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不开［上部完］》林*枫

13、章十三

　　四目相对，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宋泽惊愕得连解释也忘记了，长到柯小默突然一笑，宋泽的心，就在他那一笑里，尝出了绝望，胸膛中刀绞一般天旋地转地痛起来。

　　在那漫长漫长的对视结束以后，宋泽终于猛然跳起，闪电地抓起裤子套上，朝柯小默跑过来。

　　柯小默看到他惊慌的表情，柯小默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惶恐，连八年前他第一次踏进他家大门，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害怕的时候，也从来不曾这样慌乱过。

　　捉奸在床。还真够确切的。柯小默伸手挡住要过来碰他的宋泽，莞尔笑道：“不好意思，我看今天天气好，本来想来看看你，没想到竟然打扰了你的雅兴。我先走了，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吧。”

　　柯小默转身，没能走得掉，被宋泽一把拉了进去。

　　柯小默听到他吼了一声：“还不快滚！”沙发上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眉目清秀的少年走过来，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宋泽，看到他青黑的脸，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在宋泽再次大吼之前走掉。

　　“柯小默……”

　　柯小默捭开宋泽的手，朝他笑笑：“下次记得在房间里玩，在客厅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撞见，败了兴致多不好。”

　　宋泽听他这样的话，才从震惊的余韵里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想起似乎这种时候应该要解释才对，可是宋泽坏透了顶，却从不擅长撒谎，什么甜言蜜语，更是全都不曾用过。连随便编一个理由，这个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讲起。

　　柯小默说尖酸的话宋泽听过几次，今天以前，却是从没对自己说过半句。

　　两人就站在门口，柯小默的表情仍旧是毫不在意的，淡淡的笑挂在脸上，可是宋泽却知道，这次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收拾了。被柯小默亲眼看到的事情，还能做何解释？

　　柯小默避开他的触碰，宋泽死缠滥打地拉住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先进来再说，我不知道今天你要来，我——”

　　柯小默抬手打断他，随着他的拉扯进了客厅，“我不是要怪你，我也怪不着你，你已经成年了，要怎么玩我也管不上，但是你至少收敛一点，从客厅到你的房间，就一层楼梯的距离，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也忍耐不住？”

　　宋泽随着他的视线，一眼望到沙发上凌乱不堪的痕迹，脸烧起来一样地烫，匆匆地收拾了，柯小默站在旁边，一直看着他，宋泽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从始至终，柯小默也不曾露出一点气愤，没有歇斯底里地骂他一顿，没有要他一句解释。

　　可是这样，宋泽明白，事情才更加地难以挽回。

　　在这过程中，宋泽慢慢又极快地想到，自己如果急于想找个理由，以柯小默的性格，反而只会笑一声作罢，从此与他一刀两断，再不做声地跑去哪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再不会让宋泽找到他。

　　柯小默的心思宋泽捉不住，他也并不是一个轻易吃软的人，当然硬的也不行，宋泽打架再厉害，柯小默却有那样高的个头，宋泽占不到他多少便宜。更何况，是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可能对柯小默动粗。

　　收拾半晌，宋泽终于抬起头来，慌乱在表情已经在脸上消失无踪，宋泽说：“柯小默，坐下来说。”

　　柯小默看着他，点点头坐在了离沙发很远的角落椅子上。宋泽决定下午就把这沙发给扔了。

　　宋泽也看着他，慢慢讲道：“昨天晚上——是我找上他的，所以我不想找什么给自己推脱的理由。但是和这些人，我从来不会认真。”

　　柯小默笑笑：“我自然知道，你和谁，也不曾认真过吧。”

　　宋泽皱起眉头，青了脸，大步地走过去，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对上柯小默的视线：“我、我他X对你不是认真的吗！”

　　柯小默站起来，仍旧比宋泽高。虽然只是那些一点点的距离，看起来却是高高在上。宋泽听他说：“我本来也这样认为的，不过现在，小泽，看来我们还是做兄弟更加合适。这样你怎么玩都不会有负担，也不用觉得愧疚、对不起谁，而我也不会阻挠你，这些都是柯家欠你的，我和大哥还有爸，都没有资格怪你任何事情。只是自己做事要有个方寸，多为自己想想，我不可能顾你一辈子，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自己解决。”

　　宋泽有些瞠目结舌，然后便狠狠地抓住了柯小默的衣服，把他往墙上一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他X什么意思，柯小默！你欠我？你他X因为欠我就可以和我上床？因为欠我才从来不跟我生气？因为欠我你从来不怪我，却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乎过我，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吧，还有那些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话，都是因为一句欠了我，才说出来骗我？柯小默，你告诉我，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你说的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哄我。全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啊——？！”

　　宋泽赤红着双眼，仍旧无法置信刚才所听到的。那些究竟是因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让他决绝至此，还是他本就是这意思？可是柯小默又是什么知道的，柯家和父亲的事情，柯小默却从来没对他提过，原来早已经在心里策划，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宋泽还不明白，所谓真爱，究竟是如何。自己做的事情，有时候未免要伤人心，不止是生气怒骂或者打上一架那样简单就能原谅。

　　他还不明白，不明白当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知收敛地去招惹别的人，和不同的人上床。

　　每个人心底都有最脆弱的地方，每个人对同样的事情都有一定的接受限度，当柯小默那样期待地打开他的大门的时候，宋泽怎么知道，从云端陡然掉落至深渊的滋味，比凌迟千刀还要痛上百倍。

　　柯小默推了推宋泽，宋泽的手文风不动地圈固着他，咬牙切齿地等着他的回答。

　　明明是这样贴近的距离，却又仿若是咫尺天涯地遥远。

　　柯小默终于叹了气，悠长的一声，宋泽的心在这一声里逐渐变轻了，被一块一块剜走，空空洞洞，痛多了便变成木然。柯小默说：“正如你所想。”

　　宋泽的眼泪，十年不曾流过的，潸潸而下。

　　失去原来是这样简单，只消一眨眼，手中的所有，就消失殆尽。再找不回。

　　宋泽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只那样地看着柯小默，看他比自己高一点的脸，脸上读不出心思的神色，他看着柯小默叹气了，看着柯小默和眼前的一切在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宋泽缓缓放下自己的手，孩子一样地蹲下来，脸埋在膝上哈哈大笑。

　　宋泽知道自己做错了，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就不再相信的人和事，为什么还是要再信一次，再错一次。再伤一次痛一次。为什么连这个人，自己也终究抓不住。连唯一在乎的笑脸，也是假的。

　　柯小默的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如果宋泽仍旧不懂得爱是怎么回事，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还不够，或者，永远都不会够。

　　柯小默想，自己是不是也做错了，看着宋泽这样伤心欲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宋泽只是寂寞，只是没有学会去珍惜，他还是孩子，他还会再成长，慢慢懂得更多更多的事情。

　　柯小默开始找理由，为这个埋头伤心的人所做的事情找他为何会这样做的理由。可是他又想起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宋泽和那个少年，肢体相交，牢牢纠缠着，一室皆是春光。

　　宋泽那双总是冷冷的眼睛，傲慢而清亮的眼神，都不在了，被情欲的颜色所填充，消失在这一个秋天的午后。

　　柯小默有些茫然，明知道宋泽的生活本就这样，可是亲眼看到，却是如此地让人肝肠寸断。如果能回到一年多以前，那时候的宋泽还不曾喜欢他，那时候尽管知道他的不知收敛，除了心中不高兴，却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觉得不可原谅。

　　也许是因为人都是贪心的吧。得到了以后，反而更不知足，没有得到的时候，却是点点滴滴都如获珍宝地珍惜欢喜。

　　柯小默说，你别这样，你能一边和我交往一边和别人上床，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眼里只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会再上别人的床。总有一天，你会遇到。

　　总有一天，当所有的感情都不在了，当爱成了灰烬，当你我相遇，能够坦然地相视而笑，那样我也能放心地看你离我远走不再。

　　柯小默走出门去，金色阳光带着热气，伴着秋天的风，笼罩着九月初的北京城。

　　柯小默笑笑，原来我竟然也是一个，心眼这样小的男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否则就要嫌弃一整片沙漠。原来爱，真的容不下一点瑕疵，任不得一点错误。

　　笑过之后，脸上终于有了水痕。爱随着眼泪，都干枯在这样一个依然繁花的季节。

　　可是花还在开，感情还在，明明誓言上是那样说的。当花开着的时候，我们就要一生相守。

　　却都没有了。

　　没有长长的一生，没有构设着两个人的未来。

　　是自己放开的，是自己不愿意抓住那只想要挽救的手的。柯小默觉得，自己也需要重新审视一次自己，自己原来从来没有自己想象地那样包容大度。

　　宋泽倔强的脸，在八年前的那个明媚的下午，不经意地朝他望过来。柯小默看到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那样冷冷的又安静地站在太阳底下，心中突然冒出那样的想法。

　　这就是继母带来的弟弟，自己可以守护他一辈子也要守护他一辈子的人。

　　小小的，小小的身子，潜藏在夜色下方的阴暗角落里，攸然地，长大成人，再不需要自己，从眼前飞走，掠过那一日的天空，竟然真的一去不再。

　　柯小默拦了一辆车，街道人群，浮光掠影地一一奔往身后。

　　宋泽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吧，他本身就是一个那样坚强的人，一个人走了十年，再跌跌撞撞，也早就知道了如何最快地平复自己的伤口。这一次的伤或许要比其它的深一些，痛一些，可是无妨，因为他是宋泽，就不用怕他一跤不起。

　　想到这里，柯小默强自笑笑，心里却越笑越痛，牵筋扯脉地，从来没有这样痛不欲生过。

　　何时，自己已经爱他爱得这样深了。从要守护他，到喜欢到爱，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这根已经盘固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可是都不重要了，既然是自己放弃的，就不能再后悔。

　　机场渐渐近了，这一次，让我从你身边飞走，从此各散人海，等下一次再见面，或许爱都散尽，便依旧能与你坦然相视。

　　再见小泽，虽然从前开玩笑般地予你誓言，却从来没有对你讲过。我爱你，小泽。我爱你。

　　宋泽站在首都机场，人群散散聚聚，不曾停歇，北京飞往武汉的飞机，轰轰地压着头顶飞过去。七点二十五的夜色，在失去中变得深沉。

　　宋泽在人潮来去的大厅，大声喊着柯小默的名字，直到嗓子沙哑，宋泽无力地坐在墙角，手捂着脸，却遮不住蜂拥不尽的眼泪。只是那样一遍遍地叫着他，尽管知道这个人这次离开，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他。却还是不知疲惫地念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回到他的身边。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未来，从他眼前掠过，全都不是他要的。

　　宋泽问，为什么不等我，只要很短的时间，让我亲自讲给你听，我喜欢你，喜欢你到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为什么不听我说，为什么不原谅我这一次。为什么要撒谎，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柯小默，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如果你要听，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许多的人经过这个伤心哭泣着的少年的身边，停下了，又重新离开，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也许好奇，但不在乎，与自己生命无关的人和事，都这样淡漠地路过了，从不产生交集。

　　眼泪流过指缝，下巴，宋泽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可是他不在乎，如果那个人不在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去在乎的。

　　宋泽把手拿开，擦擦湿漉漉的脸，上方有人递来干净的纸巾，宋泽接过，说了声谢谢，没有转头，连看也没看好心的人一眼，直接朝出口走去。

　　后边的人觉得好笑，这就是这人一贯的做事风格，不论何时何地，总是这样目空一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拍拍屁股傲慢地去面对所有。

　　宋泽向前走了几步，听到后边的人问：“就这样走了？”

　　宋泽张大了嘴，瞪大眼睛，心就要从喉咙跳出，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到那个人，那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听他说：“刚才你说有话要对我说，怎么现在又不想说了？”

　　宋泽突然开始小小地抽搐起来，觉得呼吸变得困难并且全身无力脚步不稳，他朝他走了两步，差点跌了一跤。

　　宋泽终于走到他面前，明明只几步距离，却几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他抬起手，捏住柯小默的脸，光滑的触感真实的温度，宋泽开始结巴：“柯、柯小默？！”

　　柯小默裂齿而笑，傻傻的，宋泽却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柯小默，柯小默。”

　　柯小默任他抱住，感受宋泽失而复得后止不住的颤抖，还有与多年前一样的不安的心跳。柯小默想，还好没有走，还好自己没有丢弃他，不然终有一天，会追悔莫及。

　　宋泽的嘴贴在柯小默耳边，宋泽的手收紧，紧到能确切地感受到柯小默的心跳，他对他说：“原谅我这最后一次，柯小默。我爱你，你也爱我。”

　　柯小默笑得纯真，一如他刚遇到他的那个时候，天高气清，阳光灿烂。他也回抱着他，柯小默缓缓而庄重地回答他：“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小泽。我爱你。”

　　我爱你。直到哪一天，这个世上花不再开，爱还依旧。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