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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旧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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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泽田家康走得很安详。
因为在并盛颇有声望,那天来为他送行的人形形色色,但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的悲伤,绝对如实。
白色的挽联飒飒飞舞,呼呼的哀风掀起棺木上鲜嫩的桃花,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凌乱的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把在场所有悲伤的人,都无一例外的笼住了。乌泱泱的人潮挤满了前院,好像南徙的候鸟群。可尽管如此,布置灵台的时候,我还是一眼便望见了风采不减的叔叔——云雀。
“云雀叔叔。”我放下手中的活,回转过身向他打了声招呼。
见我乖巧状,从小怕到大的叔叔竟然面露温色,他张开口,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然后便静静地立在灵堂,不发一言,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我收了收下眼泪,叹口气。
依稀记得前日他弥留的最后时刻,云雀叔叔还和他一起喝酒。隐约听到叔叔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穿过纸门,像一阵缭绕的烟一般,怎么都听不确切,但我唯独可以确定,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哀伤至极。其实我不用听,大抵也知道些什么,从小到大,每当与父亲同睡,难眠之夜总会听到他在梦中喃喃女子的名字,是叫阿夕还是什么的,后来我对G叔叔提起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当然,唯一直接与父亲谈论这个名字而毫不避讳的人,唯有云雀叔叔,G先生虽与父亲至交,但仍有些不妥的性子在,而云雀叔叔是最好的君子,父亲和他无话不谈,尽管叔叔的性格冷冷的,看起来不好接触,但在我看来,他与父亲的关系真的是肝胆之交。
我忆起这些,大抵是对父亲的思念罢了。掐指一算,父亲与他的交往怎么也得有三十多年,只是岁月无情,独独善待他一人,当年风华绝代的父亲如今已不复人间,仅仅叔叔依旧精神不减当年。
“叔叔,父亲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要一张照片。”
他的眸子一暗,我清晰的看到了有意思别有意味的光芒闪过。这令我很无奈,因为父亲和他身上有太多秘密,我简直有些恐惧,因为父亲和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便是突然间的,当然,这是从母亲口中听到的故事。
“他倒上心。明明都忘记了,偏偏走的时候死死抓着不放。”他皱了皱眉,冰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多少夹杂了点苦涩的味道。
说罢,便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薄得几乎没有厚度的纸张,小小的,方方的照片。发黄的旧渍暗示着这张照片的久远,但边角的平整又看得出主人对其的珍爱程度。
“是它….”我的心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一股酸涩的味道冲击着我的胸口。
“你知道?”他到有些诧异。
“….知道的。父亲他,时常拿出来摩莎。”怎会不记得?怎会不记得!真是因为这张照片,才让我知道一个道理,活人是永远抵不过一个死人的!
父亲爱桃花,初到日本,还未服水土便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桃树,整日端着烧酒痴痴的望着那一树繁花。待我日渐长大,我便和父亲一起画丹青,有的时候父亲支开我去自己练字,我被赶出去后,便自己凝着眉,目光落在那张旧照片上——上面有一大群人,长得和父亲大抵相似,很深很深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温润的眼睛。我偷偷拐回来看他作画,便看到他对着照片静静地微笑,似乎面对着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一个活物一般,但即便如此,我也未见过他对母亲笑得如此温柔。我忍不住冲进屋子里,委屈的要夺那照片,父亲像护宝贝使得护住它,任我哭闹抓咬,竟生生没让我触到一分!不过照片倒是看到了,第一眼便瞅见了一个波浪长发的女子,眉目艳丽,色彩浓重。只是被一只冬菇头搂着,父亲也笑得很淡定,面色如常。我不甘心的看着照片上的父亲很久,想找出一丝醋意或不快,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竟然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前方,几乎都要橡温冰一样化掉…
你在看谁呢?最后,我问父亲。父亲怔了怔,愣了好久一段时间,点点心酸逐渐化开在唇角。他好像未听到我的话,自顾自的沉默着,少顷,待我不耐后,他方才开口:“她,在后面。“指了指这张照片,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虚无的点上。
我仔细的观察,却出来第一次看到的少女外,再无别的女人。
“没有她啊父亲。“我问道。
而父亲,却不说话了。我转身,发现母亲的身影立在门前,阳光把她消受纤细的影子拉得好长。
原来,不是母亲。
原来,父亲心中的阿夕,从来都不是母亲。
灵堂外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母亲从内堂迈着碎步款款走出,我这才从回忆中脱身,只见她依旧穿着一身粉色的和服,乌黑色的头发油亮而柔软,在后颈松松地纨了个髻,用一枝木簪装点,朴素又大方。
“阿金,怎么不请云雀叔叔坐下?二十岁的姑娘了,怎的这点礼数都不懂。”她蹙眉嗔斥,语调依旧温婉低沉,一如当年。
云雀叔叔见我委屈,难得开口:“不怪流金。”
母亲没说什么,淡淡的垂下眼睑,没再开口,转身离开。
我的眼眶又开始饱胀,酸痛感充斥心房,手中的照片令我无端端的怨恨起来。
“叔叔,我的母亲,一辈子活在另一个女人的背影下。但她却无怨无悔的跟了父亲三十多年
,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三十年…叔叔,今天父亲走了,他没说什么,口中念叨的只有两个字,他在说‘阿夕,阿夕’当时母亲就在身边,一声一声的应着,母亲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真的,我同情她,我也为此不公,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让父亲这样哀痛。”我狼狈的抹了满脸的泪,哽咽着吐出拼凑在一起的,几乎破碎的语句:“那个照片背后的女人,是不是‘阿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