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猫儿

7、雨的味道

　　凌晨三点，我开门的声音显然吵到了正在睡梦中的人。“你回来了…”他翻了个身。
　　“怎么，不看你的经典爱情剧了？”我关上门，进了浴室。
　　“周日停播。”他打了个呵欠，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厕所。隔着浴房的磨砂玻璃，一个模糊的人影，还有抽水马桶呼呼的声音。“我说，为什么每天你都这么晚回来啊？”他倚在浴房的玻璃门上，口齿含糊地念念着，“你老板也太狠了吧，周末也不给个假？”又是一个呵欠，拖着拖鞋噼哩叭啦的，口里依旧不住地念念：“要是我拍拍屁股就走了，管他那么多……有够奇怪的，怎么你就成不了熊猫眼呢？……”咬着舌头吐出最后几个字之后便完全没了声响。
　　……
　　“为什么要出来做这种事呢？你真的就那么缺钱吗？”
　　“答应我……让我照顾你。”
　　“我爱你，秋。”
　　……
　　那晚我梦见了平，久违的梦和久违的人。

　　接下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屋子里多了个不知所谓的人和一顿莫明其妙的早餐。起初我也时常犹豫，拿出时间来考虑是否太过浪费，但几天后，从王伯口中知道原来我未碰过早餐悉数被李杰用来孝敬老人，并令王伯感激不已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干了件极其无聊的事。
　　“干嘛？！”面对他突袭般的迎接方式，我的心脏迟早会疲劳而死。
　　“我被录用了！”那家伙简直全身都在跳。
　　“哦。”我无力地绕过他，随手将背包一丢，“怎么，杀人犯也有人敢请的吗？”
　　“我不是杀人犯！”
　　拜托，除了扯开嗓门否认外就不能想出个新的表达方式吗？“是，是，是！”我取了罐啤酒，在沙发上就是一躺，“那像你这种有钱人放着总统套房不住，跑我这儿来争沙发干嘛？”
　　“住你这儿方便啊。”他在我身边坐下，颇为不满地盯着我，“而且对着一脸笑容的服务小姐，还不如对着你。”
　　我像打量稀有动物般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白痴还是没发育啊？放着一大群漂亮MM不要，跑过来说不如对着我？！”
　　“因为我不喜欢整日对着只会笑不会哭的人！”
　　“啊？”
　　“算了，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是白说。”他拾起钥匙，“我下去吃饭，你要不要点什么？”
　　“不用了。”我捧着啤酒，拾起遥控器，画面一页页快速地翻过。只会笑不会哭的人？笑得太多会把哭也忘记了吗？我吸干了剩下的啤酒，忘了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哭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放声大哭了。

　　周六，在林静的强势下，我陪着她看了场九点半的电影。坐进放映厅顿觉阴风四起，看过片头才明白原来是部恐怖片。正当我感叹那些无聊透顶的搞恐手法时，林静却时不时地尖叫着往我怀里钻。搂了满怀的温香软玉，我不得不承认，电影院果真是个好地方。
　　电影结束时已过十一点，外面淅淅沥沥地抛起了小雨。我替林静拦了辆出租，笑着对她说了再见。林静最大的优点莫过于识趣，“那你自己小心，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目送她远去，我仰头，是遍天的银丝。雨并不大，配合着微凉的空气恰到好处。这是六月初的天气，冲破白日里又闷又热的燥气，这样的细雨到倒似一针镇静剂，让人全身都舒展开去，心下一片怡然。
　　“秋？！”
　　如闪电般划过的那声轻唤令我全身的毛孔顿时收紧，雨的惬意也在那一瞬全然不见。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但仍然被他轻易地拖住了手臂。
　　“等等。”
　　“放开我。”
　　我试着要挣开，但随后响起的另一个声音让我迅速镇静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平？他是谁啊？”
　　我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位清秀端庄的年轻女子，还有一边双眉深锁的英挺男子，而心却随着他松开的手点点下沉。
　　“他，他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叫梁秋。”
　　我垂下双目，扬起嘴角，病人啊，他没说错，我的确是个病人。他曾想要治好我却在关键的时候放弃了，然后我继续生病，愈发严重。是啊，有谁会比自己更为重要呢？要救自己的时候还顾得上别人吗？哪怕医生也是一样。
　　我扬起笑容，冲他摆摆手，“啊，是宋医生呀，好久不见。”接着把目光投回了他身边的女子，“你是孙护士吧，不记得我了吗？我在你们医院住过一阵子的，不过你当时没负责我的病房，大概记不得了吧。”我又故作惊讶地盯着他们手上的戒指，忽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孙丽娟的右手，“恭喜啊，原来你们结婚了。没赶上你们的喜酒，真不好意思啊。当初多亏了宋医生，我才捡回这条命。说起来，孙护士你是出了名的美人呐，那时候我们那一堆里没一个不迷你的。真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嫁人了，真是可惜。不过既然是宋医生，我也没话说了……”孙丽娟紧张地抽出手，俏脸通红。宋平在一旁几次想打断我，但我没有给他机会。
　　“晚了，不妨碍你们了，我先走了。”感觉口水快吐干的时候我抬头望了望天，双手再次插进了裤袋。
　　宋平将伞递给我，我推开了，“借了就得还，太麻烦！你还是照顾好你身边那位吧。”我冲孙丽娟一笑，道了声晚安，没有再回头。
　　回到公寓时，衬衣贴在身上，混身发冷。我直接奔进了浴室，然后躺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直到电话响，我弹也似地冲进了客厅，熟悉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时，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可笑。我在期待什么呢，他甚至连我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放下电话那一刻我留意到，原来客厅里还坐着一个人，于是点了支烟，在他身边坐下，“在看什么？”
　　“电视。”
　　“哦。”我仰起头，无力地靠上沙发，烟雾缭绕。
　　“和林静玩得不开心？”
　　“没有。”我支起身子向前倾，一手撑上膝盖，“这是什么，日剧？”
　　“嗯，金城武的第一部日剧。”
　　“看不出你还是追星族，那你的半生缘呢？”
　　他扬扬下巴，示意让我看看墙上的钟，“还没到时候。”
　　对啊，今天看电影去了，还不到12点。我觉得头隐隐发胀，又靠回了沙发。
　　“女主角为了等男主角在雨里立了几个钟头，最后还冲到男主角车前举起‘我爱你’的牌子，很帅吧！”
　　“演戏而已，有谁会真那么白痴啊！”我眼波上扬，默数着滑过的蓝色烟圈，“而且，像这种死缠烂打的人我早一脚踢开了。”
　　“幸好男主角不是你，但还是很可惜呢，女主角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
　　“不会又是什么血癌之类的吧，有够老套。”
　　“得爱滋死的。她为凑钱去男主角的演唱会，出去做援助交际，结果染了爱滋，现在的编剧就爱折腾人。不过，细想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很多事就算是做过了也很难衡量是值还是不值，更加没有后悔的余地。”
　　“嗯。”我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荧荧的火光近在鼻前。身边的人忽然回过头来，“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
　　我手一抖，嘴里叨着的烟顿时拿捏不稳。我埋下身子拾起烟头，在烟灰缸里慢慢捻灭。
　　“哭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憋在心里同样解决不了问题，不想说的话就痛哭一场好了。”
　　我盯着烟缸里已被我压扁的烟头，没有答话。身边的人又转回了电视，“其实我想说的是，这部戏真的很感人，所以你大可哭出来，我绝不会笑你的！”
　　我抬起头，塞满眼的是他一脸正经的模样，“这种烂片子怎么可能让人哭得出来？！”我抡起拳头在他背上狠狠一击，“你这么鸡婆又爱看言情剧，投胎做女人算了！”
　　“那怎么行，岂不是便宜了这天下的男人！”他瞪向我，表情依旧严肃。电视屏幕的光只映亮了他半张脸，说不出的诡异，让我想起刚刚看过的恐怖片中的种种镜头，然后我笑了，而且笑出了声，原本收紧的毛孔在那一瞬全松弛了下来，我似乎又在下搭的湿发里嗅到了雨的味道。
　　那晚我俩就这样坐在电视机前，他一口一句感人，我一口一句老套地看完了电抬转播的《神啊，请给我多一点时间》和《半生缘》。爬上床时，感觉骨头似乎都散了，很累，我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