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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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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天空是画师在醉酒之后的叛逆之作,总是会美得超乎人们的想像极限。朱砂和浓墨相交融的天际,就像是洒满血液的刀子,朱砂浓淡,它奔腾的终点是夜幕下的死寂。傍晚的云通常喜欢将自己铺平作刀锋状,薄薄的,在天的那一边捻成一刃,夕阳施舍了它最后余辉,它潋滟像是喋血后的神锋,斩断了天空。
身背“无故旷工”和“携款私逃”两项罪名的海棠秋右护法商池笛奏,十分意外,且不甘愿地坐到了教主西桥旁边。这个位置委实不赖,视野开阔,景色怡人,最重要的是可以看清所有参加闰考的后辈,观察到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可商池护法此时却如坐针毡,视野太开阔了,想开小差都不行。每每手方要伸向酒杯,前面的五大长老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齐齐转过头来,皆是一脸的怒其不争,商池笛奏只好悻悻地缩回手,作若无其事状。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比赛规则,北楼和南坊比?就好像让妓/女和小倌抢生意,能说输了的那个就没有魅力么?这完全取决于来逛窑子的是不是个龙阳,总之,不合理,太随机!
可海棠秋不管这一套,每个杀手都是平等的,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杀与被杀。
台上的杀手都在认真地观察着每一个新人,想要择优继承自己毕生的武学。商池笛奏也在认真地看着,不过视角有些特立独行。
北楼对北楼是硬碰硬,就好像两个硬汉在床上争夺主导权,面红耳赤,春意盎然。
南坊和南坊没看头,到最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要不就是半死不活吊着命。
最有意思的是北楼和南坊的互殴,当真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你怕了他的百炼钢,他败给你的绕指柔,纠纠缠缠,没完没了。
“别这么不经心,选出来个徒弟跟你一样可就糟了。”商池笛奏正呵呵地笑着,上方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无聊的意淫,只见西桥一身黑衣,如神诋般端坐上位,俊朗的剑眉舒展着,英气而慵懒。
商池打了个哈切,敷衍地摆摆手:“我知道你不会收徒弟的,我也不收了,懒。”
西桥凉凉地笑了一声,目光复杂,商池笛奏霎时脊背发凉,尴尬地咳了一声,话题转得很硬:“你笑得真好看。”
“哪里好看?”西桥挑眉。
“醒神清脑,令人抖擞!”
西桥唇侧浮出一道漂亮的笑纹:“抖擞了就认真些吧,我可是专心再看呢,要挑一个好徒弟。”
作何?!要收徒弟?商池笛奏一脸惊异地望向他,只见他还是最初那副垂着眼睛的懒模样,没有再和她搭话的意思。她也不追根究底,同样将目光移到了那些后辈身上,淡淡的看着,目光中却多了几分认真。
西北角的擂台上,一抹白影闪过,紧接着,台上的另一个人斜斜地倒下。动作一气呵成,完美的套路像是排练过千百次一样在一瞬间完成,精准!迅速!周围屏息,这是今日擂台上死掉的第一个人。
能活着走出北楼南坊的,都是强者中的强者,仅仅一击就轻易被打败,自然是满场震惊,但周围的人也不过是一愣,便再次投入战斗中了,因为被打倒的人是个善于使毒的人,武功平平,被一击打败,也是情理之中。下毒要利用所有可能的途径,要不知不觉,要先人一步,这人毒术不精,没有人会为他感到遗憾。至于杀了他的人,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台下的人不以为然,台上的人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他的剑真刁,颈后插入,一招锁喉。”不知是谁打破了静默。
段清池兴奋地一拍大腿:“咄咄逼人,剑走偏锋!好!好!老子要定他了!咳!都他妈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商池笛奏,你那什么眼神!再看!再看老子碎了你!”
“很聪明,他第一步不是出招,而是绕到那人背后以防被敌人借风送毒,很冷静。”这句是西桥说的,他看得更透。
“诶!笛,你怎么看?”身旁的段清池捅了捅一言不发的商池笛奏。
而她却还在静静打量着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寒霜般的脸,面容青涩稚嫩,精致的五官上毫无情绪。看了半晌,才支着头淡淡道:“他应该不是在打擂,而是在不顾代价地狩猎,是个好杀手。”少有人在打擂时不留余地,可他却毫不留情杀了对手。他是个合格的杀手,出招只为了杀人,只要能杀人其他的事情全都不管不顾,包括他自己。
周围的人也都听出了苗头,纷纷望向台下的白衣少年,却见他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乌青,分明已经中毒,可却不慌不乱,这种异常的淡定比寒刀霜剑更令人惊惧。台上的众人顿时安静了。
南坊的人都是用毒高手,研制出的毒药千金难求,不仅是因为那些毒药见血封喉,毒性强悍,更是因为每一种毒药都独一无二,只有做出毒药的人才能有解药。
明明已经中毒却还要把那人杀死,这样的人...
台上的诸位长老无一不感到震撼。不是施毒的那个人太弱,相反,他毒艺精湛,施毒的手法更是别具一格,是个罕见的高手。他输,不过因为他没有白衣少年那般狠,对他人狠,更对自己狠。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少年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等待着下一场比赛,眼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光亮亦没有荒芜。
见到他眉宇间的乌青渐渐发紫,直逼印堂,商池笛奏再也按捺不住,转头望向左侧角落里安静坐着的男人:“楚闫。”
她知道以他的能力几乎可以解所有的毒。
楚闫漠然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是不会管的。”
商池笛奏语气放软了些:“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声音越来越小,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我就该救他?”楚闫冷笑:“赢家也好,输家也好,既然进入了这场游戏就要学会对自己的所为负责,同样的事情右护法当初不也经历过么?”
她就知道!那点破事儿一天不挂到嘴边复习几遍他就牙痒痒!
不过,商池笛奏微不可查地轻叹,楚闫的话的确切中要害。当初她与楚闫也在同一个擂台上打过,其实那一场,他们都是输家。楚闫被商池笛奏贴着心房刺穿了左胸,商池笛奏却被楚闫的毒折磨得差点丢了命。她之所以被长老会承认,不过是因为坚持到了楚闫晕死后才倒下。
那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以后,楚闫见了商池就像狗见了猫,总想冲上来亲切地咬两口,她早就习以为常。其实谁都知道,除却北楼南坊本身存在的嫌隙,更多的还是属于强者的骄傲在作祟,他并不是讨厌商池,他只是讨厌那个夺走了属于他骄傲的千斩。
楚闫见她沉思不语,趁势追击:“呵,我南坊那弟子不想死却死了,这找死的竟然还撑到现在,够强悍了,还用我救么?或许你可以问问他自己,死得起死不起?”
“人都要没了,我追到阎王殿问么?还是稍后追到下面你替我问一下?”商池笛奏开起防御模式,近乎本能地反击,这是和楚闫长期斗嘴练出的成果。
这厢里二人针锋相对,一旁的段清池却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早就坐不住了,握着拳头,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老子收他为徒,给他逼毒,耗多少功力都不怕,先保住命再说。”言罢,就风风火火地向台下走去。
“收起你不该有的情绪。”说话的是西桥,他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永远如七弦琴一般,暗哑得别具韵致,却定如松柏。
“不管,有我在,就不允许他死!”段清池目光灼灼地望着少年,他少年成名,饱受赞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是内力增长,自己的武功也以达到顶峰,难再提升。段清池看得开,但绝不意味着他甘心于此。白衣少年的出现无疑让他眼前一亮,瞬间想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该干些什么。
长老们不满地望了段清池一眼,他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当,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干脆盯着西桥,抿唇不语。
“海棠秋禁止一切谈情说爱。”西桥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淡淡道。
“哈?”段清池茫然了。
“断袖自然也是不行的。”西桥的表情很认真。
“什,什么?”跳度太大,段清池明显没反应过来,商池笛奏被鸡同鸭讲的对白逗得眉开眼笑,暧昧的小眼神火辣辣,绝对有让段清池恍然大悟的功效,小段登时跳脚:“老子……我不是龙阳!”
西桥看着他,平静道:“没有人没说你是,你何必摆出一副抓奸在床的表情?”
商池笛奏跟着点头。
“我是真想收他为徒!”顺了口气,段清池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忍受这对位高权重的狗男女,晓之以理道:“骨骼清奇,根基深厚,分明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就连笛都认为他是个合格的杀手,不是么?”段清池挤眉弄眼地看着商池笛奏,眼珠子都快被挤出来了。
她干咳两声,别过头去,兄弟啊,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西桥不好惹啊不好惹。
段清池白了她一眼,似是再说:窝囊废!
商池笛奏眨眨眼,坦然望着他:是识时务的窝囊废!
段清池:“…”
同白衣少年一样,段清池也是用剑,任凭风霜雨雪,一把流霞宝剑从来不离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而段清池则是对剑术近乎痴迷。杀手的生命随时都可能凋谢,而一身衣钵没有传人是最遗憾的事情,对他来说更是如此。这次,他怕是认定了台下的少年。
西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薄唇开阖:“若是他挺不到最后,也不配当你的徒弟,看着吧,若是他能在结束前吊住自己的命,就说明他值得一救。”
段清池似是被他这句话说动了,紧抿着唇,拳头死死地攥着,终是点了点头。
白衣少年真的很强,此时,毒素已经侵入血液,就连握着剑的手都是僵硬着的,可他依旧坚持到了最后,那眼神总是淡漠无物,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玩着这场索命的游戏,直到他败给了另一个北楼的后生,也就是这次闰考武试的第一名。
商池的目光紧跟着白衣少年,武试之后还有策考,只有进入前十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策考虽然不及武试这般激烈紧张,但却会成为师傅们择徒的主要参考。可能还要一个时辰,不知他能不能坚持得了。他应该已经消耗了自己部分功力用来逼毒,可余毒未清,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
正暗暗观察着,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的视线正紧盯着自己,且气息不善。凭着杀手的直觉,她一眼便找到了那双眼睛。一身黑衣,剑眉飞扬,乌黑的眼睛中满是桀骜。是那个赢得头筹的少年!他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望着台上,或者说是望着台上的商池笛奏,眼中的傲慢不屑于去掩藏。
所有人在为他的胜利唏嘘,而这个女人却始终没看他一眼,步霜尘自负天纵奇才,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忽视。
商池笛奏目光淡淡扫过,似是没有察觉他的恼怒一般,将目光转向别处。
“你有麻烦了呢。”西桥的目光游移在二人之间,唇角勾着一抹促狭的笑。
商池看了看他,又瞟了眼楚闫,耸肩道:“我的麻烦从来就没少过。”
西桥笑而不语,片刻后,站起身,宣布策考正式开始。
所谓的策考不过是台上的前辈们提出问题,台下的后辈即兴回答,以便师父们挑选出更称心的徒弟。有点文化的杀手都比较喜欢关于谋略或应变的问题,因为实用,但多数杀手同僚们通常胸无点墨,只好绞尽脑汁想一些故作深奥玄妙,实则很没营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