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芷颜

1、全文

　　乌云浓密，阳光无法穿透，没有花朵，没有温度，死亡沼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周围是极度的冰冷与炽热无法言语……
　　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游荡在忘川河岸。这里盛开着无边无际的花朵，妖艳无比，摄人心魄。她们铺满河岸，引领着魂灵踏上轮回的道路。我一身白色的长群，立在这血色红艳的花丛之中，望着彼岸终日徘徊的魂魄。他们在热火中燃尽欲望，在酷刑中磨去意志。随后被放逐到这忘川河边，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去向。最终，他们都会在河的对面深深跪下，乞求我引领他们渡过忘川，走进轮回。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有些鬼魂高呼着“彼岸天使”，我不认识那些模样古怪的鬼魂，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天使。我只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从那时起，我让他们都唤我“彼岸”，而我才知道，身边这些血艳的花朵，就是地狱的引路者——曼珠沙华——彼岸花。
　　我在忘川中偷照自己的身影，却只是模糊一片，纷杂不堪。自然，忘川中溶解者所以过往魂灵的前生的记忆，只有忘却前生，才能走进下一个轮回。但也会有些忘记前生的魂灵迷失掉轮回的道路，那时就该靠我，还有这些彼岸花了。我站在忘川河岸，有时会想，自己是否也曾从忘川经过，是否也曾有过前生？我笑一笑，这里没有风，长发随笑声飘荡。
　　我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身上穿着花裙子，却已经破旧不堪。又是战争吗？那给你带来无限苦难的战争……这似乎又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无数的魂灵汹涌而来，聚积在对岸。人群像汩汩的水流不断的涌过忘川，奔上下一轮回，他们面无表情，也许迫不及待的想忘记这痛苦的战争，但是，下一轮回就是和平么？
　　不过，总是会有一些人留在对岸，徘徊辗转，不肯离去。是仇恨撅住了他们的心吧，是什么连烈火都不能燃尽啊。我只有站在对岸，轻轻的哼着歌儿，召唤着他们：迷途的孩子啊，快快过来……
　　我抬头，看着那绛紫色似翻滚着的泥沼般的天空，皱紧了眉头，无论外面是多么美好的阳光，这里却是日复一日的暗无天日。不过此时的外面，怕是再明媚的阳光也无人消受了。我似乎听见荒原上空大雁的哀鸣，女子哭泣低吟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或兮，于嗟阔兮，不我信兮”，戍役的兵士则苦叹着“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说有归期，不闻归期，虽已云暮，春来何迟”。满山遍野是尸首是鲜血是残破的军旗是散落的兵器……黑暗笼罩着那里，完全看不见希望。我挥动着长袖，让花儿们开的更加鲜艳一些，从她们的花蕊里面，隐隐的透出光芒。
　　一位老婆婆走过我的身旁，颤微微的停下，问我“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一时无语，我想了一想，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叹出来，答“我，是忘川河神的仆人，曼珠沙华的守护者，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她突然大笑起来，“忘川河边从来没有过什么守护者吧！”
　　我只是微笑，您快走吧，不要错过应有的轮回……
　　她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盯着我“你不跟我走吗？”她伸出手扼住我的的手腕，好紧。
　　我讨厌这种不恰当的亲近，我用力的挥了挥手，却挣脱不开。
　　“你在这里等谁？”婆婆看着我的眼镜。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头脑里一片混乱，怎么怎么回事……她是谁？
　　“你究竟在这里等谁，最后，谁会最想再见谁一面？最后，谁会牵着谁的手说一句不舍？谁又会带对谁的思念离开？究竟谁是那个人……婆婆喃喃自语着，消失在了轮回的光华之中，只是手上那紧握后的痛感仍留在那里。
　　我又看见那个小女孩，她似乎已经体力不支，跪在河岸。她抬起苍白的脸，大大的眼镜却失去了应有的光芒。她望见我，轻轻的笑了。
　　快过来啊，我抬起一只手
　　叮咚叮……
　　她摇摇头。
　　为什么？我有点惊讶，一个小女孩心里还有什么化不开的情结吗？
　　“我舍不得”她嘟起小嘴巴。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发现我举起的手上多了一串金色的铜铃。
　　“姐姐，你有没有见过黄色的小野菊”
　　叮咚叮，叮咚叮……
　　“好漂亮啊，开满了山坡，像是阳光一样，我舍不得忘记。”
　　“傻孩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对岸，“哥哥带你去看一样美的花儿”他抱起小女孩，送到了过河的队伍里，“去吧，那里一样有黄色的……”他顿了顿“小野菊。”
　　小女孩怀疑的望着他，他温柔的笑了“我保证”他笑的那么真诚，笑的陌上花开。
　　小女孩点点头，笑出一对甜甜的笑靥，回头向我奔来。
　　叮咚叮，叮咚叮…
　　我倒在地上，饥饿和伤痛在慢慢带走我的生命，一朵金色的小花飘落在我的眼前，我却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你是谁？”我突然问出了一个自己都很惊讶的问题。
　　对岸的他似乎一样的惊讶“不认识我了吗？我在这里住了好久。”
　　似乎就是他！从我记忆开始他就在对岸徘徊着，或站或卧，四处张惶的寻找着什么。无数的人进入了轮回，他却一直在那里一个人游荡。
　　“你……”
　　“我舍不得一朵黄色的小野菊”他笑了。
　　一朵黄色的小野菊，在我的眼前随风飘荡着，叮咚叮，叮咚叮……
　　“你为什么不肯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过去了……” 他反问回来，然后笑了，“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
　　我看着他笑，不知所措。“你还不快走……回到轮回里面去”
　　历史的车轮滚滚的碾过，所有的画面渐渐破碎，只有那朵花儿，孤零零的在陌上绽放。千百年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是书简中一朵淡黄色浅浅的痕迹。
　　“我不急着回去”
　　“为，为什么”
　　他轻轻的抬起头，捏着一朵枯萎的花朵。“因为……”记忆就像是一朵陌上的金色野花，脆弱，美丽，有着清清的香气，让人想永远握在手心里。也许记忆能随着时间渐渐退色，那朵花儿却执着的开放在那里，让人无法舍弃。
　　“因为……陌上花开”
　　烟花三月，陌上花开。美丽的女子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杨柳依依，飞棉滚滚，手上佩戴的脆铃在风中发出清亮的鸣响，如女子的笑声，随粉蝶翩迁。
　　远方的夫君思念深切，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运筹帷幄。三千后宫佳丽尽皆婉转承欢。可是他只是在书房依窗，看着金色的阳光修书一封：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缓缓归，缓缓归，夫妻的深情在一个“缓”字里浓浓酝酿起来。女子摘下一朵金色的野花，快车归去。可惜路途遥远，美丽的花朵还是凋谢。然而，那甜蜜的芬芳却永远留在夫君的书简里面。缓缓归，缓缓归，却缓不了小国的末路。“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为何君主的爱妃的过分情深一往总是以江上的覆亡结束？再美丽的爱情在战争中也只有一个凄字形容，尤其是对国君而言……曾经横刀立马得天下，却无法守护自己的爱情。花瓣凋零，从此生死两茫茫。
　　“来世……再做夫妻”
　　忘川渊深几何，平静的表面下沉淀了多少记忆。渡过了忘川，忘尽前生，哪里还记得一句“来世再做夫妻”的誓言？可忘川替她记住了一切，彼岸花终于被对岸那个生生世世等待的灵魂感动，停下她的脚步。
　　她也曾经迷茫，她听不见河对岸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然一次次消失在轮回的光芒中。几翻轮回，她做过园丁的妻子，嫁过富商做小妾，也曾成为流浪诗人终生未嫁……总是会有一朵金色的小花出现在生命里，让她怦然心动。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来不记得。
　　又是一个轮回，又是一次战争，又是一次死亡。眼前瞬间闪过一次次野花飘落的情景，突然心里就传来深深的痛楚，那痛楚似乎是穿越了几百几千年，层层叠叠涌上心头。一行眼泪落下，她没有闭上眼睛，就离开了人世。
　　她混在洪流一样的人群里面，拥挤着踏上忘川彼岸的道路。来世，来世，她的心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她模糊的记得，来世有个太美好的东西召唤着她，她要马上去，马上去！
　　渡过忘川，是再一次的遗忘。她跌坐在彼岸花丛之中，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她没有离开，只是每天望着对岸，茫然的，游荡，彼岸花沿着她的脚步竞相开放。直到有一天，开始有魂灵唤她“彼岸”。

　　手上的铜铃“哗啦”一声滑落，金色的花朵在我的脚下纷繁的盛开……

　　他奔过忘川，记忆溶化，整条忘川泛着迷人的金色。

　　我握住一朵金色的野花，微笑的等着他走过来。
　　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跟前，带着幸福的笑容。
　　“你真美……”他顿了顿，“你就是大家常提的彼岸？”
　　我惊住了，突然想起渡过忘川，他已经忘记，几个轮回他在彼岸的坚持和等待，都在他渡过忘川的那一刻，全部消散了吗？
　　他看了看我，转身向轮回的光华走去，我却呆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

　　他弯腰摘起一朵金色的野花，回头看我“怎么，不跟我走么？”
　　我摇摇头……泪眼朦胧
　　“哦”，他遗憾的应了一声，“可是……陌上的花儿都已经开好了呀！”
　　我轻轻的跟上去，他伸出手，紧紧的，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