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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小竹排 ...

  •   晚霞映水面,游动的橙红,泛舟而行,我望着涟漪中的自己,竟寻不出半丝的痕迹。时间,过去很久了。

      水中,画中,不知是水中游还是画中走。我手中的画笔,你手里的长篙。曾经,你在我的画里;现在,我在这片水中。你在哪里?

      那天,我站在岸边,手中的水彩,涂抹着金黄的芦苇,湛清的溪水,小小竹排,玉树般的你。我痴痴的站在那里,看到你划着筏子一次又一次渡着人,竟忘了离去。日照西归,渐黑了天。看到你终于又一次停靠在岸边,走下筏子,想要将手中的绳子缚起。我背着画架,走去,羞怯的说“先生,能否渡我去岸那边?” 你愣愣的看着我,收起放开的绳子,点点头。我低着头,却仍不住的瞄着你,素蓝的长衫,修长的手握住的长篙,将筏子撑得这般稳。静静的,像极了湖面。下了船,上了岸,想给钱却发现没有带银元。我局促的低下头,依旧翻找着,却没有一个铜板。你哧的一声笑,我抬起头。你说“罢了,罢了,权当是你叫了一声先生的报酬。小姐,你走吧。” 说着撑了下长篙,筏子缓缓离去。我回过神,冲着你喊道:“这钱,我定是要给的。”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背起画板,便朝溪边走去。我想,你定是住在对岸的。架起画板,望着调色板,描不出心中的起伏。我等着,等着,等到太阳下了山,却不见水中的你。罢了,明天再来吧。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到了第十天,我想,这便是最后一次了吧。前几日,父亲说城外炮火连天,怕是不久就打到了清溪。我望着空空的画板,摇曳的芦苇吹来晚霞。我终于在一群筏子中,看到了你。看到你停在了岸边,我跑过去,说“先生,这是欠你的船费。” 你惊奇的看着我,接过钱,说,“既是如此,便收下了。小姐可要渡船?” 我点点头。月很亮,倒映在水里,煞是好看。“ 忍不住的去抓月。你笑着说”大小姐,这筏子可不禁你这般的摇晃。“ 我羞赧。你接言:”我没想到你会来送钱的,这年岁,这般诚实的大小姐可不多见。” 我恼言“我可是等了你十天,再不出现,我可就真的再也不会还钱,便当了有言无信的小人了。” 你愣住,说:“真是不好意思,近来家中多繁事,未能出行。” 靠了岸,我背起画板下了筏子,分别时,我说“先生,谢谢你。对了,我叫苏小小。” 作别。

      我跟着父母去了湘南,辗转又到了东平。东平的河水像极了清溪,清洌。却没有撑竹排的你。

      一天,父亲说,越军进了城,怕是东平也不太平了。母亲抱怨,这般折腾,家底都快见了底。父亲笑笑说,“钱者何其多,何其少,多则多用,少则少用。“ 我拿着母亲的玉镯去当铺,和朝奉争论着,朝奉说“这玉镯,成色了了,10块。” 我争辩:“这是我母亲家传的玉镯,怎只值10块钱?” 突然,一个声音像一把锤子,打散了混乱。“我看,这小姐的玉镯是无价之宝,张朝奉,不可这般的欺负人啊。”

      我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身戎装的你。那朝奉低眉顺眼的奉承着,“不知柳司令驾到,失礼失礼。这镯子便收了,500块。“ 我拿着钱,低着头,说”谢谢先生“。待我走到门口,只听到你说“小姐,可还认识在下?“ 我点点头。你笑着走过来,说”这般有缘,可否允许在下送小姐一程?“ 我点点头。你走在我的左边,踩着高跟鞋的我只及你的肩膀。你说”我还记得小姐叫苏小小,可对。” 我说”先生好记性,三年前的事情,竟记得这般清晰。“ 你笑说“若你叫李小小,张小小,我便记不住了,苏小小这么大的名声,在下不记住都不行啊。” 我喃喃的说:“敢情我是沾了她的光。只可惜没有她的才情。“ 边走着边说:“先生,谢谢您,还不知您姓名。“ 你笑着说:“是在下的疏忽,在下柳东平。” 我说:“可是这里的东平?” 答曰:“正是。” 我问“ 那柳先生是土生土长的东平人了?” 你说:“非也,我生在东平,却也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来到这儿。”

      而后,我们渐渐的熟络了。才知道你在清溪撑筏子不过是虎落平阳的无奈之举。才知道,你不仅带得好兵,还弹得一手好琴。父亲也爱抚琴,只是不让我去触碰,说,弹琴,君子的事情,尔等女子,弹筝便可。瞧,这就是我那学贯中西的父亲,还是这般的陈腐。

      那天,你撑着筏子,我弹着筝,你说,“囡囡,你可愿将一生交付于我?” 我羞涩的说:“人家还小,且得回了父母大人。” 你拉着我的手说:“这是自然。什么时候去拜会岳父岳母大人?“ 我抽身离去,说,“又打趣人家,不理你了。”

      父亲大人说你琴声沉稳,棋品极佳。母亲说你素养极好。翁婿畅饮,把酒言欢。

      一天,我们去看武家坡,我说,若是你如那薛平贵,在外厮杀这么多年,我就在东平等着你,一直等着,哪怕白了头。你说,纵使你愿当那王宝钏,我还不若那薛平贵。这般狠心的将自己的女人放在寒窑。

      那天,我为你穿上戎装,将皮带扣好。外面的副官敲了门,说“司令,该出发了。” 你亲吻了我的额头,说:“囡囡,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说,我等你,等你凯旋归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天一天,秋叶落了,入了冬,你还是没有回来。一天,王副官出现在门口,望着我高耸的肚子,吞吞吐吐的说:”夫人,司令说让你签了这张离婚书。“ 我颤抖着,几乎倒下。王副官扶住我,说,”夫人,莫急,司令也是迫不得已。“ 我问“ 这是司令亲口说的,亲笔写的?“ 王副官点点头。我咬字说“好,既是他做的决定,我便从了他”。说完便咧咧跄跄的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只刚才还在写着家书的笔,挥下我的名字“苏小小”。甩到地上。

      那天,我去了河边,初冬的傍晚,瑟瑟。河面的筏子三三两两,多是老翁。终究不是清溪,终究不是那个着长衫的你。那天晚上,曾经以为能够亲口告诉你的好消息没有了。我带着父亲母亲离开了东平。此生不见。

      过了很久,久到有一天,孙女唱了一首歌,叫《小小竹排》,说是潘冬子是个小英雄。小小竹排,好远的回忆。我翻出来筝,轻轻的擦拭着,弹着这首小小竹排,仿佛听到你笑说”这般诚实的大小姐可不多见了。“ 还有那张决绝的信,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心底依旧还有你烙下的印记。

      又过了一些年,孙女带来一个耄耋的老人,巍巍峨峨的走进门说:“夫人,好久不见。” 我说:“你是王副官?” 老者点点头。说:“夫人,我可找到你了。当年司令要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结果您却走了。” 我说:“罢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照顾我作甚。” 老者说:“夫人,司令从来都没有抛弃过您。当年司令中了枪,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伪造一份离婚书。他说,若不这样,你定会守着。那般的苦守,他不安心。”

      我手中的针扎进了手指,却感觉不到疼痛。我怨了恨了大半辈子,却不过是个虚幻。你还是那个你,不论我如何的苍老,你还是那般的玉树临风。

      时隔六十年,我再一次回到清溪,穿着象牙白的旗袍,坐在筏子上,听着划篙的小哥讲述着传奇故事-话说当年咱们这清溪撑筏子的小哥里还出了个司令,名噪一时,只可惜,听说年纪轻轻便战死了。我笑着,想着,你定是在那里笑着看我傻傻的怨。

      小小竹排水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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