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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寂寞天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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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澜岛是燕都城外镜湖上一个独立的小岛,沈攸特意从各地延请了十七位技艺卓绝的前辈来教导沈醉,这些前辈里不乏武艺高强的江湖好手和精通奇门遁甲、机关暗器的古稀老人,更有三位饱读诗书、博闻广识的儒学大家,不过最难得的还是,连浸淫琴、棋、酒、画的各色坊间奇人,也让沈攸用尽方法请来,这些人让沈醉练武读书之余的枯燥生活好歹添了一分乐趣。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沈醉的目标就是超越请来教他的前辈们,否则就休想说服父亲让他离开天澜岛一步。那些年,他苦练功夫,各家技艺都有所涉猎,亦不忘潜心学习先师遗留的医经。就在这般奋发刻苦,紧张并充实的日子中,时光一点点流过,终于等到了他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这一天,沈醉决定以学到的剑法挑战他最后一位师父。
-----这位曾以一手好剑法名动江湖,后来却又悄然归隐的人,就是教习沈醉十年剑法、同时也迫使沈醉在天澜岛呆了十年的漆风烈。
那年冬天,大雪连着下了三日仍未停,仰头望去,仿佛是整个天穹被打碎了,鹅毛大的雪花片片飞落,直将整个天澜岛都覆于茫茫的白幕之下。
可是仔细望去,银装素裹的樱花林间,俨然有两个人持剑相视,对峙而立。
左首那人是个约摸四十来岁的汉子,宽额浓眉,黑黝脸庞,身材魁梧高大,一头蓬松的乱发用带子随意绑在脑后。身上穿的是粗厚的灰棉布衣,衣袖宽大,下摆沉重,怎么看着也不像个习武练剑之人,可是顺着他伸出的手臂看去,却见他单手持剑,目光直视三丈外同样迎雪而站的人。
而右边的人竟是个看似羸弱的富家公子,同样握一把长剑,一袭单薄的白衣勾勒出了他瘦削的身子,忽的一阵刺骨寒风刮来,束冠的墨发上,雪花来不及融化又被风吹落,他就那样衣着单薄地站在那里,倔强的神色让人看了心疼。
“开始吧。”汉子发了话。
富家公子点点头。脚下步子微移,长剑在雪中凌厉刺出,剑锋所到之处,卷起周围飞舞的雪花,一起冲着对面的汉子袭去。
富家公子出剑之时,汉子并未出手,而是在那直击要害的一剑刺到胸前之时才挽剑而起,接连地抢攻了数剑,剑势如虹,不仅巧妙避过那厉害的一剑,更是堪堪逼退了对方的第二轮进攻。
两个人全力对敌,激斗正酣,没注意一旁的樱树下,有个披了白裘斗篷的人立在一旁观战,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容貌,但看身材明显也是个男人。
被迫退身后,富家公子双足一点踏于一旁的樱树之上,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可以轻巧的立足于只手指粗细的树枝上,但见花枝微颤几下后仍稳稳的承受住了富家公子全身的重量,只余枝上积雪混入漫天的雪花簌簌而落。富家公子白袖轻展,蓄力又攻。去剑快而急,剑尾寒芒骤长,好似阵阵闪电。
汉子双目微赤,大喝一声,不再等对方的剑到身前,便长剑刷刷主动迎上。
错乱的剑花,扫荡群魔的剑法,剑势的余威将周遭的雪花都卷入其中,二人就在这漫天飞雪的包围里,你来我去,斗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从樱树林打到了剑阁之顶。
汉子慢慢占了上风。
富家公子攻势渐弱,但仍不肯放弃。
突然,白裘斗篷下的男人眼神微变,却见在茫茫白雪之中,竟夹杂了数点飞红。再看富家公子的肩头,白衣血染,明明是受伤了。
汉子这时已看见一旁站着的白裘男人,纵身后跃,袍袖微拂,就要开口停战。但是对方的剑又蓦然直指而来。汉子心中叹罢,又倏然掠剑而起。
富家公子虽身轻剑利,但不一会儿就有几处负伤,白衣上红斑点点。他是含着一股气才战到此时的,他心中对自己说,必须坚持下去,因为纵然受了伤,但对方一时也还不能伤他要害,他能看的出对方的剑势也已经弱了许多。
剑法中有一击,汉子曾教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因为此招一出,伤敌七分中亦自损三分。可是此时,双方已将其余七十招的剑法使得千般变化,仍是难分胜负。
二人都逐渐感到了这场斗争如此持续下去的结果,那便是富家公子输了,毕竟汉子还是毫发未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转身间富家公子也看见了一旁站着披着白裘斗篷的男人,心间各种念头不觉纷至沓来,一时剑法错乱中竟使出了那狠绝的一招。
汉子完全没有料到会突生此变,匆忙之中横剑相挡,同时在下一瞬也刺出了自己那好久未用的一剑。
----------谁都没有想到,富家公子在关键时刻克制住了杂念引发的心魔,生生在汉子眉心前一寸处稳了剑尖,但接下来一秒却是剑生生刺穿皮肉的声音,那是汉子的剑插上了一个人的胸前。
汉子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他可以离开了。”
“你。。。”富家公子没听见汉子的话,只看着挡在身前的人,一双俊眉不自觉地皱起,剑直插在离他胸口半寸的地方,伤很重,血汩汩流出,流到白裘上,在光洁华贵的皮毛上滑落,斗篷之上不留一丝血迹,却染红了地面好大一片积雪。
不再言语,汉子转身离开。
“大师父。”
提剑的人听见这一声喊,没有回头,拂然喟叹,“今日一战,我们师徒的名分也就尽了,如同你之前的十六位师父,我们再无瓜葛。”
富家公子闻言,也不再答话,低头看雪地里受伤的白裘男人,他正极力忍着巨痛。
上前扶起白裘男人,富家公子嗓音沙哑,“你怎么来了?”这句虽是问句,却也不再等着什么回答就急忙点上了他几处大穴,朝附近的居所走去。
暖阁里轻烟缭绕,那是从房中的雕花香炉里徐徐散发开来的,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长时间的吸入有凝神静气、清血抗炎之用,是沈醉闲时用制药后残余的碎药渣随手配出的一种可燃香料。
孙大夫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正用小石磨磨着草药,可怜他一个燕都有名的医馆大掌柜要在这个小岛上做个被人使唤的看疹大夫。不过,这事也没得商量,谁让他不中用的小儿子犯了事,得蒙人家沈相出力,才保全性命,欠了沈家人情,自己就算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也值了。
“不知道今天公子能不能胜了漆先生呢?”孙大夫捏了一撮草药沫用手捻了捻,口中正小声嘀咕着,突然看到门被推开了,沈醉扶着一个人进来,两个人的身上都沾了血迹,可是明显披着白裘斗篷的那个伤势更重一些。
孙大夫赶紧站起身过去帮扶,待看清楚因重伤无力而垂着头的人时,不禁后退一步就要行礼。
“别行礼了,扶他到榻上。”
孙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扶着沈攸躺在软榻上,沈醉去一旁的药房找药和纱布。
长期以来,岛上除了沈醉和十七位师傅外,就只有洗衣做饭、打扫整理的十几个下人和这位专为岛上人员看疹的孙大夫,平时练剑受伤、身体不适什么的都要到这里配药治疗,沈醉原本就随着先师学了四载的医术,如今细心研读那遗传的绝世医经,医术早已不可小觑,孙大夫倒成了他的帮手。
“相爷,里面的衣衫也需除下。”
沈攸在孙大夫的帮助下将身上的内衫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虽然胸前都让血染成了红色,但仍不难看出这位相爷平日里身子骨还是不错。
孙大夫打了水,正要擦拭伤口,沈醉拿着治剑伤的药和纱布走过来,“让我来吧。”
“公子,你身上也有伤。”
“不碍事,我一会自己抹点药就好。”
沈醉将棉帕在水中打湿,细细的给沈攸擦拭伤口。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随着伤口附近的皮肤被一点点擦拭干净,一个月牙形的烙痕就那样在胸口上显现出来。
沈醉的手不由一抖,那块烙痕。。。
沈攸被沈醉那不经意的一抖碰到了伤口,睁开眼,看见沈醉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前胸,就明白了。
“娘的玉佩,果然在你手里?”
“这个烙痕都二十多年了。”沈攸没直接回答,叹了口气,“玉佩是祖传的,只有沈家的历代夫人才有,我把它放在沈府里你娘的牌位前了。”
沈醉听着话,擦完伤口附近的血迹又细心的敷上特制的伤药,脸上始终没动声色。可是谁知道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呢,当看见他为自己挡剑,当看见他胸前那块月牙形的烙印,当听到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没娶妻,沈醉真不知道还要怎样去恨这样一个人。
恨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不恨一个人同样也需要。
纵使有一天天下所有的人都与他为敌,沈醉知道他都做不到再去伤害他了。
看着这一对奇怪的父子,孙大夫在一旁暗自疑惑,相爷到底曾经对公子怎么了,如果说公子是因为将他禁在这天澜岛才恨相爷,那也不对啊,在这里这些年,再笨的人都能明白相爷的用心,跟几位师父学习各种技艺的确是累,可是凭公子的才智,他又何时真的受过苦?
“爹,我想去青州。”沉默中的沈醉突然开口。
孙大夫愣神,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公子这么称呼沈相啊。
沈攸愣神,这声“爹”他等了多少年了,平复着内心的激动,他试着问道,“不能留在燕都帮爹么?如今朝里的事。。。。”
“好。”这次沈醉没等他说完就爽快答应,因为他突然想到就这么直接去青州,多少年了,怎么找人,小谨不可能还呆在那家客栈等着他,还是先回燕都,派信任之人去打探一下。
“孙大夫,你照看一下,我去上点药。”
一旁依旧呆着的孙大夫这时才晃过神来,“哦哦,好的,公子快去看看自己的伤,我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