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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片砧敲千里白(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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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逢魔时分
“黎轻,姜维,父王就要远赴边疆了。”沈文蔚很是感慨,“父王也真是的,他明明知道柳如云身怀有孕,既不派人保护,也不给我指示。我是不是可以期待着小弟弟小妹妹的降生呢?”
黎轻躬身道:“上一次在寺庙中,柳如云和黑衣人接触,清影卫跟踪了黑衣人半天,不知所踪,如此高明的反侦察能力,属下以为应该是王爷的暗卫。”
姜维笑嘻嘻道:“黎轻,你别生气,主子也说了跟丢黑衣人只能说明人家武功高,不是咱们的错。还有你不要总觉得京师里王爷的暗卫第一,咱们隐卫第二,黎轻,你平日的错误就在于你太自恋了。京师中真正的高手都在玩捉迷藏呢。”
黎轻眼中冷光一闪,“万一那人是王爷的暗卫呢。”
沈文蔚扫了一眼黎轻,一字一句道:“黎轻,你的主子是我,不是永宁王。”
黎轻立刻跪下。
姜维也收起嬉笑,正色道:“主子,属下也觉得那人不像王爷的暗卫,王爷真是关怀柳如云的话,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早就大大方方的派人去了。不过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沈文蔚嗤笑一声,“柳如云有高手护着,咱们还能怎么办呢,玄衣卫远远跟着,别让人发现了,反被人跟踪。父王一个月内就要离开了,有人等着在王府兴风作浪呢。”
下午,苏策正在教沈文蔚弹琴,忽然道:“王爷这次离开,我让他将穆旻昊带走。”
沈文蔚弦一下子拨乱了,他垂下手,努力保持平静,可指尖忍不住颤抖。
苏策俯身,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重新放回琴上,不紧不慢地说:“接着弹。”沈文蔚的小手很凉,眼中是不知所措,是期望,也是绝望。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沈文蔚将琴一把推倒地上,“嗡”的一声,琴弦断了三根。
“他很特别?”苏策漠然问。
“不。”沈文蔚咬住下唇。
“你在说谎。”苏策捧着孩子圆润的脸,注视着他闪避的眼睛。
沈文蔚深深吸了一口气,急促道“对不起,师父,我说谎了,他是特别的,求求你师父,求你不要——”
苏策竖起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阻止他说下去。
苏策摇头道:“我对你很失望。我告诉过你,在你足够强之前,你不配拥有许多,其中就包括特别的人,特别的喜欢,特别的爱。现在你回到我,你求过我无数次,我答应过你几次?”
沈文蔚看着苏策波澜不惊的眼,很无助地喃喃道:“一次都没有。”
“那你还求我作甚?”
“师父,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不要这样对他。”沈文蔚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说出不应该说的话。虽然一直在成长,可是在苏策面前,他从来都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时时刻刻感受着自己的弱小。这世间除了苏策他不曾求过任何人,也只有苏策能让他感受到无所不能的存在,只要苏策愿意,这世间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他求苏策的事情,苏策从来都不理会。
他曾因孤单而哭泣,苏策将他吊起来直到他不再流泪。
他曾在生日那天求苏策抱抱他,苏策抽了他五十鞭子。
他曾问苏策如何能让父亲注意到他,苏策冷冷道:“你要是愿意死,你父王也许会替你收尸。”
在穆旻昊来之前,苏策是他最亲近的人,即便苏策打他,即便苏策从不对他温和相待,即便苏策拒绝了他所有愿望,苏策是冰人,他却奢望苏策能给予他一点点的温暖。当穆旻昊来到他身边,虽然身份难查,但是他不明所以的相信他,这个人很温暖,穆旻昊对于王子皇孙从不畏惧也不恭敬,更没有忠心耿耿地效忠之心。如此特别,如此有趣。他知道穆旻昊不愿意看到他杀人,但是他坚持让穆旻昊看到他手上的血,不愿意隐瞒。当穆旻昊因害怕而退缩时,他愿意放低自己,愿意表露柔弱,求的那人心软,求的那人靠近自己。
师父,你是不是看不得弟子有一点快乐?
容若,我不愿你离开,我……
苏策看着沈文蔚茫然地呆在那里,皱着眉头选了一根细鞭,狠狠地抽了他三十鞭。
沈文蔚最后面无表情地狠狠瞪着他,苏策却满意地笑了。
“你不用想什么计策留下穆旻昊,只要你敢留下他,我就杀了他。你父王带走他,他也许大概才能有一条活路。”苏策在下午课程结束时留下这句话,先一步离开。
沈文蔚跪下,像一只受伤的狼崽子一样哀嚎了起来。
许是心理作用,自从穆旻昊觉得自己功力小成之后,书法也更上一层楼。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看着刚写好的这幅字,颇有些洋洋自得。
“你回来了,看看我这幅字如何?”穆旻昊笑问刚下课的沈文蔚。
沈文蔚勉强一笑道:“又大又圆,自是好字。”
“你不高兴?有什么事?”穆旻昊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不愉。
沈文蔚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他,去闻他身上的荷香。
穆旻昊回抱着他,轻轻地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说:“哦,哦,不哭了,哦,哦,不哭了。”
沈文蔚轻轻地说:“我没哭。”
“可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呀?”穆旻昊更轻地回答。
“容若,现在的我不能哭。我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哎呀,别管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还是个小孩子,想哭就哭。这儿就我们两个,你想哭就哭吧,没人知道。要不我陪你哭。”说罢,穆旻昊就开始假哭了。
沈文蔚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哭的这么假,害的我都哭不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旻昊用最温和地声音问他。
“容若,我父王一个月内将率领神策军出兵定北关,和大越北部边境的北卓打仗,他要带你一起去。”
“什么?!带我去前线。”穆旻昊有点吃惊,还有点兴奋。脑海里第一涌现的居然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永宁王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跟着他上战场,那可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带我去啊?他那个眼睛看到我会孙子兵法啊,我平日可没默写过孙子兵法,论语之类的。我平日也就只默了几篇伤春悲秋的诗词元曲,小说也就默了几句红楼梦的诗词,三国演义连开篇词我都没写。王爷是怎么看出来我经天纬地之才呢?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为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画面,一时又想到
“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
不禁心神摇曳。
沈文蔚先开始以为他在吃惊害怕,正在安慰他,却看着穆旻昊整个人激动兴奋起来,眼睛灿若星辰,嘴角上扬,却在神游物外。
“容若,你在想什么呢?”所有的错综复杂的情绪在看到这个人在这个时候还胡思乱想,化作了九分无奈一分好笑。
穆旻昊豪情万丈地锤了锤自己的肩膀,道:“宁卿,你不要担心,有我在,必然会帮你父亲赢得这场战争。”
沈文蔚诧异至极,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了,你一定要建议你父亲收我做首席谋士,首席军师。虽然你父亲平日不务正业,但是上位者最重要的是懂得从正确的人那里获得正确的意见,相信我,我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方法。我真的知道很多兵书,我也看过很多经典战役。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穆旻昊有些怨恨惠纳,死和尚自己那么神棍,也不教点占星术,掐指一算,天机自现。
沈文蔚忽然扇了他一耳光。
穆旻昊愣住了,“你打我?”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打仗不是儿戏,会死很多人,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只不过是永宁世子的伴读,谁会听你的,上了战场生死相搏,有谁会注意你,有谁会照顾你,你被砍了,被射了,军医当时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能上战场的士兵。你死了,很可能曝尸荒野,没有人埋。醒醒吧,别作梦了。”沈文蔚冲他大吼。
所有的激情瞬间降至冰点,穆旻昊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己在和平年代生活太久了。不是不明白战争的残酷,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五千万人民的死伤之上,二战绞肉机绞死了三千五百万。对于历史而言,这些只是冰冷的数字,提起来好像没什么感觉。但对于自己而言,在自己面前,别说死几千人,哪怕几百个人,真的能平静的接受?如果死的是自己,自己真能做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穆旻昊缓缓地蹲下来,双臂抱住自己,微微有些颤抖。
“容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受伤。”沈文蔚很坚定。
穆旻昊好似想到什么,急忙问:“难道你要和我一起去?”
沈文蔚眼睛一黯,叹气道:“我还是要留在王府。于情于理,体弱多病的永宁世子好好的呆在王府,才能让永宁王出征没有‘后顾之忧’。不过我会派明瑛卫和隐卫跟着你,他们一定会不惜生命护你周全。”
“我觉得这样不好。”穆旻昊很是踟蹰,内心很想活下去,但是如果这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此时此刻很难接受。但是拒绝这份保护,没有勇气。
容若随想偶记:
归根到底,我只是个自私的凡人,真的真的很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