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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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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的蓝与白,空无一人的天空,没有其他人存在,只有凝视著这一切的她。
安静平和近乎单调的寂寥,这里是万丈高空之上的仙人界——昆仑山。
她对人间界的印象是彩色的,有别於仙人界终年不变的蓝天白云,人间界有著随四季变化的色彩,春天时忍耐了一季的花朵绽出一片缤纷,夏天的大地被绿色的地毯覆盖上头绣有如丝线的蓝色河流,秋时会出现衰败的褐叶与萧瑟却豔丽的红枫,冬日的一切则是冻在那片雪白之下。除了对於变化不断的景色有所好奇外,最令她感到有兴趣的就是人。
听说,下界的人数是仙人界的好几万倍,在人民聚集的城镇会有喧闹的市集,对於「喧闹的市集」这样的形容她并不确定其含意,关於人间界的知识她全凭自己在高空观察、书卷及别人的体验,她并没有第一手的经验,因为打从出生起她便未曾离开过环境宁静、与世隔绝的仙人界。
龙吉——这是她的名字,但人们对她的称呼多半是公主,除了她的父母亲外,甚少有人直呼过她的名字,人们之所以总是以敬称称呼似乎有各种不同的理由,其一也是最大的理由是她的血统,龙吉公主的双亲两位都是颇有修为的仙人;由於修练成为仙人会使人类的体质改变,生物的生命周期在修练影响下拉长,某些方面的身体机能代谢经过数百年依旧不变,而有某些地方却改变了,孕育的能力相对大幅降低就是个例子,对医学方面颇有心得的仙人曾表示过,仙人之间要生出孩子是不可能的,龙吉公主就是在这近乎於零的机率下,有如奇迹般诞生的孩子,是有著最纯粹血统、天生就具有仙人等级力量的尊贵存在。
对於仙界,在地上的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幻想与憧憬,人界之於龙吉公主亦是如此,或许对於公主来说甚至带有点禁果之於夏娃的味道,母亲生前经常告诫自己不需要要去人界那种野蛮之地,母亲从未告诉自己理由,而母亲死後父亲失踪前的十年间,父亲仅有一次淡淡提到那是因为母亲在人间界有过不愉快的回忆,然而长久以来那种对人间界的好奇,却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尽管如此,她还是未曾去过人间界,如果她因好奇而去了,就表示她背弃自己向母亲做的承诺——但那也是到今天为止。
「弟弟…….是吗?」长发的公主一如往常动作优雅地转身问道,尽管她现在正处於非常困惑的状态。
「是的。」来访的仙人简短地回答道。
黑色长发的公主陷入思考的沈默,自从父亲失踪後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有父亲的消息,但她没预料接到的会是父亲「再次失踪」,而且他甚至不负责任地将9岁的「儿子」丢在人间界的家中好几个月,今年村落收成不好,邻居之所以会收留男孩,也是因为这位与父亲稍有交情的流浪仙人塞点钱给他们,然而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男孩需要个家,她迅速下了结论。
「可以麻烦请您替我带路吗?」
「这是我的荣幸,公主。」
***
弟弟,父亲的孩子,她蹙著眉头想著,父亲与不是母亲的女人生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不是母亲孩子的弟弟。此刻龙吉公主的思绪是相当紊乱的,二十年前她十八岁时,她的父亲昊天上帝失踪了,她能理解父亲失踪的理由,他的失踪不管是对自己或是对父亲本人都比较好,当时这家人的感情都在崩溃边缘,在所建构的记忆与人性基础几乎毁坏之时,分开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他们还能有什麽选择?只有这个选择,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所有的伤口都将随时间之河的奔流洗净,他们无声的共识应是遵循这条河流,不逆亦不顺,纯粹地飘盪,如果怀著相同的思绪,最後的目的地将是那片蔚蓝大海。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吧?不是这样的吗?载浮载沈的脆弱纸船误入了分歧的水道了吗?然後会不幸地遇到乾枯的尽头吗?在父亲飘盪於人间界时,他已经能够治愈自己思念母亲的伤口了吗?那种郁闷疯狂的伤口真的能治愈?弟弟是那位女子与父亲相当亲近的证明吗?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没有半个人能回答她。
当龙吉公主乘坐流浪仙人的灵兽时,她并没有相当注意人间界的景物,公主的脑海一直被父亲与即将见面的弟弟所萦绕,同时当高度在下降的现在,她清楚感觉到空气越来越肮脏,书上有说过仙人界所在的高空拥有比人间界还清新的空气,但她从不知道差别会这麽大,呼吸起来相当不顺畅,如果抵达平地後会比现在更糟吗?
「唔……」某种轻微的晕眩令龙吉感到有些恶心。
「请问怎麽了吗,公主?是灵兽的速度太快了吗?」流浪仙人关心地问道,在短促的一瞥中,原本脸色白里透红的美丽女子,此时显的有些苍白。
「还好,大概是因为我是第一次离开仙人界,对这样的高度不太习惯。」她虚弱地笑道。
「嗯,听您这麽一说,那也是有可能的。」流浪仙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确实当普通人第一次升上昆仑山时,会因高度而不舒服,反之对第一次从昆仑山来到人世的公主,亦可能不舒服。
***
「就是这座村落。」流浪仙人令灵兽降落在村落边际,他灵巧地跳下灵兽的背上後,便伸出手搀扶龙吉公主,村中看到灵兽飞过天空的孩子已经往这里跑过来,平时流浪仙人来拜访龙吉公主的父亲时都会放他的灵兽和小孩子玩,但今天他们只敢围在一旁,因为平时都单独来的仙人大人今天竟然带了一位女子,而且是平时居住在村中的他们都未曾想像过的绝世美女。
「谢谢。」龙吉公主接受了流浪仙人体贴的好意,或说就现在她的情况可能也必须接受,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够靠自己跳下灵兽,龙吉感觉到非常不舒服的头晕,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胸骨下有时会隐隐作痛。
「令弟借住的人家是在这个方向。」走入村子後,流浪仙人指向村子的西方角落,「请跟著我走。」
龙吉公主缓慢地尾随在仙人的身後,虽然这不是一座很大的村子,这趟路程却让她感觉到异常辛苦,走起路来没有像在仙人界般轻盈,每个脚步都带点沈重,徐徐的微风吹来,倒也没有减轻多少负担,在昆仑山时她总是很享受风的吹拂,今天却只感觉到一阵寒冷。在他们身後跟著不少的小孩及少数几位大人,人间界的人都如此爱看热闹的吗?她承认自己对於人群这个词有新体验,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人与自己聚集在同一个空间,然而这却让龙吉公主感到莫名的难受,尤其是她正被恶心头晕的乌云笼罩,她觉得自己呼进的每口空气似乎都被在场许多人的肺污染过,那种感受使她更加排斥人群。
「请问……」龙吉公主开口。
「到了!到了!就是这户人家。」可能是因为公主的声音太小的缘故,流浪仙人并没有注意到,只顾著往前走去,这使公主更难开口了,「喔,令弟真是乖巧呢,他正在帮忙剥菜呢。您瞧,就是坐在靠近门口,头发红得跟公主您父亲昊天一模一样的家伙。」
头发红得跟父亲一模一样的男孩……龙吉循著仙人所说的方向望去,正如其所言有位赤脚的红发男孩,蹲在篮子旁专心一意地将菜叶掰开。
父亲大人……喉咙传来紧缩感,心脏彷佛纠结在一起,血液迅速往脑袋聚集,将思考用的通路一一堵住,仅存一片茫然的空白;这种感觉龙吉觉得好陌生却又有点印象,是在什麽时候体验过的呢?在与父亲大人分开的时候?又或是在更早之前母亲死去之时?几乎忘记自己身体的不适,纯血仙女浑然不觉地陷入那令她熟悉的颜色,碧绿眼池漾起嫣红的涟漪,在无意识的驱使下她走近男孩的背後,察觉到有人接近,身材矮小的男孩迅速转身以右手为支点跳到一旁,并以帅气的蹲姿著地。
「是谁!」他用稚嫩的童音竭尽所能凶狠地大喊,眼中有警戒与紧张的神色,大多是曾被村中的孩子恶作剧过造成的吧,当他发觉来人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时,只能微微张开口,双颊上透出红晕。
本来男孩预期的,是调皮的村落小鬼,不是隔壁的小鬼头老大阿八就是住村口的小马,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当他第一眼看到身後的女子时,就对她身为仙女的身份非常确定,居住在地面上的人民是不可能拥有那种如水晶般清新脱俗的气质,更别说那种世间罕有的美,对男孩这种村中小孩来说,牧羊的活泼女孩已经是他们对美的认知极限,至於仙女的美貌就如绝壁上的纤细白花,没有亲眼见过是无法想像的。
「啊……您,您好。我不是故意要这麽没礼貌的。」顿了半晌,男孩才站起身结巴地说道,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方才撑著地面的右手还沾有沙土,而且当他跳开时不小心踢倒了装菜的篮子,使现场显得有些狼狈。「啊!弄倒了!这下可惨了!」注意到散了一地的蔬菜,他担心地叫道,赶忙将地上的蔬菜拾起,当他这麽做时显得相当可爱,不再与那位红发的高大男人的影像重叠,他们是分开而独立且差异极大的人,此时龙吉公主的心似乎也平静多了。
「为什麽你这麽担心呢?」耐著持续侵扰的晕眩,龙吉公主尽量以温柔的声音问道,她不懂这明明是用清水冲洗就能解决的问题。
「嗯,这个问题让我来回答吧。」流浪仙人有礼地说道,「公主您住在仙人界可能不知道,但本地的气候属於较为乾旱的类型,节约用水是此处极为重要的生活铁则,像现在这座村落的每户人家都有规定每日的用水量,不过尽管村子有储水、村民也都很节俭,能不能捱到下次降雨仍是未知数,所以任何浪费水的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
「原来如此。」龙吉公主点点头後,她转头望著已将蔬菜全数捡回篮中的男孩以及从家中走出来的生气妇人,男孩难过地低著头,篮中沾满沙子的蔬菜就是他即将遭受审判的罪刑。
妇人低头望著男孩手中的篮子,她的怒气连旁人都能够清楚感受到,然而碍於在场这麽多的居民在,她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命令男孩先将菜篮收进厨房中,然後以盛气凌人的态度走到龙吉公主面前,以锐利的眼光打量了公主一番後,尖著声音说道:「所以,这位就是仙人大人先前提过的亲人是吗?不愧是昊天大人住在仙人界正室的孩子,比他养在地上的野孩子风光多了是吧?像您这麽伟大的仙女,应该能够好好收拾这野孩子造成的麻烦吧?」
龙吉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但是那实在是令人不愉快的口气,虽然这并没有惹怒她,但是那尖刻的声音在头晕的作用下,彷佛在脑袋中形成了无穷回圈,胸骨下的疼痛感也不是幻觉是真的在阵痛,她觉得好不舒服、好累只想让事情赶快结束。
「请问他是做了什麽令您不愉快的事吗?」她还是以应有的礼貌询问到底出了什麽事,说完这句话後龙吉公主忍不住恶心的感觉开始咳嗽,「如果我……」她其实还有话没说但是一直被轻微的咳嗽打断,她努力压抑著咳嗽却徒劳无功。
「哼,这浑小子把我们家分配到一个礼拜水量的水缸给撞破啦!你知道吗?一个礼拜!」妇人愤怒地吼叫道,一讲到这件事她似乎都会抓狂起来,要不是还保有理智,她很可能冲进去把那男孩毒打一顿,「真是只会吃閒饭的废物!你能理解现在水有多珍贵吗?恩?居住在天上享福的仙人能够理解吗?嗄?你说啊!你说啊!」
类似的咒骂像炮弹般如雨般落下,公主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用手捂著口轻声咳著,那些抱怨的咒骂在她耳边变形成一群蜜蜂的嗡嗡声,她的状况实在是非常不好,如冰刀般锋利的冷汗自额上流下,连一旁的流浪仙人也发觉了龙吉公主的异状。
「如果是水的问题,我想我应该可以解决,」等到稍微缓和後,龙吉公主用著较为低沈沙哑的声音挤出这段话,「如果将足量的水给你们的话,我希望有关男孩这几个月以来对您家造成的种种困扰都能一笔勾消,同意吗?」
「真的吗?你说你能给我们水吗?这是真的吗?如果能我愿意将一切一笔勾消!」当话题转到水上时,妇人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转变,翻脸比翻书还快。
「公主……真的可能吗?这片土地的枯乾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耶!」流浪仙人悄声对龙吉公主说道,「就算手上有法宝也没法子变出水!」
从房子大门投来一道担忧的视线,龙吉公主知道那是来自谁,她朝那方向微微一笑,此刻在她的认知中,她只是想要帮助男孩罢了,不是父亲与不是母亲的女人生的孩子,亦非一个不是母亲孩子的弟弟,仅是纯粹地觉得她想要帮助男孩。
黑发的女子走向妇人身後的大门,伸出手顺过那头如烈焰燃烧的红发,「请放心地看著吧,我会保护你的。」
男孩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微风吹拂的下午,温柔的人以柔和的嗓音向他说了一句温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