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猫儿

21、对不起

　　今天是暑假的第二天，我醒来时郑伟已经不在了，餐桌上有他买好的早餐和留下的纸条。我没有吃，莲蓬内喷出的水柱只在我耳边留下了郑伟昨晚的声音：“我和他打了个赌，赌你会和谁上床。”平城那晚悍人的狂风，耀眼的明星，甜甜的啤酒味，此刻都只留下了作呕的感觉。打赌…我仰起头，热水灌进眼里鼻里口里，“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你的事”…灌进去了，真的很难过。
　　七月十三日，暑假的第十天将是林静的生日，这是我们交往以来她的第一个生日。在这中间的七天里我没有去找新工作，除了下午五点到深夜十二点的便利店和咖啡屋以外，我几乎整日窝在公寓，写写东西，听听音乐，看看电视。突然觉得倦了，于是安心地做了些自己喜欢做的事，生活的方式很多，我也并非只懂一种。这期间，平、林静和郑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没有了压迫感也不觉得恐慌，一切都自然得出奇。即使早早地爬上了床，我仍然能安然入睡，梦里再没有了雨，没有了男孩，也没有了爸爸，更没有了秋。
　　十三日晚，林静家的司机七点整准点在我公寓楼下按响了喇叭，一身深色西装和蹩脚的领带令我走进大厅时混身的不自在。迎上来的林静一身橙色露背长裙，便似穿梭于花丛中的翩翩蝴蝶，让人眼前大亮，想必所谓的倾国倾城的美也不过如此吧。当她满面春风地挽是我的胳膊时，掠过心上的竟是出奇的苦涩，她并不知道她此刻挽上的是谁，所以她是快乐的吧，如果了解只能是一种痛苦，无知也会是种美。
　　首先被引见的是林静的父亲，看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他去应付。“不好意思，爸爸最近有些忙，妈妈还在瑞士那边……”林静苦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无心去深究，更何况“忙”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闲下来了不知会不会学李杰老爸的模样找人摸我的底。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有底的，而且不甚光彩。
　　看到杰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意外，却还是愣了一瞬。他冲我礼貌地点点头，我想牵动嘴角，但没能笑出来，只得尴尬地跟着点头。
　　事实上比起他，他身侧的年轻女子更为抢眼，一袭水蓝色镂花长裙，披肩长发，瓜子脸，双眸黑白分明，灵气逼人。言谈举止间虽稚气未脱，但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是谁？”我忍不住向身侧的林静开了口。
　　“嗯？哦，李杰刚交上的女朋友，叫方妍。”
　　“姓方？”
　　“嗯，她是迷韵珠宝老总的女儿，还是个有名的才女，刚申请到剑桥的全年奖学金。”
　　“迷韵珠宝？”我轻声重复着，“她是方隆信的女儿？！”
　　林静瞟了我一眼，“怎么，这么快就对她有兴趣了？”
　　我浅笑，“这世间的女人，除了我妈，唯独她我不能有兴趣。”
　　“啊？”林静疑惑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依旧还以浅笑。
　　“说起来……”
　　“嗯？”
　　“你跟她真有那么点像，特别是眉目间的感觉，还有脸型……”
　　“你把我拿去和一个女人比不觉得奇怪吗？”我打断了林静，将脸转向了另一侧，“…她一个人来的？”
　　“还说你对她没兴趣。”林静不满地撇撇嘴，语气颇有些不耐烦，“方伯母也来了，你放心，她跟李杰还算不上二人世界……”
　　来不及留给林静抱怨的时间，我已拖着她冲了前去，她在那里，我看得见，真的在那里。
　　“方伯母好。”
　　“啊，是林小姐啊，你比传闻中更加漂亮呐……”
　　……
　　我注视着她，她依旧美丽，雍容华贵中透露出贵妇人特有的恬静与悠闲，但细看之下，厚厚的脂粉仍掩不去岁月留下的痕迹，她老了，比我记忆里的那张脸老了许多，比我预想中的那张脸也老了许多。
　　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她转动有眼波中隐藏的惊讶与恐慌。
　　“这位是？”
　　“我的男朋友，他叫…”
　　“梁秋！”我抢在林静的前面报出了我的名字，礼貌地伸出右手，“方伯母好。”递过来的手微微在颤抖，但依旧柔软温暖，还是暖的，阔别了十七年依旧是暖的，但那样的暖意竟只剩下陌生感。我冷冷地同她道了别，丢下林静，独自一人踱上了一侧的天台。
　　有人比我先到了，没有回头却已认定了是我，“你可是今晚的主角之一，这样贸贸然地离席，对主人家很是不敬吧。”
　　我扬起头，天黑黑的，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星，只有被彩灯染作的一片红。
　　“你最近过得好吗？”他回过身来，光从他身后透过来，映亮了他手中琥珀色的透明液体。
　　“没什么好不好，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我微微一哂，转回目光时，接上的是他那双明亮若星的眼眸。
　　他就那样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大厅里一声巨响，紧接着所有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开始了。”他举着高脚杯，擦过我肩时，我似乎又感觉到了平城那夜的狂风，温柔、粗犷而残酷。

　　那晚我不辞而别。趁着蜡烛吹灭的那一刻晃出了大厅，独自出了林府。那晚公寓的电话从九点一直响到了三点，我没有接，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掏烟，点上，抽烬的动作。当我发现再也翻不出下支烟，烟缸已塞满时，已是早上五点了。我觉得很累，于是一头扎进床里，直到中午十二点时，有人疯狂地按着门铃，我才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开门的那一刻，我清醒了，因为按响门铃的不是林静，不是郑伟，也不是宋平，而是李杰。

　　“你没事吧？”他进门劈头就是一句莫明其妙的话，一如他一贯的作风。
　　“你来干嘛？”我跌坐在沙发上，将手插进头发里。
　　“林静她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昨天你没打招呼就走了，打电话又没人接，她很担心你。”
　　“她要是担心，她干嘛去了？！”我抬头的同时也不自觉得提高了嗓门，胸口有一把火，我知道，从李杰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烧得厉害。
　　“林伯伯不许她外出，一时抽不了身，所以……”
　　“要做好人，轮谁也轮不到你！”我吼着打断了他。我想我此刻的模样一定有够难看的，蓬头垢面，两眼冒火，和疯子也差不了多远，“你跟林静是什么关系，跟我又是什么关系，我俩的事凭什么要你来管！你不是已经有新女友了吗，在这儿摸东摸西的干嘛，你大少爷的时间犯得着花在这里!”
　　“我…你！你又在发什么疯！”他伸手要拉我的胳膊，被我拍开，“别碰我！我就是在发疯，你现在才知道我是疯子吗？！”我跌回沙发，拢起头发，火也泄去了一半，“你和郑伟打赌是真的吗？”
　　“啊？”
　　我重复着将额前的头发拢向脑后的动作，“平城那晚，你说的那些是真的？”
　　“嗯。”李杰在我身侧坐下，“那天是郑伟？”
　　“那天？”我想点支烟，搜遍全身才忆起昨晚已将烟抽尽，于是从冰箱里拾了罐啤酒打开。“没错，我现在和他在一起。”
　　他埋着头，我靠桌而立，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耳边只剩下吐出的气留在啤酒罐中的声音。
　　“我是和他打了赌，但那晚我说的话也都是真的。”他微微迟疑了下，忽地抬起头，“不要再和郑伟纠缠在一起了。”
　　“为什么？”我一脸好奇。
　　“那小子没心的。”
　　我扑地笑出声来，“难道你想说你是有心的么？”
　　“没错！”他是如何蹿到我面前的，我记不起了，只记得他忽地按上我的双肩然后堵住了我的嘴，啤酒洒了出来，溅了我一身。
　　“秋……”他无力地靠上我的肩，我们就维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再没有说话，满身的啤酒味伴着他的呼吸层层荡开。我呆呆地注视着墙上的钟，细长的秒针有节律地划过钟面，当它第九次通过同一位置时，李杰放开了我，“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很多……”他注视的眼里有疲惫，我在这疲惫的眼眶里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影。
　　门锁响，进来的是林静，“怎么了？满屋子的啤酒味儿。”
　　“没什么。梁秋他没事，我先走了。”
　　“嗯？”目送李杰离开，林静诧异地回头，“怎么回事，你们又吵架了？！”
　　我没有回答，抹了抹脖间的热气，钻进了浴室。脑中只回响着那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