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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几时初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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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穿林,岚雾幽幽,一颗晨露从翠叶上滑落,“滴答”一声撞碎在阿意额角。阿意仰头,只见古木参天,枝叶葱茏,既看不见山顶,也看不见天空,看来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阿意喘着气把背篓拿下来,她从雾蒙蒙的时候上山,现已天光大亮,阿意估摸着已采好大部分药材,便靠着树干一一清点:茯苓,当归……还差……
清风写意,唤醒山林,留下一阵“哗哗”的树吟叶响。阿意刚把背篓重新背好,就听见“叮——”“碰!”几声微弱而尖锐的声响从斜右方的山林深处传来。
阿意凝神细听,除了树林里的自然之音,却又没再听见什么。阿意有些疑惑,悄步往斜右方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又听见了那些声音,然而很快那些声音就被风声淹没了。
阿意顿生疑虑,那些声音尽管细微,然而她还是听出了那是兵戈交戟之声。映秀山就在安平镇镇外不远,安平镇民风淳朴,生活平静,又有谁会在这里舞刀弄枪?阿意不敢怠慢,听音辨位,放下背篓又急又轻地移步过去。
阿意对映秀山很熟悉,因此清楚斜右方的深林里有一块不小的空地,那些兵戈声应该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走近深林,刀剑之声越发猛烈,中间还夹杂着好几个人的喘气声,阿意听得出来,在林子里的人至少不下十个,到底何人在此打斗?越走近空地阿意的疑虑就越深一分。
进入树林,阿意小心地找个隐蔽位置藏好,远目看去,林中混战景况激烈,人影交错,飞叶走石,刀吟剑响不绝于耳。阿意扫了一眼,顿时一惊,只见两方人马对峙,一方着青衣素衫,一方着墨绿华袍,袍子中央用银线绣着一只长尾巨蝎。万家人?阿意心里一沉,细看打斗之人,果然在林中一角看到了万家大少爷万也腾。此时万也腾正挥着一柄两尺宽刀和一白衣人交战,万家虽是以用毒闻名,但万家家主万鸷生于三十年前偶获一本刀谱秘籍,自此始练刀法,并将刀谱传给大儿子万也腾。后来在武林四世家唯一一次聚会中,万鸷生用刀比胜了以冯河刀法闻名的淳于世家,从此万家炙云刀法闻名天下。
此时万也腾正是用炙云刀法和那白衣人对战。春寒时节,江南的气候尚带冷意,山中又比其他地方更冷上几分。然而阿意注意到现在的万也腾已是挥汗如雨,喘声连连,而对面的白衣人却依旧仪态翩翩,神情自若。
那人是谁?阿意皱眉,那人形貌俊逸,剑法飘逸,动作敏捷,一招又一招似在和万也腾玩游戏,招招凌人却又没用全劲,直把万也腾逼得步步后退,汗如雨下,挥刀越发吃力。突然之间,那人暴起,一道刺眼的剑光闪过,激起大片尘沙,而那人的剑端直刺万也腾,万也腾慌乱之中无从招架,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那人的剑则刚刚好抵在万也腾的腹部。阿意看不出他使的剑法是哪门哪派,但也知晓他的剑法极高,否则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胜了苦练剑法二十年的万家大少爷。
“华……华容生,你别得意,你杀了我,我爹、我爹会……”万也腾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华容生微微一笑:“我不杀你,我只想再和令堂再会一会面。”说完华容生移开了剑。
万也腾犹在喘气,将信将疑地盯着面前的人,慢慢扶着树站起来。甫一起身,万也腾忽一挥手,一股粉气便直扑向华容生,华容生立时后退,挥袖挡隔,却仍难抵药效,没过多久就站立不稳,万也腾趁机闪身,几个白衣人急忙赶过去扶住华容生,幸存的万家人却随着万也腾逃走了。
“主上!”白衣人们束手无策地围在华容生身边。
华容生倚树缓缓坐下,偏头看向阿意的方向,说:“姑娘,在下似是中了万家的独门秘药,可否请姑娘出来医治?”众人皆惊,竟不知林中还有他人,几道目光齐向阿意扫来。阿意自知再也藏不住,便不动声色地从树后走出来,蹲下身看向华容生。
初见华容生,阿意还有些惊讶世间会有这样俊朗非凡,气质出众的人,而现在他脸色灰白,虚汗连连,却也难损其姿貌风华。阿意给他把脉,又细查了华容生袖上的残留粉末,轻声道:“这确是万家的独门秘药,穿心散。”
“穿心散?!”一人惊道:“就是那个中毒者须忍受万箭穿心之苦,三日即亡的毒药?主上,这厮腻的狠毒,容我速去取他命来!”
阿意看向说话的少年,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朗,也是一身白衣,只左边袖子上有个蓝线刺绣的“云”字,他此时正满脸怒容地瞪着万家人离开的方向。
华容生一摆手,看向阿意,问:“姑娘可有法子?”
阿意想了想,摇了摇头。
“主上,我去请九指神医来,他一定能治你的毒!”少年急忙说道。
“九指神医可是住在上京,等你把他请来,三天早就过了。”一个白衣人摇着一柄尖头玉扇踱到阿意身旁,阿意记得打斗时这个少年便是用他手上的扇子杀人,执扇少年看起来比方才的“云”字少年要大上几岁,生的也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面孔。少年看着阿意继续说:“依我看,这位姑娘的医术应不逊于九指神医,穿心散虽是世上少有的毒药,但若姑娘能好好想想法子,则未必不能清除主上中的毒。姑娘,医治主上的毒刻不容缓,若姑娘答应,我等必有重谢。”
“那我试试吧。”阿意看了执扇少年一眼,又转头看向华容生,他朝她道了声谢,便昏迷过去。
阿意住在安平镇西南方向的一座小院落里,和华容生一行人住宿的客栈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自从华容生中毒后,阿意每天清早都要去客栈查看华容生的病情,并施以针灸延缓毒发时间。
穿心散作为万家独门秘药,要在短期内找出它的配方并且配出相应的解药,即使华佗再世也不一定能办到。因此阿意对能否成功救治华容生也无甚把握。
令人意外的是万也腾从映秀山逃走后,万家人并没有再出现过。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万世家和华容生一行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阿意走在回家的路上,低头沉思。
“阿意,回去后你必须马上休息!华容生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人,且不说那个华殷行踪可疑,光是那个华云就很有问题!何况他们还和万家的人牵扯不清,你根本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群人身上!”
沉思被身边的人打断,不过阿意并不在意。
“阿意,为了华容生的病,你几天都没合过眼,你必须……”身边人还在义正言辞地要求她,阿意在心里幽幽然叹了口气。
这个从阿意去客栈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是李信——李建志的幼子。李建志其人,乃江南经营丝绸生意的一个普通商人。阿意8岁被李建志收养,而作为李建志唯一的儿子,李信幼时便因最受父亲宠爱而被惯出一身骄阳跋扈,蛮横捣蛋的毛病。令人颇感怪异的是他对初来乍到的阿意却十分要好,百依百顺。阿意虽是被李建志收养,但却并非住在李家,只在年节时候于李家众人眼前匆匆一现,每当这时,李家人总会看见一向调皮的李信乖乖地跟在阿意身边的画面。
阿意初到江南的几年十分沉默,以至下人们都在暗暗猜测她是否是个哑女,李信找她玩的时候她也多半不理,然而李信却不气馁,总是一有机会就跑来与她说话,常常还会带些小玩意儿过来,时间长了,阿意也会搭理他一两句,后来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而现在,阿意面对眼前这个不经世事的明朗少年,却不由生出一丝烦闷。李信从她去往客栈时便跟着她,回来时更是一路絮叨到现在。而他絮叨的主题无非是要阿意放弃医治华容生。自从李信得知华容生一行人的存在后,他就对这些白衣人的出现表现得异常反感,不仅表示要时刻跟在阿意身边,而且当李信跟着阿意去客栈的时候,他也未尝给过白衣人们好脸色看。
阿意知道李信是担心她,和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有过多的接触终归是件危险的事,然而她却不能把医治华荣生的原因告诉李信。
打开药房的门,阿意跨过雕花门槛,把忧心忡忡的李信隔绝在外。这个格外宽敞的房间本是李建志为阿意准备的卧房,但阿意在住进不久后就要求把它改成药房,李建志对阿意一向宽厚有加,便依她的意思将华美的卧房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淡淡的春光洒了进来,一股幽幽的药香充盈着整个明净如新的房间。阿意走向红松木药柜,将华生新采的几味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又从红酸枝螺钿镶嵌桌上的一堆医书中抽出几本,坐到窗边细细翻看。阿意的记性异常的好,她看过的书都会过目不忘,但为了医治华容生中的毒,这几天她不得不把所有医书再翻看一遍,以防漏下什么重要信息。
药房窗外是一片杏花林。此时时节已过四月,林中杏花半开半落,枝上的似胭脂绝艳,地上的像落雪轻愁。浅浅的春风拂过,吹落了几片轻红,彷如迟暮美人的泪,朦胧而脆弱。阿意放倒医书,支着下颌看着窗外之景,语声淡淡道:“不进来吗?”
话音刚落,一个紫色身影霎时从另一扇窗外倒翻进来,同时一个声音回答:“看你看的入了迷,就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