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市民》丁萌主

8、生路

　　防空洞中。

　　老弱妇孺如惊慌的雏鸟，四处逃窜。

　　“从这边走！不要挤，一个跟着一个！“紫筑将一个惊恐尖叫的妇女拉到逃生通道里，”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快走！“他注意着其中有没有他认识的人，看到一个就松一口气。然而找了好久，他也没看到在青叶他们搬过来后一直交好的那个卖菜大叔，而且大叔的妻女也不在。

　　所有他找到的人，他派人去找到的人，都在这里了。只有这一个通道能够通道外面，除非还有人藏得特别隐秘，不然……

　　青叶，柏山，你们究竟在哪里……

　　“你怎么了？“他压下不安，冲向一个孩子，”你的腿不好？“

　　那孩子眼中含泪：“我、我走不动……“

　　“你父母呢？怎么不管你？！“

　　“我……没有父母……“

　　紫筑心被一撞，仿佛突然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你，“他拉过一个目光锐利的少年，”维持秩序，让所有人都逃出去！“

　　少年像是突然被国王授予了任务，眼中冒光，立即行礼：“是！“

　　紫筑横抱起地上那个孩子，冲入逃生通道里。

　　“没事。“他不断对孩子和自己说，”没事。“

　　逃生通道通往荒芜的大山。紫筑从洞里出来，将那孩子抱到一边，在洞口帮助爬不上来的人。不知过了十分钟还是十个世纪，那个目光明亮的少年爬了上来：“先生！“

　　“所有人都上来了吗？“

　　这里大概站着一百多人，六成的人都在了。

　　“是的，先生！一个不剩！先生，快把洞口封住吧，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能逃！“

　　一个不剩，就是说那四成的人……紫筑痛苦地抹掉不好的想法，喘息着，转头去看那个黑幽幽的山洞。那里有他过去的人生，还有两个可能还存活着的朋友……“你领着他们快走，“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清理队这次行动太奇怪了，这个城市恐怕暂时不能待，你们一批一批的出城，要安全，一个都不能出事。“

　　“是的先生！但是……你呢？“

　　“我要回去。“

　　回到那片人间地狱去，寻找几乎不可能还生存着的朋友，去质问屠杀者，究竟为着什么。

　　青叶……柏山……

　　他行走在黑暗中，背后，洞口缓缓合上，那少年一声声叫着“先生，你真的不走？先生，先生！“

　　他想起来时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怕的声音。

　　回到那里，你会比死还惨。

　　惨就惨吧。再惨，又能到什么样呢？

　　他飞速地走，眼前浮现出青叶的笑脸，眼睛那么大，那目光就像是他永远也不会被打败，他在呼唤他的名字“紫筑，还要再见，一定要再见……“那时他该是多伤心，却坚持着对他笑，对他说只要继续活着，一定都会好的……

　　青叶，你不能死……

　　如果你死了，我……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一边用力眨眼一边骂自己。他们不可能出事的，他们会活下来的。

　　这时，前方拐角处出现了细微的声响。

　　他惊喜地冲过去：“是你们吗？青叶！柏山！“

　　他的腰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力道如同铁钳一般。紫筑猛跺那人的脚，用胳膊肘向后捅去，被制住。那人惊人的魁梧，只消触碰就让人绝望……这种绝望的挣扎让他想起过去，那些宁死也不愿回想的噩梦，那些噩梦中，也有这么一个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恶魔……他从牙缝里说，”皇城……“

　　“猜对了，亲爱的。“皇城把拇指塞进他嘴里，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将极粗的针筒扎入他的脖子。紫筑动作顿时软下来，不出三秒，陷入昏厥。

　　皇城拽起他无力垂下的头，粗鲁地对着他的脸左捏右捏，露出那种鬣狗找到腐肉的兴奋。他像拎包袱一样拎起他，甩在肩上，往洞外走。

　　这个美丽的男人，是他的收藏品。

　　黎明照亮照亮光明之城

　　未来都市，悬浮汽车，交错的高空铁轨，无实体的屏幕，极端华美的建筑。银色六翼大天使的国徽依然高高悬浮在空中。

　　这里叫做天国，阳光照耀的地方，尽管有如此多的，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军舰山。

　　鸦青色的清晨，看不出是素雅还是黯然。

　　青叶到小河边，用冰凉的水洗了洗脸，慢慢向柏山所在的石洞走去。

　　“青叶！”柏山似乎期待已久，扑上来投入他怀里，“你去了好久，这里面好黑！我一直都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靠在墙角里。对了，你的事情办好了吗？”他看着青叶，渐渐不安起来，“怎么了？”

　　“对不起。”

　　“……青叶？”

　　“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青叶扯了扯嘴角，又扯了扯，然后灿烂地笑起来，“怎么样，晚上没冻到吧？饿了没？我们回家吃点东西去。”

　　柏山疑问地看着他。

　　“走啦，”他拉起柏山的小手，“我们回家。”

　　这天山林里似乎格外寂静，即使越来越趋近劣民区，也连鸟叫都听不到。青叶疑惑道：“这里怎么了？”

　　“别往前走了！”一个声音从斜后传来。

　　青叶回过头去：“您是……卖铁锅的爷爷？”他上下看着那个老伯，他像刚从火场逃出来似的，“怎么了？您怎么这么早在这里？不回家吗？”

　　“没有……家了。清理队来了，”老伯捂住脸，老泪纵横，“全都烧了，人都死了……死了……”

　　青叶脑海中闪过七年前那个火光狰狞的夜晚。

　　“死人……？”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们就上了一晚上山，外面就……怎么可能……而且清理队不会杀人的啊……过去也有过那么多次，清除聚集区，人抓去黑工厂……不会直接杀掉吧……？”

　　“杀了，全杀了……”

　　青叶蹙起眉，仿佛无法理解。

　　杀人？

　　全都杀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

　　他甩脱老伯，牵着柏山几乎飞奔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只是一天晚上不在，清理队就把所有人都杀死了？清理队……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们只是一天晚上不在，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就不见了？

　　他们冲出林子，闯入一大片废墟，一大片荒芜。

　　烧毁的房子。

　　灰烬。焦土。

　　黑炭般的人体，手僵直地伸向天空。

　　“怎么可能……”青叶往后退，“怎么可能……”

　　一切……都没了？

　　突然，一只力道恐怖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想回过头去，脑袋上却抵了冰冷的枪口。旁边，柏山也被抓住，满脸惊恐。他们只觉得手腕一阵冰凉，两只手就被拷在一起，无法挣脱。

　　“又找到两个！”魁梧的男人向不远处的人喊道，看见青叶警惕地目光，说，“用枪和手铐是介于可能的情况，采取的必要防护，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青叶头脑有些迟钝。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们，是……？”

　　“清理二队，不要说话。”

　　“清理队？”青叶惊。这就是昨天毁了劣民区，还清理掉所有人的……

　　“昨晚杀人放火的根本不是清理队，是犯罪组织。”那人看到他的表情，不耐烦道，“清理一队负责跟劣等市民有关的事，但也就是整理市容的玩意。昨天那群人是仇恨劣等市民的极端分子。”

　　不是清理队？犯罪组织？极端分子？青叶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的确，地上世界不给劣等市民活的空隙，但也从没发生过大屠杀的事情。可是，就算那些人真的是犯罪，为什么却穿着清理队的制服？

　　”你要拿我们怎么样？”他问，“当局会管我们的死活？”

　　“够了闭嘴，老子来给那群人擦屁股，已经超——不爽了！。”

　　“什……么？”

　　“善后！我们来善后！”那人暴躁地说，“我们来安排幸存者的安置问题的！现在算是搜救队！”他用的是他们头儿的用词，给两个人解了手铐，扔到一辆悬浮的货车车舱里，他们一下砸到原本就在车中的人的身上，基本都是老弱妇孺。

　　“死小子，你死不了，别给老子唠唠叨叨了！”他跟另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握手，“司机，麻烦你了。”

　　“没事儿，副队。”

　　青叶想要问，那人恶狠狠地对他说：“少废话！”

　　“要送我们去哪？！”

　　“收容所！”

　　收容所？！劣民区曾经有一个人去了收容所，大家都劝他不要去，他却偏偏执拗，当时青叶只是听紫筑的话，也不懂收容所有什么不可去，还觉得那人将要过上安稳日子了吧，谁知……不到一个月他就自杀了……

　　他说：“我们要下车。”

　　“什么？！”

　　“我们不去收容所，我们自有生路！”青叶的眼睛很亮，“我要成为机械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