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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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正下著细雨，黑青色的天空有著难以言喻的郁闷感，这却是於碧云来说相性最好的天气，冥想修行时，体内气息流转不止，同前一次相比有明显进步，相较之下赤云似乎总显得不自在，每逢急促点的雨打声，她就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两姊妹的师傅瞄了一眼弟子的状况後，停在半空中的毛笔便往记录本上添了好几个句子。
龙吉公主在为未来做准备，藉由徒弟当前修行状况的观察，她大概可以推测之後的修行中会遇到哪些疑难，尽管其他的仙人能够帮忙解答问题，不过在她能力范围内，她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藉由她留下的纪录，得到熟悉、性质相同的提点，这在训练完成度上来说有著不可小觑的影响。
但，她能帮的实在有限，她无法永远陪著她们。
「啊啊，我不行了啦！这雨太烦人了！」赤云终於忍不住，倒在地上打滚耍赖。
「姊姊，你这样子就不行，要如何当师妹们的榜样呢？更何况公主特地拨空指导我们耶，要多努力一点。」碧云顶住那不顾形象乱滚的姊姊後，义正辞严地教育道。
「呜哇，怎麽觉得情况和在凤凰山时相反，说教本来是我的工作的说。恩，大概是因为山上不常下雨的关系吧。」赤云胡乱说道。
「真是，别再瞎扯啦。」
「可是人家真的忧郁得不得了呀，这几个礼拜雨都下不停，快把我搞疯了。」
「一切藉口一概驳回，现在马上移动你的屁股，给我坐回原位去。」鬼之碧云让赤云唯唯诺诺，不敢有第二句。
「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弟子的打打闹闹差不多结束时，龙吉公主一如既往，语气温和地收尾。
「公主太宠姊姊了！」碧云嘟著嘴望向龙吉公主，忽觉户外清冷雨气迎面扑来，原来是黑发仙女将书桌旁的卷帘以手背拨了个半开，宽松的袖口稍稍滑下，露出一小截纤白的手腕。
「话不能这麽说……进度确实已经达到了，过於急於提升境界而忽略了扎实，这不妥之处碧云应当是了解的，是不是呢？」公主上身微倾往窗外四处张望，漫无目的地观看落地雨丝，碧云低头恭敬称是，可此时赤云在理好滚乱的衣装後，表示自己修行尚有遗漏，要再努力一下子。
「赤云？」对於姊姊的行为碧云甚是不解。随後，走近书案的赤云，那一脸坚毅地诡异的脸庞更添几分谜团。
「放下吧，外头的秽气都进来了。」赤云走至公主对面，拉著帘子上边作势要闭上，却怎样也合不拢，竟是公主始终不放的卷帘下摆造成。
「外边下著雨，没关系的。」
「云中子早已明订禁止事项：一步也别踏出净室，一点缝也别打开，一律不准服用处方笺外的药。这三项，弟子已记不清哪项是公主未做过的，公主为何如此不自爱？」赤云此话一出，碧云的清明心象旋即演成雷电交加遇上火山爆发，天呀！怎麽赤云姊会如此强势无礼？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呀啊啊啊？
「您不想活了吗？」赤云又补问，宇宙的中心已经形成黑洞，将碧云的一切都给吸入，她张著嘴整个人都呆掉了，「火之妖物来袭那日，公主早已做好准备，公主是如何得知那妖物会攻击的？和死去未封神并与您交好的仙女有何关系？难道那位仙女是受妖物攻击而死？为了复仇，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这样的行为，与那凶恶妖物有何区别？」
赤云试图逼出问题背後的不协调，那日她在公主眼中所见的波动，可是当她越发严厉责问，对方却是越发平静，她感受到，公主与她，她们之间的距离，她们心思层次的不同，天差地远。然则，纵使无法理解公主近乎欺骗的平静之後，藏有多深的担忧，但那欺瞒正是真心展现的温柔，那一部份，绝无虚假。
「公主……」赤云声音沙哑，一时不知该要再说什麽，正静静注视著她的仙女，神态中有说不出的恬淡静谧。
「哪！你在做什麽？怎麽可以对公主这麽说话？」碧云气急败坏地责备道，赤云瞥了妹妹一眼，对於这番质问无从回覆，因为碧云没看过，只有她，只有她或者是元始天尊大人见过，公主苏醒当下，纯血仙女是那麽、那麽地……眈眈注视那仰望自己的面容，与数月前相比清瘦不少，眼睛也因此看起来更大了，本如水灵动的眼似同室内氛围一道凝固，深邃彷能轻易淹没外物，如此平和那里能看出当时的波涛汹涌？
赤云突然觉得，好想大哭大叫发泄一场，泪珠早已经於眼眶打转，无法言语，满腔的情感全给挤在这儿了。
「赤云。」龙吉伸手，示意赤云到她跟前，年轻的弟子抿嘴压住情绪後，绕到公主座前，单脚高跪。
冷不防地，赤云就被龙吉公主欠身抱入怀中，公主像安慰小孩子时代的赤云般，反覆抚顺过她的背，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小心翼翼如呵护雏鸟，受到这般温暖的对待，赤云当然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意识到，公主能这样抱她、安抚她，或许，是最後一次了。
所以，至少这一次，要传达给她最敬爱的师傅知道，她长大了，不用再……不用再担心她了。
「请不用，继续担心。」赤云轻轻挣开怀抱，擦去眼泪，「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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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燃灯还活著，他会阻止你。」
「是相信，还是想相信？你这贱女人还在幻想有人会救你吗？即使你那麽痛苦，他也没出现不是吗？他死了！死透透了！」
「骗人……你骗人！」
「住嘴！」他赏了她一巴掌，「简直跟你娘一样贱，弄个几下就哇哇叫。你什麽都不是，要不是我需要你的卵子，我他妈的也压根儿不想鸟你！而你这种比虫子还不如的粪，凭什麽把老子培养万年之久的实验体毁掉？就跟你的弟弟一样是王八乌龟！杀都杀不到！你那啥眼神？是不是欠教育啊？」
法宝千里眼正将火妖来袭的纪录放映在元始天尊脑中，画面中是两位散人和龙吉公主，为了以防万一，元始天尊寻找著事件前後有无破绽。
「尚不算是个障碍……」元始天尊反覆回忆著那些污染人心的诅咒。
那日由於他施计拖住他人，所以并没有其他得知这两人存在的仙道，不过高个子这厮有问题，讲话的内容和先前那小个子比起来差异颇大，高个子口中的优先实验体是昊天上帝，可小个子属意的却是燃灯——这也是为何他会拒绝小个子协商加入扳倒女娲行列之提议，他不希望分享他手中的好牌，况且当时他已经有王奕的封神计画，王奕是始祖，而他们不过是历史的杂质，是女娲毁天灭地後，苟延残喘的家伙罢了。
现在想来，元始天尊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从千里眼记录来看，高个子疯疯癫癫，讲话时常又前後颠倒，那里像个正常仙人？而封神计画必须要准确执行，绝不容许丝毫差错，合作还是找办事牢靠的对象，方为上上之策。
元始天尊能推测出两位散人的基地，八成是给他的得意弟子燃灯道人给毁掉，而遗漏的火之妖物——可能是昊天复制人的实验体——亦已经消灭，剩下那两人决计无法成气候，燃灯仍旧为他所用，龙吉公主命也还在，既然封神计画不受影响，那麽对他来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嘛——就算後人骂他自私自利也没关系，只要能将道标毁去，他便心满意足了。
元始天尊惬意地笑了几声，在旁服侍的白鹤扭头望去，对於老人的得意摸不著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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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子是昆仑山的首席医疗仙人，由於酷爱做生物体法宝实验，所以素有怪人与变态之名，不过这也是他比常人更加投入在研究的另一种证明，也因为他是如此专注在实验上，所以对待「人」时可能就会显得冷漠，他的弟子雷震子，便是受不了他严厉的斯巴达教育，在得到风雷翅膀後，飞也似地离开昆仑山。
作为医疗仙人，云中子曾经嚐过没有任何男人得以体会的甜头——进出仙界第一美仙子的闺房，当然，这是打著诊疗的名义，为了提供良好的医疗服务，全仙界大概就属云中子最清楚龙吉的「身体」状况，不过他倒也算是位专业人士，而且就像前面所述，他对人冷漠，更别说要放感情在研究对象上这种事了，但是请别误会，他并不是感受迟钝不知别人的想法，其实他作为研究员所具备的观察力一流，仅仅因为他不放心思在待人接物上罢了。
某次仙界会议，初认识龙吉公主时，云中子简直可用乐翻天来形容，他年轻时早早就拜读过前辈仙人所写的研究论文，这位女子的诞生，令无数前辈投入庞大的理论计算，最後将文献原本为0的机率修正为0.000000003%，传说中极为珍贵的纯血统仙女，光是见到公主就要窒息似地，为了那微乎其微的伟大机率、为了生物界美妙的奇迹，大概只有同道中人能体会云中子的感动吧。此後，云中子抓紧每个机会去接触凤凰山，在吃了数不清次的闭门羹後，总算碰了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挤掉其馀竞争者成为公主专属的医生。
在凤凰山第一次的私人约聚，使云中子得以近距离观察龙吉公主，而她跟他的想像相同，是位很冷的女性呢，他知道水性术士体温通常较其他仙人冷，但她却已经到冰的境界，而公主自身的性格也是，谈吐有致加之受过良好教养的仪态，标准得比教科书内容还完美，像尊美丽但是冰冷的雕像，他并不排斥对方的冷淡，甚至很感谢她省去自己应付对话的麻烦，热情的人通常太多话，更别提有些还附加无知成分。
在龙吉公主将曾经的昆仑十二仙之首燃灯道人，也就是她的弟弟接来凤凰山後，云中子发现弟弟这个要素使他的研究对象有了改变，在某次诊疗时有下列对话。
「咦？」
「请问怎麽了？」
「不，没什麽，只是你的体温比以前高，是发烧了？」
「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云中子猜测，可能是术士本人的内心的改变，影响了仙体内术的循环与流动，而打通某些原本阻塞的管道，不过因为云中子所收集的资料还不齐全，所以他也仅仅是猜测罢了。
但真要说的话，云中子可以由观察对象的会话、态度确定，春日暖阳使冰雕逐渐融化的事实，他本人似乎很欢迎这种改变，因为性格软化的公主，尽管公主有时不同意，但往往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能搞到她点头，满足云中子做研究的欲望，托公主的福，使云中子得以发表无数研究报告，这也是为何他今天能稳站昆仑山首席医疗仙人的原因。
然而时至今日，云中子反倒开始後悔说服龙吉公主做实验，特别是帮助纯血仙人在人间界的呼吸药实验，他无法料到那位冷静贤明的仙女，竟会如此没有分寸地滥用药物，这举动和他几千年来的观察心得大不相同，更别提当他费尽心血想维持仙女的生命时，对方却吓退杨戬与其他仙道，单独跑去迎击火之妖物，被抬回来後遍体鳞伤虚弱无比，甚至左胸口心脏上的五指旧伤一度渗血，几乎将她的小命给丢了。
龙吉公主的行动难以理解，实在难以理解啊！
现在，云中子默默地替满身伤的仙女换药包扎，绷带一圈圈绕过颜色相近的死白肌肤，他的视线越过中间的忙碌双手，审视著对面低垂的黝色双眼，试图想在那里头寻找有意义的线索。
他感觉到缓慢，极度的迟缓，每毫秒似乎切割、切割、再切割，画面细分、细分、再细分，他知道作为顶尖仙人龙吉公主的感受异常细腻，但他所见之异常，几乎已不为天地常理所容。
快乐总是短暂的，而痛苦却多是长久，这句话是体现主观时间的最佳例子，有人年纪轻轻便有智慧的沧桑感，多半是因为在主观时间上度过漫长痛苦的岁月。
龙吉公主所为，必定有她的理由，而且还是个，致使她如此痛苦也要执行到底的强大理由。
不管是什麽理由，云中子决定不过问，尽好自己的本分便好，因为就像前面提过的，云中子对人，终究是有些冷漠的。
「我帮你量一下脉搏。」将绷带收进医疗箱後，云中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云中子握住公主细瘦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小声数著数字，心中只道：好冰，好冷啊……
继火之妖物事件後，碧云发现龙吉公主沈思的时间变长了，她很确定是沈思而不是在发呆，公主沈思时眼睛连眨都不眨，往往要叫好几声才会惊醒般地回神，公主似乎无法放空自己的脑袋，碧云睡前公主还醒著，早上醒来後也还是醒著，貌似没日没夜一直地在思考，停不下来，身体更是因此虚弱不见好转，劝她多休息，却得来已经睡饱的敷衍之词，碧云觉得怪异，但是公主平日的相处却又正常到不行，便不再多言。
还有就是，公主时常会快速、悄声地自语，多半是她想到太多事而不经意地说出口，当这小小的异常举止发生时，公主看起来格外衰弱，难道平时的有精神是装出来的？碧云试著将这些生活中的小事与赤云哭泣事件做连结，但随著周往朝歌进军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时，碧云的心思全被杨戬要离开给夺去，早已将其他烦恼抛到九霄云外，而正是在碧云疏忽的这段时期，情况又再一度地改变。
碧云发觉情况又有变时，是在周军出征的前日傍晚，元始天尊大人专用的道院内。
被派去帮忙出征事宜的碧云，为了将传令送到昆仑教主那里，而进入了周天子为表敬重特别御赐的道观，虽说道观是修道的场所，不过对於元始天尊大人来说，倒是更像修养接待之处，里头绿木山石、小桥碧波等造景样样不少，而青丛中有一隐蔽的亭台楼阁，照其他侍从所言，元始天尊大人应该正在那里招待客人。
「元始天尊大人，不好意思打搅了，我是碧云，前来传达……」走入亭楼，碧云声音顿时哽住，那熟悉的漂浮身影，那位客人，不正是自己不准外出的师傅吗？而且此时的气氛……尽管现在的道士仙人过於依赖法宝，对於术不大能掌握，碧云也还是能感觉到，那在亭中擦出火星的两股气有多麽锋利。
先收回气势的是公主，不过当她说话时那空灵的微妙气质，倒是使人遗忘所谓胜负强弱：「这些事，您不想承认您知道也没关系，毕竟您是为了封神计画而保密，我能理解，未来有一天，我可能……有那麽一点可能，能够谅解，因为您曾是父亲最信任的友人。但是——」讲到这时明明语调全没变，碧云却突然莫名地不寒而栗，「唯有那个谎言，那个否定他生命的谎言，在您听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後，为何还说得出口？」
「天真的女孩，正是因为做了那麽多，才更要说得出口。」与公主相比，元始天尊语气的重量大了许多，引人想像著他身上担了什麽。
「真是讽刺，您行动的动力全源於不甘自己的人生□□弄，但您可曾发现，在完成封神计画的同时，又操纵了多少人的人生？」碧云第一次发现，那位德高望重的慈祥老者，其表情竟可如此凹凸扭曲无比丑恶，有如鬼怪现世，吓得她两腿发抖。
龙吉公主直视那熊熊燃烧想要把她掐死的眼神，完全没有一丝被压倒的感觉，却也没有要对抗的意思，只是很轻柔地回避著恶意，水之仙女身形往後退到暮光中，逆光中无法清楚见著她的表情，却能读出微微闪烁的晦涩目光。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我还相信、只要我还有信心，那麽，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