有在进步中了吗?姊姊也说只要我有在进步就很好了吗?」

      「可是燃灯大人,那是公主她3年前为鼓励遇到挫折的您才说的,您怎麽能拿那句话画地以自限呢?」

      「那你是说我进步得不够快吗?但我记得不久前姊姊才说过我进步神速呢,兰姊是对姊姊的判断有疑问吗?」

      当然有疑问啊!怎麽可能没有疑问?兰恶狠狠地想道,这作姊姊的太宠爱弟弟了,最好是什麽都弟弟最棒啦!我还很惊讶公主不把你放身边,竟然会想让你去拜师勒!尽管脑袋里想的乱七八糟,不过兰还是陪笑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公主一向判断精确,我从未想过要质疑她。只是自从上了凤凰山後,没有同燃灯大人年纪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建议燃灯大人您应该到别的仙人门下,能与同龄的弟子相互学习、嬉戏,方能吸收更多经验。」

      「是喔。」不以为然,态度非常之跩。

      「燃灯大人……」其实,她是想一拳揍下去的。

      「不好意思,兰姊。那边还有好大一片的药草需要照顾,我必须要去忙了。」燃灯掰了个藉口,其实他已经快做完了。

      「唉……好好,我不说了。」兰叹口气放弃劝说,她走回青鸾斗阙的南门,而在南门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了,她一脸无奈,「公主您瞧,我们已经谈过了,显然燃灯大人没有被我说动。」哈!你瞧瞧你的乖弟弟,是不是死小孩模式啊?兰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龙吉公主看了看正在收洒水用具的男孩背影,心不在焉地说道:「嗯,让我来说吧。」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青鸾斗阙的庭院,远远看去会发现道童与仙女正走在嫩绿的草皮上,他们的速度极慢,显然是在谈天,边走边谈。

      龙吉公主,昆仑尊贵的水之仙女,她的笑容恬静幽雅一如她在仙界的风评,收纳天上繁星的碧绿眸子沈静不带急躁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彷佛她有无限的时间与耐心将弟弟的事听个仔细。燃灯列嘴笑著讲话,随即想起什麽似地他腼腆地看著地面,似乎显得有些微紧张,公主动作轻微地点点头,并且说了些什麽使燃灯瞬间停下脚步,迅速抬起低垂的头,蓬松的红发因而晃动不已,男孩满脸疑惑甚至可说是惊吓的表情与龙吉公主温和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然後公主又说了些话,小燃灯举起手作势要发问,掂起脚尖、拼命挥手这副急切的样子甚是可爱,公主忍不住露齿而笑,之後她收起笑容正色问话,两人之间一问一答了几句後,以公主伸手抚过燃灯的头发为结束。

      「这小子也真傻,明明最後一定会是这种结果,早早给我答应不就得了,现在还劳驾公主出马跟他说,他也真是啊!」兰坐在青鸾斗阙的三楼露台观察那对姊弟,并且非常不文雅地啃了一大口仙贝,接著又一大口绿茶下肚,完全是在看八点档预测老梗剧情的模样,「如果那麽喜欢姊姊,想做一个讨姊姊喜欢的乖弟弟,就更应该早早听话才对,虽然想要赖在这里的想法很可爱,但是他难道不知道小别胜新婚的道理吗?哼!笨姊控一个!」

      ***

      然後,时间摇动,时间在手中如抽芽摇动,数日过去。

      大气在隐隐震动著,水球相互激烈撞击後碎裂成水珠,晕染成月色的碎片,彷佛是遭慧星撞击後破碎的月球,粉碎的水再度汇聚,月光下的冰色微笑绽放,水球随即化成镰刀状,一棵巨木倒下,切口冷得像被冻过一般,寒气在空气中漂浮,直至利器翻滚回晶莹的圆球。

      现在的状况非常好,应该说甚至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她能掌控自己的力量,她不再是被符文与害怕束缚限制的,主导权在她的手上,轻松而又灵活丝毫没有窒碍感,她很享受这种解放的感觉,若她想使用强大一点的招式则只要将传给昆仑山的力量减少就是,这都多亏太乙真人发明的雾露乾坤网,她叹息了一声,带有浓浓的满足与失落,因为她能这样放松自己也只有现在。

      从太乙真人那里得知,这种力量疏导装置并不是长久之计,该设备可靠度很低时常需要频繁的维修,基本上来说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根本的解决之道还是在公主自己身上,假如将公主的力量分成ABC三部分,只要将力量的A部分去抵消B部分的话,剩下的C部分便是公主能自由使用的力量,同时也能让公主的身体免於被撕裂的灾难,当然也说明了公主不便发挥自己的全力,因为要修练到能承受纯血力量的身躯所需的时间对仙人来说亦是遥遥无期,又为了分心注意抵消的程序,这个过程势必会有所弱化公主本身的总能力值。

      不过这也没什麽关系,失落感出现的时间只有叹息那麽长,她只要能活著,活在弟弟身边就很开心了。

      月辉皎洁的夜晚,呼应月光的剔透水球悄悄旋转,黑发的美丽仙女在空气中飘盪,微微後倾的身子面向玉虚宫的方位,带著如蜂蜜般甜美的表情,是在想著什麽呢?

      ***

      然後,时间滚动,时间在指尖如圆石滚动,数月过去。

      「他了解人生的本质并不如想像中纯洁美好,他接触过超乎他年纪所能承受的扭曲,所以他也更加地明辨是非、更善於描绘出公义的轮廓,然而那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那是比平时更加沈静却又注入更多感情进去的声音,明明之前得知燃灯与其他同期的弟子在人间界出意外时,她没有办法说出半句话的,连她也无从得知为何现在能够与元始天尊对谈,冷静地提出自己对弟弟在这意外中的行动的评论,如果是一般人现在应该守在受伤的弟弟身边吧?

      「有时做对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那并不是他一个人承担就能解决的。他似乎在……逃避这个事实,目前他尚能解决困难,但总有一天当他遇到他自己付不出来的代价时,他该如何是好呢?」好吧,或许她没有自己想像中那麽冷静,腿上交扣的十指已经紧得发白,直到元始天尊乾老布满青筋的手覆上时她才发觉并松手。

      「现在他还是个孩子,以後再慢慢教他就好了。我们在一旁看顾他,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便足已。」作为长者他以他的智慧引导著。

      「是……」龙吉了解他的意思,但她也知道她能做的只有看顾弟弟,关於某些观念上弟弟的坚持己见连她也改变不了,有些特质、生活悲剧带来的影响让他像粒顽石;那种根深蒂固的性格是无法改变的,公主知道燃灯某些令人抓狂的坚持无法改变,是因为有一部分的她也是这般顽固,她知道内心里有个不是如外表般理性的仙女。

      那天,燃灯闷闷不乐地想著玉虚宫别的弟子对姊姊的称赞:冷静、贤明、强大,即使在意外中负伤了,姊姊并没有马上奔过来探望自己,她不受影响地优先处理元始天尊大人的指示,有人说讲好听点是冷静、讲难听点就是冷酷,他们并不知道燃灯所知道的水之仙女,他们并不知道当病房只有他与姊姊独处时,那位脆弱仙女亲吻弟弟的手,泪水无声慢流过烫红的脸颊,这让燃灯在心底又更加珍惜著无人理解的姊姊。

      ***

      然後,时间流动,时间在指缝间如溪水流动,又是数十年过去。

      有时龙吉公主在梦中瞥见黑影,她隐约知道黑影来自何处,她曾经倒在血泊中,诡谲的道别与意识搅拌成无底的漆黑,数十年前燃灯所遭遇的意外似乎与黑影有关,连元始天尊大人也注意到了,然而他们还是没有捉住黑影的尾巴,没有人握有黑影的真面目,或许就像名为父亲的谜题般,这题亦是无解。

      燃灯有空时便会来拜访亲爱的姊姊,并将天尊派自己到人间界时的所见所闻讲给公主听,因为经云中子的调查後发现,人间界的空气对纯血仙人来说是毒药,公主无法久留於下面的缤纷世界,偶尔当她听著弟弟的生动分享时,忍不住想著自己是否是在恶意玩笑中牺牲的被嘲弄者,除了要承受生命受到巨大力量撕裂的威胁,还要忍耐著无法探索世界的挫败,更别提燃灯与自己共同的家族伤口,神留给自己的试炼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果然是恶质的玩笑没错吧?

      ***

      然後。

      神之手转动著时间的滚轮。

      神之手堆砌著历史的沙堡。

      世界的沙子在指罅滚落,奔流,奔流,一味地、忘我地,时间流向已经凿好的河道。

      ***

      「你们好,元始天尊、燃灯道人。」消瘦的男孩站起身,投来了一个淡漠的眼神,「我等你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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