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齐奇

1、魇

　　想是倦极，我终于入梦。

　　依稀又见到儿时宅子斜后面那户人家暴病而亡的女主人，十年的光阴对梦中的她来说不过已是永恒，她仍旧那样年轻。那张脸惨白惨白，像冬日阳光照射下的雪。她的手里抱着已经亡故的女儿，小小的身子裹在看不出颜色的毯子里。两人俱皆面无表情的瞪着我，说不出的惊悚。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静止。时间，生命，痛苦，快乐。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好像也停止了转动，只能看着她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
　　“我死的这样惨。”她慢慢的将头转了一个圈，将手里的孩子举起递过来，“可是她还这么小，为什么他们连她都不肯放过。现在你来了，只有你能救她。”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像夏夜里情人温柔的低喃和劝慰。
　　“来，把你的心给我。快啊！”她的手缓缓的伸过来，那样慢却又带着不容迟疑的拒绝。一点一点，伸向我的胸口。
　　我手脚冰凉，身体僵硬。用尽力气也移动不了分毫。
　　我努力的想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我很快就会醒来。但是我什么也做不成。
　　她的手伸的这样慢，慢到我觉得她没有伸手的力气，慢到我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停下来。
　　然而她的手终于伸到了我的胸口。我低下头，看着那只手裹着一团白光没入我的胸腔，然后慢慢的再伸出来。我终于惊声尖叫起来。

　　我以为会见到血肉。然而，那只干枯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我怔住。她的脸也带着不能置信的疯狂，眼睛里涌出大滴的泪水。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层层黑气，黑气中似有活的东西扭来钻去，面目狰狞。
　　她脸上的泪水慢慢的变红，再变黑。那泪水如此之多，从她的脸上一直淌到身上，再隐入无尽的虚空。仿佛天上之水，永无流尽之日。
　　啪嗒。有什么东西开始掉落下来。是她的眼睛。
　　啪嗒，啪嗒。鼻子，嘴。
　　嗒嗒嗒嗒。耳朵和腿。终于，那个死去的孩子和她的手一起掉在了地上
　　“原来，你早就没有心。”

　　那层层黑气将她吸噬，我终于能够醒来。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被梦魇住的我心上明白，口眼难开。曾在梦中遇见过往去的人要我的血，要我的皮，要我的眼睛。可是在梦中被那样的鬼物掏心，却是第一次。
　　我皱眉，用手指摁了摁胸口，那里仍旧残留了几丝疼痛。

　　夜仍旧在，黎明还长。长窗中有一扇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借着黯淡的月光，能看见园中几枝暗香浮动。

　　记得刚刚梦中的女人也曾经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执了一枝娇艳的桃花。
　　“这孩子还是这般的美，这般的安静。”她好像是漫不经心的对着旁边的人说，嘴角含笑。一手拈花，一手微遮朱唇，明亮的眼光划过我的脸庞。
　　那时的她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容色无双笔难书。有谁曾想到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呢？
　　生命是这样美好而又脆弱，像暗夜高空中一闪而幻灭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