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歧双》金阙

36、【阿蛮大婚】

　　秋天的天空一如夜里的苍穹般高远，抬头是一片湛蓝，迎面有清清爽爽的风，脚下的地皮之上铺着那一层已转成苍翠之色的草。一种叫漫天菊的野生小黄花长满了一处缓缓的草坡，从远处望去，星星点点的黄色花瓣煞是好看。

　　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纷纷牵出自己的马儿，欢快的一路纵驰过来。

　　“阿蛮呢，她怎么没来？”一个美丽的大眼姑娘甩着马鞭，朝着前面的人问道。

　　“听说她阿妈重病，莫青兄弟也好几天没出来玩了。”一身灰麻衣衫的小伙子回回头答了一句。

　　“怎么？”

　　“哎，听说病了好些年了，一直拖着，现在怕是不行了吧。”小伙子叹口气，放慢了速度，与姑娘并驾齐驱。

　　“阿蛮真可怜，我只知道她很小的时候阿爸就走了，没想到，现在她还没出嫁，阿妈又成了这样。”

　　“出嫁？你盼着她早日嫁到铁离去好让莫古死了心来喜欢你？”

　　“别胡说，我才没有喜欢莫古那个混小子！”姑娘鞭子一扬，冲着身侧的马臀就落下来。

　　“啊------你干嘛？”小伙子的马被姑娘的鞭子一击，突然快奔起来，惹得马上的人一阵惊慌，急急勒紧马缰稳住身形。

　　“月澜，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后面一直跟着的另一位姑娘策马上前。

　　“婴福姐姐。”

　　婴福一笑，轻声道，“你放心好啦，阿蛮与莫家兄弟就像亲兄妹。”

　　月澜闻言也不禁浅笑出声，眨巴眨巴自己的一双大眼，“哈哈，都忘了恭喜婴福姐姐了，你嫁给莫青哥后一定要在赫鲁帖大妈的面前多夸夸我啊！”

　　“还说不喜欢莫古？”婴福跟莫青的婚事将近，赫鲁帖大妈对这个准儿媳很是喜欢。

　　“这么说，阿蛮也会像依玛那样嫁给铁离酋长了？”月澜本刚刚还矢口否认自己喜欢莫古，这会儿一听婴福的话，脸微微一红，忙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听说酋长并没有答应铁离的求亲使者。”

　　“也是，那个铁离酋长虽好，可是他毕竟已经娶了一位阏氏了。”

　　布置简约却不显任何单调的帐篷里。

　　妍蕊正握着阿蛮的手，她喘了一口气，费力道：“你舅舅说，你若是---不愿意，他不会勉强你。”

　　“阿妈。”阿蛮吸吸鼻子，几滴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将妍蕊伸出的手臂轻轻放回毡毯，“我没事，这些我自己会处理，阿妈你好好养病，不要为我担心。”

　　“你以后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要再任性了-------，咳咳，其实，其实我听说，那个铁离部的酋长也很不错的，你舅舅说若不是他多次来提亲，还在去年冬天送来大批牛羊来帮我们寒寒度过白毛灾，他根本不会考虑要你嫁给已经娶了阏氏的男人。”

　　阿蛮越听越惊心，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阿妈，你说什么？你也赞同我嫁过去？”

　　“阿蛮！”妍蕊静白的面容突然泛起一丝苦楚，“这也是没有-咳咳-没有办法的啊，你不明白不明白草原的形势，如今--东部的几个小部落、在在哲甘部的丛恿下又组成---新的联盟，不仅---不再服从你舅舅的领导，咳咳，还引起引起了我们寒寒内部的矛盾，豪豪辇将军本是阿妈的叔父，也被---哲甘部挑拨的有了二心，他的女儿依--依玛就是铁离部的阏氏，铁离部不帮忙，其他人谁敢来插手，我们，我们也是无奈啊。”

　　阿蛮低着头，怎么能嫁给那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呢，“我，我不知道，我谁都不嫁，只陪着阿妈好不好，阿妈，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别丢下我，不要离开阿蛮。”

　　连咳几声，嘴角渗出了点血迹，妍蕊急忙自己拿手抹去，却被正好抬头的阿蛮看在眼里。

　　“你又咳血啦？”阿蛮站起身就要跑出去喊下人，叫她们立即去请巫医过来。

　　见女儿慌乱地要跑出去喊人，妍蕊匆匆攥住阿蛮袖子，“不不打紧，别去了。”

　　“阿妈，”

　　“你听我说完吧，我怕我怕，若你走了，就再也再也听不到我说了。咳咳。”

　　“阿妈！”

　　“我们草原的人死后都是不封不竖，任由鹰、狼啃食我们的尸体，可是阿妈还还想着有一日与你与你爹爹重逢，哪怕我们都成了尘土。所以，我死后，你去找巫医难心，我想举行火葬。”

　　“阿妈。”阿蛮扑倒在妍蕊身上，隔被拥住她哽咽道，“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阿蛮听话，你都是大人了。”妍蕊艰难的喘口气，继续道，“你爹爹的遗骨葬在大燕的西疆，你姐姐小时候也是被人带到了大燕，多少年了，我的瞳瞳，离开阿妈的时候才那么---小，身上还得着怪病，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人间？”泪凝在眼中，妍蕊顿了顿，抚上阿蛮的头，“无论怎样，你都要好好的。就当就当替你那苦命的姐姐也好好看看这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阿妈不用担心我的。”

　　“你你去叫你舅舅来吧，我有事要跟他交代一下。”

　　阿蛮抬头，见妍蕊说话都有几分艰难，心里更痛，当下起身喊仆人去通知舅舅过来。一回头，却见一人猛地掀开了帘子。

　　“叔叔-_”阿蛮看着疾步走进床前的人，一时愣了，这十几天没见，叔叔他容颜憔悴，眼角泛起微皱，鬓发中隐现出几丝灰白，竟似突然老了十岁。

　　“阿蛮，你，你出去呆着，我有事有事跟你翎衍叔叔说。”

　　“你都告诉她了？”翎衍见阿蛮退了出去，才走至床边，坐到一旁，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忍。

　　“还能还能怎么办？咳咳，只好只好委屈她了，-咳咳-也许也不至于像像我们想的那样，你见过那个那个铁离酋长，你能看出看出他是真心喜欢我们家阿蛮的吗？”

　　翎衍摇摇头，犹豫道，“问题根本不在这里，那个铁离酋长不是普通人，他虽年纪轻轻但雄才大略，有称霸整个草原的野心，将来一日或许能做出堪比草原之祖铁炎的大事。阿蛮嫁给这样的人不是不好，只是她那样的性子，哎，你知道铁离已经有了依玛阏氏，可我知道其他部落想要结亲的人仍不在少数，阿蛮若是嫁到铁离，我怕也不会是他最后一位阏氏。”

　　“什-什么？！”妍蕊显然不知还有这样的一层可能，虽然说草原上一夫多妻的现象不算新鲜事，但由于游牧习性和贫穷所致，大多数牧民都只娶一个女人，自己虽生在酋长之家，但阿爸却也只阿妈一位阏氏。

　　做铁离的众阏氏之一岂不是要阿蛮陷入女人之间那种勾心斗角的争宠里？妍蕊心中的想法开始动摇，可是当她抬起头，看见进来人潦倒的模样，她不敢去想将来那些或许有的可能了。

　　“奚烈。”

　　“阿姐，你怎样？”连日休息不好，奚烈的眼窝都有些塌陷，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

　　妍蕊心疼的抚上弟弟的手，“就让阿蛮嫁过去吧，当下的难关关系寒寒祖上几辈人的基业。”低头停了停，又看向一旁的翎衍，“可是我--有一件事要你们答应。”

　　“居次你尽管说。”

　　“如果日后，阿蛮在草原过的不幸福的话，你们要 把我们送去大燕。”

　　“把你们？阿姐你说什么？”

　　“我死后要 火葬。如果以后阿--蛮嫁到铁离过的不好，我想你们想办法让她带着我的骨灰去大燕，她阿爸在那里，瞳瞳也在----”妍蕊没有说下去。

　　翎衍和奚烈都明白了。

　　“你放心吧，我一直把阿蛮当自己的女儿，如果铁离酋长不好好待她，我一定想办法让她脱身。”

　　“这次就当是做舅舅的对不起她了，等部落过了这个难关，阿蛮对这桩婚事若还有一分的不情愿，我们一定想尽办法让她带你去大燕。”

　　寒寒部落答应铁离求亲的事在草原传开的那天，妍蕊居次在女儿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的神色，因为最后的时刻，女儿握着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阿妈，我一定会幸福的。”

　　这句话，阿蛮说的肯定，妍蕊相信，这一回，自己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半个月后，一个身着蓝衣的姑娘坐在草地上，羊毛织就的马步裙上沾了好些细小草籽也浑不在乎，她嘴里咬一根尾巴草，眯眼瞧着天上那一点巴掌大的黑，那是一只海东青正在她头顶极高之处盘旋着，一圈一圈转来转去，好像也在想着什么烦心的事情。

　　地上的人就这么一直抬头望着天上，过了好一会儿，眯着的双眼才慢慢睁得明朗，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她从嘴里拿出尾巴草随手扬起扔到了一旁，站起身拍了两下裙子，上面粘着的小粒草籽簌簌掉了好多，可是仍有一些嵌在了毛线的织孔中，她也不再去管它，将两只手掌围成喇叭状放在唇边，冲着天上的海东青大声喊道。

　　“阿木哥，我要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