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姊》慕沁蓉

1、Lydia

　　Lydia

　　……你会看见雾/看见云/看见太阳/纪念和大地/重复着悲伤/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他走了你可以/把梦留下/总会有个地方/等待爱飞翔/Lydia/幸福不在远方/开一扇窗/许下愿望/你会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生命总不会只充满悲伤……
　　FIR——《Lydia》

　　（一）
　　男人领我去见那个女人，我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她。
　　“你的女儿不像你嘛！”
　　“当然，像我妈，又不像你，关你屁事！”这个男人瞪了我一眼，要伸手打我。
　　那个女人叫道：“大为，你打什么呀？这孩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呢。省点力气来哄哄我女儿吧。”我懒得理他。

　　（二）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很暴力。他喜欢喝酒，喝了就打我，打我的时候，我就逃。
　　我叫何淑娴。这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妈妈在世的时候，常叫我“小娴”。不过自从那个女人到了我家之后，“小娴”这个充满了温馨气息的名字就被尘封了起来。她喜欢一边瞪着我一边叫：“小贱人，你真让我看着不顺眼。”我自然会回她一句：“像你这样的瞎子看谁都不顺眼。”
　　那个女人从来不打我，但是她喜欢讽刺我、挖苦我。而在那个男人的讽刺里，我早已经学会了回击。
　　我浑身都长满了尖锐的针，带毒的尖锐的针。只是为了少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
　　女人来我家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女孩。我惊异那个男人居然改变了他一向重男轻女的思想。女人是三嫂介绍来的。三嫂还假惺惺的找那个男人要了一千块钱的介绍费。她对那个男人说：“我这个妹妹啊，比你原来那个老婆漂亮多了，人也聪明，好着呢！”

　　（三）
　　其实母亲在的时候，三嫂就喜欢挑拨母亲和那个男人间的关系，然后再假装好人一样的劝他们俩。母亲的病在我看来，多半也是三嫂气的。母亲看病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三嫂把那个男人拉到一边，偷偷对他说：“那女的早就不行了，干吗给她治！这是白花钱的事情。哎，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妹妹，前些年离了婚。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俩很配，我还找人算过呢……”
　　三嫂甚至还当着病重母亲的面说：“自己也不瞧瞧是什么货色，只知道浪费我们大为的钱……”
　　善良的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娴，你一定要幸福。”

　　（四）
　　大些了的时候，我开始反抗。我不会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了。我不要再做‘yes girl’。
　　每次我做好一件事，她就会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我没好气地回她一句：“怎么不是，我不就是人吗？哪像你，从没做过人事！”
　　那女人喜欢在男人的面前说：“大为啊，你看看我这两个孩子，都被那个小杂种欺负成什么样了？我看你还是趁早把她赶走吧！”
　　男人沉默。
　　然后女人开口说：“不过这小杂种虽然很贱，没良心，但我们总不能没良心吧？还是算了，就当我们是养头猪吧……”大点的女孩子就会讨好似的说：“她？妈，她比得上猪吗？哼……”
　　忘了说，那个女人带来的大点的女孩叫陈嘉喻，十四岁；小点的叫陈麓，十二岁。我十四岁。陈麓对我倒没有什么敌意，有时还安慰我，我也并不介意她。

　　（五）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曾经把他们用来招待客人的水果每个上面都咬了一口，而且专门咬红的地方。我把他们准备的签字帖涂鸦似的糟蹋完了。我很满意我的战绩，我想，他们也会“满意”的。
　　同龄人的战争很精彩，陈嘉喻老是代替她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告诉她，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不是你的奴隶。
　　那个女人想方设法的百般刁难我。她经常无缘无故的向那个男人说我欺负她的大女儿。
　　女人的嗓门很大，心眼也很坏。左右邻居常把我带到他们家里吃饭，因为女人经常在那个男人不在的时候饿我，不给我饭吃。还说：“小贱人，你只要说一声‘我很贱’我就给你饭吃。”我也犟得可以，硬是不屈不饶。邻居的大娘就摸着我的头说：“你这孩子命苦啊，你后有困难就来找我……”
　　那个女人知道了以后，就深更半夜打大娘家的电话恐吓她。有一次大娘半夜起来接电话的时候把腿也摔坏了。
　　而且她这么做还不罢休，把所有帮助了我的邻居在村里到处骂。其实大家都不喜欢她，只是嘴上不好说罢了。
　　他们却一致同意我上学。其实我明白，女人这样做就是希望我学习差而出丑，她好更加讽刺我，也让那个男人更讨厌我。

　　（六）
　　女人总是对我说，你也不拿个镜子瞧瞧你自己，你爸躲你都来不及，你还有什么资格在家里说话？
　　我回击她，你也不拿个镜子瞧瞧你自己，这个房子里有多少东西是我妈挣钱买的？你有什么资格用？你难道还指望那个男人？他挣的钱都自己喝酒抽烟用完了。
　　晚上那个男人回来，女人就把我说的话告诉他。男人抄起皮鞭要抽我，我疯狂地逃出了家门。
　　深秋的夜晚真的很冷，我一个人在街上瞎逛。我不知道人与人的态度为什么是由大人先来决定。如果让我决定的话，我或许会选择友好相处。但是，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就很讨厌我。为什么她总是不给机会让我来试图改变我们间的关系呢？
　　想到这里，我立刻告诉自己：“没有对于某些人的善良，只有对于某些人的疼痛记忆。”
　　陈麓追了上来。
　　“小娴，”她叫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那是我的家吗？”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我妈和姐姐的做法，但是小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对你没有任何恶意的。”
　　我点点头，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小娴，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好朋友呢？”
　　“我们是好朋友，但我不希望你介入我和她之间的战争。”
　　“回家再说吧。”

　　（七）
　　我跟着她回了家，因为我的确很冷。若是生病了，还得自己照顾自己，也挺麻烦的。
　　“哎，你可糗大了啊！”
　　“就兴你糗啊，别以为你最糗，别人就不能糗了。”
　　“爸爸，这个贱种欺负我！”
　　也好意思喊“爸爸”。我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没说。我可不想把本来两个人的战争发展壮大。
　　但是，我没有退后的余地了。她们冲进我的房间，把我少得可怜的衣服通通仍出了窗外。
　　“该死的小贱人，给老娘滚啊！你犯贱窝在老娘这里干嘛啊！”
　　……

　　（八）
　　夜侵蚀了我的双眼。我告诉自己，告诉自己童话是最为残忍的噩梦。世界上本没有童话，只是那些嫉妒世界的人编造出来的。其实，看不到黑暗，就触不到地狱。
　　在武士挥刀的瞬间，我等待着又一个夏季的迁徙。希望我的噩梦只是在武士挥刀的瞬间而已。
　　离开。
　　决定了——选择带着疼痛一起上路。
　　我能走远吗？
　　我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