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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里不知几度眠(下) ...

  •   五、

      君无极废了右手来保我,那帮人却没有遵守承诺。

      那夜酒肆莫名走了水,烟熏火燎中,我冲到书房拿了东西往后山跑,想去找练功未归的君无极,又在半路被人截了道。

      退无可退时不慎绊倒,卷轴从袖口飞出,我不顾一切扑上去想要拾回,却被黑衣人掌中射出的银光狠狠劈在肩头。

      初始只是一震,不多时半边身子就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灼烧起来。

      君无极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昏迷的前一刻,我看见的是他仿佛生出翅膀、乘风而来的焦灼模样。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床前一盆浓稠血水,火光下君无极的面色苍白,睫毛在脸上打下鸦羽般的浓浓阴影,煞是好看。

      他责怪说不过一副字画,我何必偏偏取走,让对方误以为是宝藏地图。

      “不一样的,”我吃力地笑,“那是你第一次写给我的,我舍不得它被烧了。”

      君无极不再答话,垂首为我清洗伤口。整个肩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我瞥了一眼便不耐再看:“就算痊愈,也会留疤的吧……”

      “没有的事。”君无极的回答有些心虚,一根金针放在火上烤了又烤,顿了顿才道,“伤口有点深,不缝合会长不好,我给你用了麻沸散,但多少都会痛……”

      君无极每下一针,眉头就会蹙紧一分,我咬着牙不肯出声,他就送来肩膀,哑着嗓子说,疼就咬着我。

      我低低一笑,颤抖的指尖拭去他发际的汗珠,勾上他的颈子,忍着剜心剔骨的痛,贴上了他的唇。

      还是印象中的温软。而他没了初次的羞赧,从容得连缝合的节奏都未受半分影响。

      我看着君无极近在咫尺的面庞,心间酸酸甜甜,忍不住在他唇间呢喃:“你若不嫌弃我这身子,等院里琼花开了,就娶我,好不好?”

      我想,春来大喜,那时办婚事便能讨个好彩头。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再见见那人。

      六、

      后山,荒林。

      休养数日后,我不出意料在这里重遇帷帽少年,绛紫锦袍上绣着尊贵无极的螭龙暗纹,是我初次见面未注意的。

      我从袖中取出一物,道:“什么样的荷包六王爷府能短了?何必专程为这个来寻?”

      他比我想象中还从容:“就像那字画于你一样,这荷包于我,同样意义非凡。”说罢摘下帷帽,露出属于孟佑的容貌。

      饯别时曾送给孟佑的荷包,在那夜他银鞭甩出时不慎带出,落回到我身边。

      “你的伤……”我开口打断他:“我的伤不碍事,今日前来只想告诉你一事。那半月你亲自留在酒肆探查,得出的结论不错——我的确跟无名岛有关,但岛上并无任何宝藏。”

      孟佑闻言不动声色。

      “六王爷位高权重,朝堂与江湖均有势力,那把交椅本来自古就是能者居之的,我想王爷缺的从来不是什么宝藏,而是再多一点点的自信。”我将荷包送到他掌心,“物归原主,也顺祝王爷此去旗开得胜。”

      孟佑握住我的指尖,语气惊喜:“青翎,你果然也是在意我的。”

      “我感激你,不忍让你命葬乱江。是因为你的出现,无极才有了后来的转变。”

      这样的话都没能触及他的逆鳞,孟佑苦笑问,是不是世上只有君无极,能叫我说出通往无名岛的办法。

      “是。可是无极他无意无名岛。”

      孟佑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滑稽不堪的事:“无意?他会无意?青翎你好傻,他在骗你啊!”

      才听说了这些年君无极在外的行踪。

      明明已是天下第一,却不知停歇地走南闯北,与各地绝世高人比武,赢了便要来对方一门绝学。孟佑说君无极学了世上最好的心法,最好的轻功,筹备数年,不是为无名岛还能为什么?

      我手脚有些发凉:“……可他从没问过我任何有关无名岛的事。”

      “问了,你便会说吗?”

      “……”不会,反而会从此三缄其口。

      难道说这些年他每每回来渡口,不是为了陪我,而是观察不同时节江流变化;逼走孟佑,并非担心我被人抢走,只怕孟佑坏了他的计划;醉酒示爱,无关酒后吐真言,只为刻意麻痹自己;就连那一次红袖添香时的意外亲吻,都不是害羞,而是震惊和不适……

      踉跄后退一步,我紧捂着心口,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草:“不可能的……为了我,他连右手都废了,我亲眼所见,这不会有假!”

      孟佑怒吼出声:“这个满口谎话的伪君子!他和天机老人做交易,为求一物自愿挑断手筋,怎么会是为了你!”

      不是为我。所有一切都不是为我……

      十年隐忍,以静制动,只求一击即中。杳无人烟的无名岛上,究竟是什么让君无极趋之若鹜。

      江风送来鸥鸟阵阵啼鸣,苍凉哀戚,两长一短,提醒着我十年一次最凶猛的暴风雪,就要来临了。

      七、

      一日冷过一日,时值大寒,众人纷纷撤离,其中也包括孟佑的队伍。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不会有人在一年中最恶劣的气候下出船,故而不知这十年才一次的暴风雪,江风会吹散常年不去的毒雾,退潮后隐路显出,只要再有一双翅膀,就可以飞上无名岛。错过这一日,就要再等十年。

      这夜,我做了君无极偏爱的菜式,取来窖中上好的陈年老酒与他对饮。

      君无极笑问因何这般畅怀,我只腼腆道大寒过后,春日便不远了,我盼着琼花开呢。他却沉吟起来,一杯接一杯,喝得越来越急,最后步履阑珊,连上榻都需由我搀扶。

      扶他躺下,松了床帏,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离开。

      “是不是很热?”我仅仅是抚上他微烫的面庞,君无极就忍不住浑身一震,他猛地扣住我的手腕,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挽留。

      “是不是很热,很难受?”我不顾腕上的痛,悄然靠近,大胆含上他的唇瓣。

      炙热由唇间相接处传来,他的鼻息渐重,含糊道:“青翎,别,青……不,这不行……”

      “我迟早都会嫁给你,又有什么不行的。”将他的手拉至自己腰间,我俯身羞愧道,“最后一壶酒里掺了药,抱了我你就不会难受了。无极,我不想等琼花开了,好不好,好不好……”

      一声问,一个吻,成串轻落在他的耳根。

      中了媚药的事实似乎击垮他最后一丝清明,在我全心吻着君无极的某刻,他突然发力将我压在了身下。我从来不知道冷傲如他,还有这样火热的一面,仿佛身体里埋了千钧火药,我用自己将他点燃。

      一整夜痴缠,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毫无保留。我不知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再次醒来时只见自己衣裳散了一地,而君无极的却全都不翼而飞。

      凉透了的不光是半面榻,还有我的心。

      他比我想的还要聪颖无双。他或许早已猜到我知晓了他的谋划,也猜到我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求能留下他,故而通过我的反应,准确推断出上岛的最佳时机。

      毒雾已散,隐路既出。

      我赤着脚在暴风中奔跑,寻找尽头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仰天长啼,一呼百应,满江江鸥都在啼说。

      他去了,去了,去往无名岛了——

      无名岛是我出生的地方,据说因上仙停留,万物都沾了仙气,也包括我这样一只小小的青翎江鸥。我一直潜心修炼,直到十年前救下误闯小岛的女子。

      那是一个白姓大家里不得势的庶女,作为祭品献给江神,我救下了她,她不仅不开心,反而日日以泪洗面,我道十年之后她自然可以离开,她却说沧海桑田才是真正绝望。岛上仙草仙果,任意一样都能保她青春不老,延年益寿,她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消沉下去,直至死亡。

      我自是吃惊的,更无法释怀她所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故而动心出岛,身入红尘,遇到了救人来迟的君无极。

      此时隐路尽头,君无极右肩背有一只木匣,机括一开,便展出一只巨大精良的木翼,在飓风中振翅欲飞。

      原来他赶来救我那夜,我并未生幻觉。他用右手和天机老人换来一只木翼,那时恰好在后山练习,而起因,只缘于我无心透露的“如果有翅膀,或许能飞上去”。

      双眼逐渐迷糊,我呼吸困难地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白家的侍婢……你是不是,是不是认识那个白姓小姐?”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泠儿她,很喜欢这诗。”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头也不回道,“我当年答应她,说得了天下第一便回来寻她,所以不管用多少年,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要找到她——”

      说罢启动机括,迎风而上。

      毕竟只有一翼,君无极在空中颠颠倒倒,几次险些丧命于崚峋怪石,我看得胆颤心惊,一声哀鸣,化出双翅飞向他,将他一路带上了无名岛。

      为了寻白泠,他宁可自废一手,而我明知他是为了去寻别的女子,却也心甘情做他另一□□翼……

      白泠冢前,君无极双膝跪地,单臂环着石碑,他不震惊于我并非人类,也好像早就猜到白泠已不在人世,只孤单单地跪在那里,肩膀默默颤抖。我立在他身后,垂着翅膀,清泪满面。

      没有用双手换双翼,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许诺过她,再见之时,会给她一个拥抱?他是信守承诺的男子,尽管迟了十年,还是做到了。

      天空一道惊雷,江水涨潮,湮没隐路,君无极却始终没有起身。

      “这些年我处心积虑,只为找到泠儿。我从未爱过你,昨夜不过是药力所致,你若恨我,我无话可说。”

      “无极,我不恨,所有都是我甘愿的,甘愿的!我一直都那么爱着你……”

      许久,他一声低叹化在了风中:“再炽烈的爱,也有冷却的一天,若你不恨我,该会忘得更快一些。你走吧——”

      不知何时,暴风雪终于过去了。

      江面恢复了往日平静,薄雾弥漫,鸥鸟翩飞。

      我只身回到酒肆,如每一次分别后那样,挂好酒旗,摆好桌椅,忙忙碌碌地开张迎客。帆影悠悠,杨柳又绿了喧嚣的小渡口,熟识的人打马过渡,来讨酒喝,偶尔也会关切问君大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我回望那一院翠枝,低笑着答很快了,而琼花却再也没开过。

      八、

      后来我终于肯承认,他那时的话都是对的。

      很多年以后,我依稀记得他是个眼睫漂亮的男人,已无法很好地回想起他的容貌,而执意守着酒肆,为执念,也为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君无极临走的前一夜,本欲下药的我临时改了意。自欺欺人的感觉太过凄迷,我做不到。

      故此,骗他说他饮了掺有媚药的那壶酒,其实,真的只是酒而已。

      他说他从没爱过我。说给谁听呢。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醉里不知几度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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