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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6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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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以后,心陶不再听到恋尘的任何消息,直至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日,她突然接获她的来电,说她正在一家叫《FOREVER》的婚纱摄影楼里。
心陶当然知道FOREVER,这就是她若干年前选择婚纱拍摄的影楼,如今婚庆公司跟FOREVER还有密切的生意来往,那里的上下人员包括摄影师化妆师和造型师甚至是茶水部的工作人员都跟她混得很熟。
恋尘在电话里对她说:“三套婚纱我都找到了,其中一套特别跟另外一家婚纱店租过来,现在都齐了…。”
心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很是苍白的说:“那很好,我替你高兴…”
恋尘接着说:“今天下午拍照,你会来看我吗?”
心陶呆住,恋尘那天特地来向她借婚纱照已经让她觉得很意外,她万万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还要求她到拍摄现场去看她。
恋尘感觉到心陶的迟疑,她静了一会才说话:“我并没有选择外景拍摄,天气太热了,我只会逗留在摄影棚里....”
心陶不出声,恋尘只好多问一句:“心陶,你会来吗?”
心陶心里一下挣扎的很厉害,终于她说:“恋尘,我就不去了,婚纱照,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我.....祝福你。”这句话,恐怕是毕生最难说出口的话了。
恋尘却在那头没了声响。
心陶说:“恋尘....”
那头真的无声无息了,心陶确定恋尘已经挂了电话,才一脸茫然把手机放下。
曼丽在她边上,好奇问:“是莫小姐打来的? ”
心陶深深叹了一口气,低着声音说:“今天下午她拍婚纱照,让我去看她…。”
曼丽刚才也听见心陶的说话,她蹙一蹙眉头,问:“她想你去看她,你为何不去?”
心陶被曼丽这么一问,突然矛盾起来,“你觉得我该去?”
“这很难说,就视你们的交情而定,我是觉得你们感情深厚,是否该照顾一下朋友的感受?”
照顾朋友的感受?心陶无法认同曼丽的话。
首先是她无法把恋尘当朋友,于是终于也学会自私了一回,她心里想:要她照顾恋尘的感受,那么谁又来照顾她的感受呢?
在那种神圣庄严的场合,她的存在可有可无,反而她的出现只会让场面显得太突兀,而且莫太太绝不欢迎她的出现,他们合家同样也不会希望她在场,那么她到了摄影棚该如何自处才好?这分明是在对她施残忍。再说了,感情深厚也分成很多种,就她们的这一种,去了肯定徒添伤感,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心陶觉得自己承受能力再强大也经不起那种折磨,恋尘再放得下,是否也该考虑考虑她的感受?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安静的度过这一段困难的日子。
曼丽知道自己说不过心陶,但仍心存疑惑,她嘀咕,“莫小姐一门心思要穿你穿过的那些婚纱,现在又要你去看她,你不觉得事情很蹊跷吗?”
转过身,才发现心陶早已不在那里。
化妆师安东尼从外面走进化妆间,注视着镜子中正在发愣的莫恋尘,问:“准备好了吗?”
恋尘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安东尼朝她笑了一笑,说:“我跟不少新娘化过妆,可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忧郁的新娘。”
两天前听见摄影师夸大其词的说今天的化妆间会出现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孩他还半信半疑呢,现在见识到,觉得果然天生丽质,心里不无慨叹,这个女孩连发愣的神态都那么吸引人,就像一个静态的雕塑品,只是要跟一个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的女孩化妆,对一个职业化妆师来说就太缺乏挑战性,因为那仅仅是锦上添花的事而已。
安东尼非常娴熟地把化妆所需的用具都准备齐全,然后在莫恋尘的身边坐定,说:“我们开始吧!”
恋尘恍惚的点点头。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恋尘并不想放弃,如果她不能为心陶美丽一次,那么她至少也要为自己美丽一次,她权且把婚纱照当作是自己人生的一部精心之作。
这一天的天气酷热,然而摄影棚却有点冷,一个下午的时间对恋尘而言变得格外漫长和煎熬,没想到暗中进行的一切,除了心陶,无人知晓,可惜她不愿意出席。
心陶不来,恋尘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她一味配合着摄影师的要求,全心全力把自己的婚纱照拍完。
大功告成之后,众人皆赞叹:这个新娘也太美了,美中不足的是,这是一个不笑的新娘,没人见过不笑的新娘,也没人见过每个镜头都要摄影师提醒她笑她才笑的新娘!
恋尘像是完成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任务,一个为自己而完全的任务,原来是那么的寂寞凄苦。
可怜她憋了整个下午,情绪终于全盘崩溃,一回到车上便哭得歇斯底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陶不愿意来看她,她对她感到失望极了,分开不过短短的时间,她就已经跟别人好,一次又一次的撞见他们在一起,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她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的就是事实。
如今她竟还给她送上祝福,是她更需要她的祝福吧?
祝福的话是提出分手的潜台词,诸如:我祝你幸福,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这些苍白又没有真实意义的祝福,尽管说得再隐晦,意思却是清楚不过的。
恋尘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无情的刀子削过,痛得她多次要扶着自己的心脏的位置才能继续面对现实。
也许不能怪心陶不坚持,只能怪自己太痴心。
最爱的人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恋尘顿时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一下子万念俱灰。
她在暮色苍茫中踏上回家的路。
脸上的浓妆未卸,就像有一层什么东西密不通风的东西蒙住了她原本清澈的心,让她十分透不过气。
上到十二楼,电梯打开,她看见父亲从她的单位走出来。
恋尘突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也不等她父亲开口说话,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恋尘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的臂弯是她最依恋的地方,有事没事她都喜欢蜷缩在里头,那时候她觉得男人的臂弯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长大之后,她爱的却是一个女人,可是这显然是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她父亲不知道女儿深受打击,微笑着说:“爸爸正在找你呢,到哪去了?”
恋尘流着泪,说:“爸爸,你知道我心里爱谁吗?妈妈可以假装看不到,可是你不能假装看不到,你不能这样对我…..。婚纱照我是为她拍的,可是今天她不肯来,她再也不会来了,爸爸,为什么我真心对待的人最后会这样对我?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一次,恋尘很确定,她的母亲终于如愿了,她不是一直希望心陶离开她吗?如今心陶是真的离开她了,永远的离开她了。
那一天莫先生受了很大的震撼,整个晚上寸步不移地陪着女儿,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恋尘的朋友,很愿意洗耳恭听她第一次披露的心事,尽管她说得太有限。
莫太太见丈夫迟迟不归,自然打电话来找,莫先生也不说自己在女儿这里,免得她飞身赶来,让事情演变成另外一种局面,于是就说跟朋友在一起。
心陶终于在梁俊彦的第N次求婚后答应了下来,蒋先生老怀安慰,当天傍晚马上吩咐厨房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
最感慨的人是曼丽,她对心陶说:“真不容易啊,百转千回,千辛万苦的,总算答应下来了,你看,你父亲比任何人都高兴。”
心陶都看到了,这一天下午蒋先生特地让小梁载他到酒庄精挑细选了两支名酒回家,坚称要简单又隆重的预先庆祝一番。父亲平常滴酒不沾,对老人家而言,除非是遇到天大的喜事。
曼丽问:“结婚的时间定下来了没有?”
“下个月。”
“眼前的一切该怎么处理才是呢?房子啊车子啊什么的。”
心陶接下去说:“房子车子还有依依和曼丽你,曼丽,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这一晚,男人们显得热情高涨,相比之下,女人们就显得沉着许多。
饭后,曼丽陪着依依在偏厅的茶几上画画,她对小朋友说:“依依以后要改口了,不能再叫梁叔叔做叔叔啦。”
心陶无意间听见,却说:“何必改口呢,他始终不是依依的爸爸。”
曼丽问心陶:“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心陶说:“对,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叔叔就是叔叔,事实永远是事实。”
曼丽觉得自己说不过心陶,她罕有的叹息起来。
依依现在十分沉迷卡通填色图,心陶给她买了好几幅,看见她正为太阳填上一大片的黑色,两个大人都吓了一跳。
曼丽说:“你看,莫小姐影响依依至深的,小孩子的太阳都变成黑色了。”
心陶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曼丽看着她,丝毫感觉不到她有结婚的喜悦,是以有些担心,她忍不住问:“怎么会突然答应要嫁给梁先生的?”
心陶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像是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才需要认真思考一样。
为什么呢?心陶其实也很懵懂。
也许人在最空虚失意的时候,本能的只想抓住手边自己觉得最安全的东西吧。
心陶其实觉得自己变得很灰很消极,她宁可蒙住眼睛稀里糊涂的就让自己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她会开始想,人若能活得糊涂点,不计较得失,不活得太清醒,也许反而能获得幸福,谁知道呢?未来永远都是一个未知数,不是今天安排妥当了就不会发生变化。
那晚梁俊彦和蒋先生把酒言欢,非常尽兴。
梁俊彦最后喝的两颊红晕,一身酒气,十一点快敲,还迟迟不肯离去,赖在沙发上,拉着心陶,要她跟他聊天,心陶却以他明天还要教书为由催他回去。
俊彦离开后,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跟着到来,轰隆隆发出巨大声响。
心陶换过睡衣,才掀开被单准备就寝,混着外头的风雨声,她隐约听见楼下有一阵骚动。
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她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
心陶去开门,大大感到意外,门口站着不是别人,竟然是恋尘!她被大雨淋湿了,发梢滴着豆大的水珠,两边袖子湿透,袖管紧贴着肌肤………。
房里正开着空调,吹得她一阵哆嗦,心陶本能伸手拉她进房,也不多说,先去把空调关了,再去给她弄来一条厚厚的浴巾。
恋尘接过浴巾,也不擦身体,只是呆呆的握在手里,心陶忍不住把浴巾夺回来替她擦。
恋尘颤抖着对心陶说:“心陶,我觉得好冷…..。”
心陶边擦她湿漉漉的头发边责备她:“当然冷了,这个时间淋雨,不冷才怪。”
“我想你抱着我….。”
心陶呆了一下,放下浴巾,只是凝视着她。
恋尘害怕心陶再次拒绝她,她很受伤的问:“你不答应我?”
心陶突然觉得心疼,连着手上的浴巾二话不说就抱住了她。
恋尘像是虚脱了一样,浑身柔软无力地就伏到心陶身上。
心陶有点担心她,她轻轻的问:“恋尘,你到底怎么了?”
恋尘并不说话,她只是觉得心陶的拥抱跟过去没有分别,也就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她说:“我现在觉得心里很空很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心陶真的无法理解,只是痛苦的看着她。
恋尘又说:“刚才我开车到处溜达,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心陶用心听着,她希望恋尘能多说一些,她却不说了,反而提出了一个要求:“今晚我想在这里过一夜,可以吗?”
心陶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那晚,心陶彻夜无眠,恋尘虽然要求留下来,却又没有特别的话要对她说,仿佛她纯粹就要来过一夜似的,心陶一方面觉得非常纳罕,另一方面又觉得异常不安,那种心情,就像回到最初还没跟她在一起时那么忐忑,不,应该说,是比那时候更为忐忑。
每一次翻身,她都会下意识看一看身边的人儿。
恋尘只占了床的小小位置,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像一个乖巧的小婴儿,她的身体尽管离得心陶有段距离,但她仍然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
心陶不能睡,不想睡,也不敢睡,她的内心被恋尘的到来搅得一片混乱,犹如骇浪翻腾,一刻都静不下来,就那样,她忽儿睡忽儿醒,一直到凌晨时分,她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沉睡不醒…。
她不知道,恋尘就在她熟睡的时候走了,走得一声不响,走在天刚破晓时。
路上没有车,恋尘把车开得比平时快十倍,并且已经开了很长很远的一段路。
她在麻木僵硬和冰冷的氛围中追求一种速度的快感,一次又一次,她的双手毫无意识的离开了方向盘,一次又一次,她踩着油门的一只脚像陷入在一个无底的深潭之中,有许多短促的霎那,她像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她觉得自己看见了漫天面无血色瘦骨如柴的天使,那些天使并没有翅膀,它们的翅膀都坠落在丛林间和海面上,碎不成状,血肉模糊,她甚至还看见天使在垂泪……。
她开始觉得自己整个人正随着某种奇特的速度飘了起来,不断的飘了起来,仿佛飘进了一个无垠的空间,在那个无垠的空间,她感觉到自己是快乐而自由的,这种快乐和自由曾经离她很远很远,而现在她终于摆脱了所有的束缚,离开了现实的桎梏,离开了爱她的父母,离开了她爱的心陶,离开了她最熟悉却厌倦了的尘俗,她正往一个快乐的空间升腾而去,她的大脑就像一个投影机,正在为自己回放着那些令她很快乐的片段,她看见了在《真爱》第一次见到的心陶,她甚至隐约闻到了香奈儿5号无以伦比的味道..。
她看见一朵又大又白的云飘到了她车窗前,那是一朵会笑的云,恋尘变得更快乐更惬意,她把四个车窗同时打开,想贪婪的呼吸更多快乐又自由的空气,早晨的一阵轻风刮了进来,就在她伸出手想握住那朵云的时候,云却随风飘走了……….
一声巨响和一阵的震动让她恢复了所有的意识,可是已经太迟,她的车冲破码头一个随意搭起的围栏,围栏太脆弱,车冲了过去之后完全停不下来的再冲向一块海岸边的岩石,那个岩石显得高凸而坚硬,恋尘认得它,因为心陶曾经坐在那块岩石上与她告别,她悲伤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心里,那是此刻唯一的防护,那是她在生与死之间唯一的把关………
这一天惊涛拍岸,天色异常,恋尘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她心里没有恐惧,没有伤感,也没有遗憾,她觉得自己就像沉睡在一个恬静美好的梦里,她在一个安全的摇篮里做着这一个梦,她安静的仰躺在车座上,脸庞还能感受到晨光透过玻璃钻进来的一丝暖意,她交握着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她的胸膛和腹部还紧紧的被安全带系着,她努力的仰着脸朝澄澈的天空微笑,她告诉自己,这将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微笑了,然后,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自己和车正随着一股无法抵挡的冲力正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心陶从一个恶梦惊醒过来,当她发现恋尘已经不在身边,不由得一阵恐慌。
她走下床,先朝阳台走过去,再找到浴室里去,她一边找她,一边喊她:“恋尘!”
心陶心里没来由萌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她走出卧房,直冲到楼下。
蒋先生正在院子里做健身操,看见心陶,当然知道她在找朋友,他闲闲的说:“莫恋尘一大清早走啦,连招呼也没打就开车走啦。”
心陶转过身,差点撞到曼丽。
昨天夜里是曼丽为恋尘开的门,此刻见心陶神色不对,忙问:“莫小姐怎么了?她走了?”
心陶铁青着脸不说话,急匆匆又回到楼上卧房,这时候她无意间在恋尘睡过的枕头边发现到那一枚卡地亚螺丝纹戒指。
恋尘曾经执意要一直戴着的戒指,属于她们的戒指,终于被她脱下来了。
心陶把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是攥住了一颗破碎的心,她怔怔的跌坐在床,悲恸不已,泪如泉涌。
一切都明明白白了,恋尘到她家留宿,就为了把戒指还给她,正式向她告别。
那时候心陶还不知道,警方第二天一早联络上莫家,证实恋尘的车已经坠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