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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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蝶
没有人会知道，在安查丽精神完全失常的瞬间曾经低声的呼唤过：小光哥哥……
——引子
很痛，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更痛的，是心。
“你妈妈是妓女！你是小妓女！”“肮脏的人！”“我们才不和你一起玩。”记忆是混乱的，像无处不在的推搡的手和无孔不入的谩骂声。
她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卑微的，恐惧的，在人圈的黑暗中。
妈妈，她想妈妈，渴望妈妈。可是妈妈看到小小的她如此狼狈，眉毛倒竖，“真是个窝囊东西，你怎么不打回去？”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诅咒和粗口。
她没有听到渴望的那句，“安安，还疼吗？”
她是卑微的，因为贫穷，因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幼小的她有多少次饥肠辘辘的坐在家门口，门锁着，妈妈却在里面。交谈声越来越低，最后是卧室关门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面对着这样的绝望。嫖客出门，猥亵的眼光扫过她幼嫩的脸，吓得她直发抖。跑进门，发丝凌乱的妈妈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自己做饭便再不理会。
她知道，妈妈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曾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抚摸着她哼着眠歌，也曾看着吃得香甜的她露出微笑。可是残酷的生活，微薄的收入让生存变得困难。妈妈爱赌钱，更爱酗酒，只有她有钱去赌去喝酒时才会有一点笑容和温情。她是那么期盼着母亲的温存啊！
可是没有，母亲没有再温存过，伙伴们只给她唾骂和鄙夷。这天又一次的殴打，安查丽受不了了，跳起来反击，打伤了领头的一个孩子。众人更加凶狠的踢着打着，她哀叫着在腿脚间滚来滚去。有人踢了她的头，嗡嗡直响，等到眩晕消失，周围的人已然散去，一个声音传来：
“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他的身影逆着光，像是神一样的圣洁高尚，她看呆了。那年，她十三岁。
“没事了，起来吧。”他拉她起来，领她去冲洗了伤口，给她拭净了泪痕。
“他们为什么打你？”他的声音真好听，像古塔上悬着的铜铃。她不说话，不敢说。
“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错，这个新搬来的少年出现后，安查丽没怎么挨过打了。
他让安查丽叫他小光哥哥。
安查丽一直觉得，她的童年是一片暗沉的夜空，而小光哥哥，是暗夜中唯一的一个亮光。“不管你的家庭是怎样的，你都要有尊严的活下去。”这句话在十三岁的安查丽脑海里深深印下。
小光哥哥是颗流星，很亮很暖，但离开时那么决然。
十五岁的安查丽出落得很是可爱，她又去找他说话时，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孩神色亲密。他说：“这是我的女朋友。”二十二岁的小光是该有个女朋友了。
安查丽木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后走了出来，蹲在他家墙外蜷起身子，就如同多年前那样。从下午蹲到晚上，她听到院子里的谈话声。
“阿光，你以后离那个女孩子远一点，她家……”
“我知道，只是安查丽是个可怜的孩子。”
“但是这样对你不好，我们就快要结婚了，这样别人会说闲话的。”
“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少来找我的。”
她哭了，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是那么卑微，卑微到仅有的关爱只是出于怜悯，卑微到这关爱可以随时被人夺去。
她踉跄着回家，两条腿因为压迫太久麻木到没有感觉。她在那女孩晚上回家时把她推下了高坡，那女孩擦伤了不少，还摔坏了胳膊。那是她第一次主动伤害别人，也是小光哥哥第一次对她露出冰冷的神情。
他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坏。
他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说，是我看错了你。
他搬走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安查丽的眼前。有时半夜哭醒，安查丽会惘然的想，这是一场梦吧，真的有小光哥哥这个人吗？
十六岁，她辍学做了模特。但是，仅凭借姣好的面容和不够高的身高她赚不到足够的钱。她对于□□交易从心底的厌恶和拒绝。但妈妈欠下大笔的赌债，酗酒更加严重，债主们深夜砸门要收掉房子。第三次，第三次深深地自卑和绝望。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并且要活得很好，和她今生唯一的亲人——妈妈。她要让妈妈有很多钱，她要夺回失去的所有骄傲。
模特圈子是肮脏的，说白了它就是包养圈。她选择了那个有钱的中年人——德查万普利生。他待她很好，有时对她像对女儿的感觉更多一些，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他的原因之一吧。然而她终究是情人，要做一个情人应该做的事。在那欲望迷乱的夜，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居然只是她再也配不上小光哥哥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随遇而安，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就这样生活也不错。普利生很喜欢她，甚至在他老婆为他自杀的时候，他正在和安查丽翻滚厮缠。可是老婆死后他很自责，自责到自虐的工作至死，一分钱也没有留给她。她终于知道不管多受宠，那都只是宠，不是爱。她恨得咬牙切齿，不声不响的开始了复仇的计划。
她凭借聪慧的头脑进入了普利生的公司——如今由他儿子敦南管理的德查万公司，成了敦南的秘书。她伪造文件，悄悄的一点点把公司的钱转到自己的账户——那本来就该是她的！她接近敦南，想办法诱惑他。敦南的女朋友真让人讨厌！富家千金的矫情和刻薄，好像小光哥哥那女朋友。不过这个女人不走运出车祸死掉了，她抓住机会和敦南的关系升温。
敦南不接近她，只是礼貌的和她相处。只是他的笑容，恍然间像另一个她一生都忘不了的人。于是她就在真心喜欢和假意图财的双重心思下愈发不可救药的想得到他。
在她处心积虑的过程中，一个路障出现了——敦南的朋友毛大哥。这个医学博士一脸书卷气，看到她眼睛里就露出光，让她作呕。她讨厌男人露出的那样的目光，像看着妓女一样的欲望的目光。
可是偏偏这个男人发现了她的秘密，为了稳住他，她把自己给了他。那晚他睡去，她厌恶，不，是恨的看着他，其实更恨的是自己不是吗？她是那样讨厌成为男人的玩具，可最后，还是一步步无可挽回的走到万劫不复。
她疲惫的从宾馆回到家，醉醺醺的妈妈破口大骂。“没本事的东西，你全心全意的陪了那老男人那么久，最后一个大子儿也没拿到。你说的大房子呢？豪车呢？”她情绪决堤：“你告诉我我爸爸是谁，我就告诉你钱在哪儿！”
回答她的是迎面扔来的玻璃杯，她关上门，杯子碎在门上，响的惊心动魄。在妈妈的叫骂声中，她哭软在地。墙上有一张照片，小安查丽装扮成蝴蝶公主的样子。她从小就喜欢蝴蝶，喜欢它的高贵美丽。可现在她是一只残蝶，翅膀千疮百孔，破旧不堪。
他们成了男女朋友，毛大哥对她百依百顺，给了她不少钱，可那些钱怎么够填她家的无底洞呢？她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问他要，同时仍然想尽办法接近敦南。
事情似乎不大妙，敦南发现了账目的不对，她略施小计，把一切推给新来的呆头呆脑的小敏——一个敦南似乎有特别感觉的女孩。事情很顺利，小敏被赶出公司，她安然无恙。知晓她底细的毛大哥跑来质问，却让小敏和她的穷光蛋朋友听到了。双方厮打中，毛大哥从顶楼坠落，他最后给她的眼神，满是凄凉和森然恨意。
她梦见他死去的恐怖场面，从梦中惊醒，心里空虚的厉害。她爱过他吗？也许没有，只是她其实很想念像公主一样被人宠的日子。
她的计划越来越顺利，她和妈妈笑着庆祝着不远的胜利，那一刻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爱，地位，钱。
饶是敦南再冰山，也终于忍不住松动了。他来到她的家，暧昧的让她去洗澡。温水顺着光滑的皮肤流下，她的心底竟有了小女儿的柔情。也许她爱他，不过爱他的钱更多些。
她万万没有想到，敦南骗了她，他趁她洗澡时找到了她贪污公款的证据，同时也发现了她不堪的身份——害死敦南生母的小三。他目光寒冷，“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想起当年小光哥哥那决绝的眼神，找出私藏的手枪对准他，“把证据拿过来。”证据到手，面对一脸厌恶的敦南，她又有一点慌乱，“敦先生，我爱你。”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你这种人，不会爱上任何人，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他真冷，真冷。
又一次被抛弃，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不可能，你骗我！”她浑身颤抖。
“是你咎由自取！”
枪响，敦南血流不止，她狰狞着表情和他打在一起。警察赶来了，把她包围，就像从前那些孩子包围她一样。她害怕，害怕的发抖，紧紧握着枪，“别过来，别过来！”
赌钱的妈妈听到动静赶了回来，奋力的在警察中挤着，“安安！我的孩子！”
“妈妈！”她真害怕啊，多想躲在妈妈的怀里哭泣，就像小时候一直不能做的那样。警察要抓妈妈走，她彻底崩溃，“放开她！”放开她唯一的依靠，不温暖却是唯一的亲人！
又是一声枪响，妈妈痛苦的看着她，满是血的手伸过来，“安安……”
她做了什么？
愣了一会，她慢慢意识到刚才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妈妈，在惊恐中扣动扳机杀死了妈妈！
“妈！”凄厉的声音，像残了的蝶。她伏在妈妈的尸首上放声大哭，是她，是她亲手杀了妈妈啊！天哪！她究竟做了什么！
接下来的记忆混乱且模糊，她被扭送到警察局。看着严肃的警察，她觉得可笑，“你们真蠢啊！我说是小敏贪污的你们就信。毛大哥也蠢，蠢到家了。你们都是笨蛋！蠢货！”她笑得悲凉，笑得愤怒，“敦南！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还有妈妈，死去的妈妈。“妈妈……”她的意识已经不清楚，蜷缩在审讯室的角落，紧紧的蜷缩着。“我们会有很多钱，我带你去赌场，请你喝酒……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对吗，妈妈？”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可怜，在命运的网里做着徒劳的挣扎，最终只落得孤零零在世上，无人关心，只有唾骂。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苏醒了，生命中唯一的光芒，曾经给过她生活勇气的那个人，你现在在哪儿？你会不会记得多年前你救起一个遍体鳞伤的孱弱女孩，给了她最渴望的温情？你又会不会在看到电视后对她失望，和别人一样的鄙夷？
这一切，她都没有力气想了，她累了，好累好累，她想睡过去，从此疯疯傻傻的活着，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心中最后一点不舍，在意识被完全吞没前轻轻吐出：
“小光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