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闻君来已久 ...


  •   【虚妄】

      将身没入茫茫人海。金陵这座城的好处便是即便岁月凋残了城垣,时光掩埋了枯骨,一切事物都在转变但有一件始终不变,那就是弥漫秦淮河上阵阵脂粉香.
      这样的味道,她是何等熟悉.
      岁月里独行的人都有那么一分不可捉磨。她们的心里永远深藏着为人所不知的秘密。站在茫茫人群前,她的脑海里有条清晰的路线,只要照着记忆里的路线越过人海,就会看见当年夜夜笙歌的风月楼----金陵庸淮阁。
      三百年时间,在她沉睡之中悄然流走,都怪岁月太瘦,指缝太宽,握不时光.

      眼前的风月楼三百年如一,客似云来,却不是旧时面孔。
      眼角溢出一滴泪,落在玉篌花织就的雪裳,晕开层层痕迹却转瞬即失,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终于做好准备;“就从这里开始吧。莲华.。”

      “缔结盟约的那刻起,我的一切将统统归你所有,只要你呼唤我的名许下你的愿,我将拼尽此生的修为只为你能如愿.”
      这是他对她的许诺.

      徘徊在汹涌人群中,举目空茫,望见的远方没有起点终向。一切恍如虚妄。
      她想起这场如梦似幻的交易来,是发生在三日前,她在玉床上缓缓醒转,放眼望去方圆一丈是碧清碧清的泉水湖,彻骨凉透的泉水自一孔泉眼里汨汨而出,借着皎洁明月腾腾的冒着冷飕飕的寒气.

      清明之中,她听见谁絮絮而语 “这是天底下至清至寒的峒骨泉。”
      “即便如此仍然冷却不了你的心,三百年。”
      言语里难掩盖的落寞,她听了是这样的难过,莫名。
      原来岁月已经过去了三百年,那还有谁能记得当年惊动秦淮的那个绝女子沈弥生呢?

      随手握住身上单薄的一层白纱,峒骨泉倒映出她清消的影。
      光洁的额上顺势漫上妖娆的印记,是一簇跳跃的火焰,经由画师神来之笔,被细细描画在她眉宇之间。
      自然得没有痕迹,一如与生俱来的东西。

      伸手掬了湾泉水,入口冰凉有些香甜。被搅碎的湖面散着一圈又一圈涟漪倒映出她仓白的脸面,全凭额间那抹血红添了几分润色,把脸色调匀了那么一点.
      就是这个月朗星沉的夜,她遇见那样的人。眉目深远,披一肩清冷月辉踏过如镜泉面,向她而来,衣袂翩翩迎着风吹得猎猎.
      就好象描在远古画像上羽化又归来的神尊,携了管碧透的玉笛,施施然自画间走出,步入这浊浊人世.

      原是警觉惯了的。
      隔着黑沉沉的夜她怯怯的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掩在静悄悄的夜他潇潇的答:“从混沌中来,到你心里去。”

      弥生没有听错,他是这样说的,要到她心里去。
      只是她觉得可笑,即便三百年不曾醒过来,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缘何沉睡至今,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柳云臣。这世间唯一能走进她心里的只有他。只是他恐怕是早已葬身三百年前。三百年年荒,如今即便将天地翻个个儿也是遍寻不着。

      就算她是这样的为他牵心百年,他依然不肯入梦。不梦云臣三百年。
      果然,一厢情愿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等待无妄。爱恨会成空。
      这就是世间的姻缘各定吗?
      弥生在心底默问。等了三百年,原来只是一场虚妄。只是心有不甘。

      【贰。血莲】

      糜面秋凉掠来秋的香。弥生搭着手,视线拨开繁冗人群跳望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峦,漫着云气的山尖上,紫金云气勾勒出:“东荒须弥”的字样。
      有人会相信吗?就在那座山下,她睡了三百年。
      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入眼一片洁白,真是件漂亮的衣裳。
      她总是记起他们交易的那个夜晚。这件云裳是他送的吧?玉篌花的蕊,织就的衣裳,独一无二,这世间能做这样事的就只有他,莲华。
      就好遗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情节,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明朗,指间沾染了些暖阳的气息,脑海里有画面朦胧了又清晰。

      是了,就是这个场景。

      莲华走到她身边来。脚下的泉水一圈又一圈的散开涟漪,他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的看她。
      弥生笼着白纱,试探的撑起身子来,这个人他说要到她心里去,可她如何才能把心腾出一块空地来呢。
      他望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沉重得弥生不敢对望。
      视线过处,停在他手上那管碧透的笛子上。弥生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拎在他手中那管玉笛消失,翻手掌心已幻化出一盏十瓣血莲。她端坐在玉床上睁圆了双眼盯着十瓣血莲,每一瓣如同一尺幕布。
      他蹲下身来,视线平齐。如果,哀伤能滴出血泪来。那么他此刻端在手中泛着乳白色的血莲一定更加妖冶。
      莲瓣上,柳云臣和她的故事如走马灯倒映而出秩序上演。那是三百年前的他们,爱恨纠葛姻缘错对都在他手心放映.
      弥生心如刀绞,过往被掩埋这么多年一夕出土瞬息崩塌.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的过去,你,你如何得知。”

      他持着血莲逼近她。
      冰冷一张脸,僵硬了千年,早已没有了笑容。可是弥生莫名的不惧怕他。垂眸,抬手,食指划过她裸露的胸堂,瞬间开了道口,有血珠冒出。他却拧紧了眉,看着那鲜红的颜色,哀伤如斯沉重怎么负荷。 “因为,我走进了你的心。”
      他走进了她的心,他说他走进了她的心!
      指尖滴落的血珠落在乳白色的血莲上,血莲颜色立马鲜红亮丽仿佛刚经过血水润洗。她还来不及呼痛,看着血莲嗜血后的变化惶恐的往后退,身上白绸落到腰际.
      他的十指是这样的好看,为她轻柔拉上白绸遮身,可就在方才这样好看的手让她胸前开了道细长的口子.那样疼,疼得眼里不自觉的挂着泪珠。
      他低着声音,象隐忍,却还是把话说出口:“我们做场交易吧,用你的心头血滋养我的血莲。”

      她浑身都发抖,是害怕,是疼痛,还是因为其他,她已分不清。

      他爱怜的攘过她,温润的气息呼在她耳际:“别怕,作为交换,我许你三个愿望。”
      弥生像是听见了柳云臣在和她絮语,痴心的在他肩头点了点头。
      交易完成。

      他终于滴出血泪,污浊那段洁白无暇。
      声音空空荡荡,飘渺而悠远仿佛来自无尽的远方。
      “记住我的名字。莲华。”
      莲之华,血莲之华是心爱之人心头血的颜色.

      就好象同恶魔作了场交易,拿她的性命换一个不属于她的梦,这样代价值不值得.

      【叁。执迷】

      有风吹得白绸飘飘,双耳闯入几声枝叶相扰而沙沙的响。弥生一手抱着胸前的白绸一手撑起身子,搁在床沿的那只脚已触着冰彻的泉水,却未浸没。她试探的将另一只脚也放入泉水中,照样不能浸没,就好象水已结成冰,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白绸的柔软滑过膝盖如水泄一般垂落在踝际.
      风吹来玉篌花云白的蕊,一点点一点点织就胜雪长裙。
      那场交易就像是一场梦,醒来时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弥生光脚踩在冰冷的水面,每行一步,风云变换,场景不一,过往就在脚下,步步都是回忆。
      当最后一步迈出泉面,四周场景终于顿在了某个空间,某个时刻,这是个繁荣昌盛的人间街市。眼前是熙攘的人群,远方是那座巍峨高耸的须弥山。 “就从这里开始吧,莲华。”
      她在呼唤他的名,一切都要从终结之时开始。弥生第一个愿望就是将时光倒退三百年,回到当初那个庸淮阁。拥挤的人群,人声鼎沸,她能听见声音飘来,是莲华。
      “一切如你所愿。”

      四周的景物新了旧旧了又新,身旁的人统统倒退消失.
      绮丽的大红花轿,威武的迎亲队伍缓缓朝着庸淮阁来,红毯铺了整条街,罗鼓冲天是这样的喜庆。这都是为着她,今天她要嫁人了,名动金陵的秦淮女子沈弥生要成亲了,许的是金陵最俊雅的公子柳云臣.

      “风花雪月不敌柳,秦淮两岸盼云臣。”

      她那样的高兴,一切真实得一如三百年前的场景,她披着艳羡世人的绫罗嫁衣戴着鎏金滴翠的凤冠,花房里飘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

      莲华就站在她身后,着装一改初见时的低沉,如同开到荼糜的一株血莲花,美得不舍侧目。她想,他这是在同她贺喜吧,没有言语只用行动恭贺她的心愿正在一点点的实现.
      要上花轿了,是莲华抱着她上花轿的,双手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轻微颤抖,花巾下她的脸因紧张欣喜而陀红,一如平常女儿家娇羞不已.

      这是她期盼了三百年的梦啊,现在要实现了。高兴令人昏了头,她全然忘记自己是睡了三百年的怪人,以及三百年前所发生的那件事。若时光不曾倒流,那么三百年前的今天她的花轿才抬到大街中央,柳云臣就会单人匹马一身玄裳挡住迎亲队伍来拒婚。,当初的他就是这样决绝,大庭广众下拒绝了她。
      她的幸福不在,憧憬化灰从此颜面无存.

      花轿里,他那些话语,她字字句句听得那样清晰,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他说:“娶妻乃家父所逼,非他本意。”
      他说:“他早已心有所属承蒙沈姑娘厚爱。”
      他甚至自贬身份,自毁是无用之人一生注定碌碌无为,恐沈姑娘跟着受累。

      一口一个沈姑娘,那样生分,一句句说得那样恭敬,三言两语将往日交心的情分抹杀干净不留余地。天.
      四周看热闹的城民肆意言笑,仿佛都在笑话她痴心妄想.
      弥生哑口无言,额间那抹鲜红印记瞬间炽热燃烧直至无力负荷,醒来时人世已过三百年.
      这是她心中的魔,一点一点要吞蚀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个空间再不是曾经那个空间,这是她心中所想的世界,一切都会按她的旨意而行,只要她同莲华的盟约还在.只要她的心头血滋养得了那株嗜血红莲.

      柳云臣穿了一身服贴的喜袍来迎她,白马红袍,不愧是金陵第一俊雅的公子。世间男子站在他身旁恐怕都会黯然失色吧!

      弥生为有这样的夫君而欣喜不已.

      【肆。无力】

      即便是身为众花之首的血莲早已修得仙体,拥有无上神力,莲华也有无力为之的事情。就好象他左右得了是非却左右不了人心,抹杀得了历史却抹杀不了感情.

      神,也不过如此,一旦沾惹上凡世间七情六欲,心便无法为所欲为,力所不能及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而天地向来公平,你要得到一些东西必得失去一些东西。弥生借助莲华的力量使柳云臣没有当众拒婚而是把她顺利的迎进门,那么她独守空房本是无可厚非.
      只是心里那道坎她无论如何过不去,扪心自问,她对他一片冰心,。可是情爱间的对错永远无从深究,不是两情相悦的两人,总有一方痴心绝对却换回另一方的横眉冷对。
      莲华守在喜房外,看着朗朗明月升至中天,宴席早散了,宾客也已一个不留,却不见新郎归来。
      这样的结果莲华不用想也知道,只是不知何时一片清静莲心沾染了凡心的杂念,他居然开始希望奇迹出现。
      对于一位品阶高上的神来说,以人血滋养灵魂已是污秽,如今连心也凡人化,果然是堕落了。

      “假如神明堕落了会怎样”
      他扯起一抹无奈寂寥的笑.
      “会象现在这样。”
      “为什么神明会堕落”
      找不到理由

      弥生自动揭了红盖头踱出门外,有点诧异莲华也在,可是下一刻眉间的印记如同怒烧的火焰,她的眉眼间正酝酿着涛天怒火。

      她问得那样凌厉:“你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不阻止。”
      他沉默,不是不阻止,而是无法阻止.

      弥生转身要亲自把柳云臣找回来,刚踏出一步莲华便挡在她面前。
      她瞪了他一眼,他恍若未见继续阻止。
      莲华已然是偏执的,弥生却比他更甚。
      突如其来的耳刮子无情的打碎夜的沉寂。莲华愣了,而弥生何偿不惊愕,她甚至不知道那一记耳光是如何扇出去的,只知道耳边有声音对她说:“弥生,你要狠心,等了三百年,不可以再功亏一篑,你得把一切阻挡自己障碍都消除。” 这是何等可怕的言语,心悸不已。

      仓惶无措的消失在夜幕中,曲折的石子路,她只是一味的跑,心里想的是那句话那记耳光。
      柳府对她来说毕竟不熟,这样横冲直撞很容易就不辩来路,回廊上几盏悠悠的灯显得有些诡异她这才害怕起来,顺着墙垣蹲下身来。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一片痴心,摸着身上还未脱去的大红喜袍,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半晌,身旁有人递了方丝帕给她,在这样的夜,她莫名的觉得熟悉与心安。闹别扭的转身背对他,声音有点沙哑,许是哭了许久 “我打了你,你应该怨恨我,干嘛还管我死活。”

      莲华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他曾经在谁身上见过,仿佛是千年前的记忆,可惜太久远,记不太清。
      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在闹别扭,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带回去或许新房里那个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这个想法多可笑,神魔们是不相信奇迹的。
      回廊里的灯映出他的左脸有些发红,舒服的躺在他怀里,她有些愧疚,那一耳光打重了,她情不自禁的伸手在他脸摸了摸。
      又用方才擦眼泪鼻涕的帕子在他脸上柔柔的磨蹭。
      心疼的问:“还疼么?”

      莲华脚步一顿,双眼深深的望着她,仿佛要窥探她生生世世的秘密。
      弥生有些不知所措,立马低下头来。
      他没有回答她,一路灯火,摇曳着喜庆的红光。

      灯火下他却笑了。
      “神明为什么会堕落?”

      莲华似乎有了答案。 “因果轮回,这是积蓄了三千年的执念。”

      【伍沉沦】

      “倘若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因执念强留世间百年?”

      她问起莲华这样个问题,她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莲华永远是那个清风朗月下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是神明?是妖魔?
      她一无所知,驱使她想要了解他是源于新婚夜他给她莫名的熟悉与心安。这样的感觉很特别。
      她同他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因为他的那盏莲花染了她的血迹。

      从此她与他才结下这样莫名的缘分。

      她分不清。

      话说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很大的不妥。
      莲华不是人,怎么会有人世的感情,又会为谁惹了一身缘孽而执迷?
      弥生顾自笑了一番,权当自己三百年睡昏了头。

      理了理被秋风抚乱的发,转过身却撞见了多日不见的柳云臣携了位清丽可人的姑娘。分花扶柳的进了花园,两人一前一后,柳云臣转身看她,眉目含情。

      她还是认出了那姑娘,是清雪。那清瘦却年轻的身量,那翦水含烟的眉眼,在与她初见时,弥生便将她记在心里。
      那是她同柳云臣新婚的第二天,早起向公婆敬茶时见到的人儿。

      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端庄的坐在柳如霖的左手边。
      那原本是柳云臣生母的位置。

      打她进柳府的那天,闲碎的言语跑进她的耳朵里,全是柳云臣同她的事情。
      不堪、荒谬、难已置信。

      父与子同爱着一个女人,又处在同一个屋檐。

      难怪三百年前柳云臣会说,娶她非他本意,乃家父所逼。

      他们父子俩都一样,自私的那么彻底。

      弥生低头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原来,三百年前的那出戏,她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主角不是她。
      眼底不知何时续了层水汽,远方人影最终还是在她眼前模糊。

      莲华站在她的身后,早发现了柳云臣,想要把弥生从这里带离,终究还是没能抢先一步。

      她看到了,反应却是静默的,冰冷的,僵硬着挺直脊背。

      絮着泪的眼,怎么样不让眼泪奔涌。这是自尊在强撑不让自己歇斯底里。

      弥生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日落月升,才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走得锥心的疼。

      原以为只要她进了柳府,只要她同他日暮相处,只要她温婉解意,他总有一天会看见她的好,也总是会有那么一天,将他的心从那未知名的女人那收回,放到她心里。

      她一直都这样说服自己,所以不管下人们如何议论如何言语,她给自己最后一丝祈盼,只要她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还有转机。

      她等的转机,如今已经将她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条迂回蜿蜒的廊道今次出奇的悠长,何时可以走到底?而她又能否忍着那锥心疼痛走到底?

      莲华没有跟上,他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他。或者也可以是他。

      因为只有他可以许她三个愿望。

      回到屋时,未掌灯,尚未掩实的窗子有几缕光亮透进来,地面一片斑驳。
      弥生站到窗子底下,抬头看了会圆若银盆的月。

      今夜又中秋。
      他却同她团圆。
      起开放置嫁衣裳的箱子,大红衣裳在月光下美得很凄凉。
      弥生伸手在衣缎上细细摩梭,上好的绸缎,色泽光鲜,像一湾红水湖。

      许久,她才悠悠的喊了句:“莲华。”
      弥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能帮她的只有莲华。

      【陆、缘孽】

      莲华很快就出现,弥生依旧那样站着,仿佛入了定,手里捏着那件嫁衣裳,月光裹了她一身清辉。

      莲华手上烛火在手上亮开,弥生觉得刺眼,用手背挡。
      莲华不动声色的又将烛火熄灭。

      光亮被黑暗吞噬,只有月光丝丝白亮,弥生放下衣裳,对莲华说:“我要许第二个愿望,你可以实现的吧?”

      黑暗中,莲华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一定要这样做吗?”
      顿了顿:“你忍不了这种疼痛的。”言语里有关怀。

      弥生却不说话,摸黑着不知从何处摸了把匕首出来递给他

      “我知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是切肤的疼,哪里比得上我锥心的痛。”

      莲华不再说什么,左手掌心化出一盏血莲,红得竟然泛着光亮。
      弥生知道,每许一次愿,血莲便会饮一回她的心头血。

      这是他们说好的。

      莲华没有接过她递给他的匕首,手一拂,弥生的衣扣便解开,露出如脂光滑的胸膛。
      莲华屈起食指,在她胸前一扫,就有血冒出,弥生没忍住,就着莲华临时伸过来的手就咬上了他的手臂。
      血莲漂浮在半空中。

      莲华的手指还在深入,他要的是她的心头血。
      也只能是她的心头血。

      弥生一张脸煞白,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嗜血的莲华妖艳无比。

      弥生终究是撑不过这疼痛昏迷过去。

      这一回的交易结果,弥生身体超负荷,卧床好一段时间,才昏昏沉沉的醒来。

      入眼是柳云臣的脸庞。
      弥生有点恍惚,揉了揉模糊不清的双眼,柳云臣还在眼前并没有消失,弥生满足的一笑,又闭上眼睛,耳边是柳云臣急切的呼唤。

      看来,愿已成真。

      弥生真正清醒是在夜间,她做了场梦,梦里是柳云臣同清雪争执,她打了他一巴掌。
      弥生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听到她近乎疯狂的朝柳云臣喊:“要么我走,要么她走,你自己选择。”

      弥生听了会儿,才听明白她口中的那个她指的就是自己,沈弥生!
      弥生身后跟随着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夫人同少爷在争吵啊的叫唤了一声,柳云臣和清雪同时注意到她的存在。

      平日里端庄优雅的柳府女主人,现今狼狈不堪,看着弥生的眼里都是怨毒。

      弥生觉得很讽刺,柳云臣的心都是她的了,她还不满足什么?
      但随后就得出了答案,她与他之间永远都见不得人,永远都无法光明正大。
      她嫉妒的不止是自己这个柳府少夫人的身份,还有她被认可的那一份殊荣。

      每个人都不如意,求仁不能得仁。
      弥生佯装作不曾撞见这一幕想绕开离去,柳云臣却在身后唤她。

      弥生依旧是平日里温婉解意的模样,应声停步向清雪福身又向柳云臣福了福,嘴角有笑装作什么都不曾看到听到惊讶的问:“原来二娘也在这?”

      似乎是才看到他们,又往他们身后的鱼塘望了望恍然大悟道:“二娘好雅致,大清早赏鱼。”说着只能硬着头皮向他们身后的鱼塘走去,她原本是打算不闻不问的,可是既然已经在假装了,那就装的更像一点。经过清雪身边时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脚,她怎么也想不到清雪会害他。弥生跌撞的走了几步稳不住身子,柳云臣反射性伸手去拉时,被清雪拦截。
      弥生顺势栽进了池子里,天凉水寒,身边跟着的丫头急得蹲在岸上哭,弥生听见柳云臣大喝着:“我从没有离开过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接着池塘里又传来一声扑通,弥生吃了好几口池子的水,意志开始有些涣散。

      绝望之中脑海里想到呼救的对象却是莲华。
      莲华,也只有他一直在身边守着她,从遇见他起从未离开过。
      这是依赖吧!人往往在最无助时对对自己伸手的人产生依赖感,因为他可以帮她。

      弥生在床上坐了一会,将梦里的事情回忆了一遍,莲华托着盏烛火推门进来,眉眼在晦暗不明的火光下显得幽深。

      淡淡的问她:“做梦了?”
      虽说是问句,用却是肯定的语气,弥生撑起手捏着眉心,有些疲惫的嗯了一声。
      “很莫名的一场梦。”

      莲华将烛火放好,才走到她床前,撩起薄的透明的纱帐,漫不经心的说:“那是我替你编的一场梦,喜欢吗?”

      弥生很惊讶的抬头看着他,他的眼里波澜不惊。

      莲华将被褥理了理就让她早些睡。“那场梦,除了你,所以有一切都是真的。” 弥生躺下又坐起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莲华将烛火挑了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给了清雪一场梦,梦里是你和柳云臣相亲相爱的场景。”她也有自己的心魔,她终究是害怕柳云臣会和弥生生生世世,而她就只能是他的二娘。莲华将烛火端走,赶在莲华离开前弥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的愿望实现了吗?”

      莲华的手已经触着门框:“明早太阳升起时,柳云臣和她就是覆水难收,再无可能。”

      弥生还想问,莲华已经离开。

      此后的日子,果真如莲华所说。只不过日子过得异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而清雪这个人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再无人提起。
      可是弥生还是从柳云臣积满忧愁的眼里看出了平静埋伏中的不安宁。

      弥生的心愿算是实现了吧,因为她想要的就是清雪再不能出现在她和柳云臣的面前。
      清雪最后还是被柳如霖带走,长久的离开了这个家。

      而柳云臣,兴许是因为对她的愧疚,又或许是与清雪无望,竟然与她的交流多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他总会来她房里坐一会,就算没说话,也要来坐一会。
      弥生起初觉得,这或许是因为清雪使她落了水,他是来向她道歉的,所以多陪陪她,弥生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执念一夕之间都没了意义。
      柳云臣没有留宿,依旧回自己房里,弥生辗转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出了房间,莲华站在门外院子里,抬头看着躲进乌云里的月亮,和几点晦暗的星星。

      今夜是个深沉的夜。

      弥生学他抬头,半晌问道:“我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遭报应啊!”
      莲华看了她一眼,又抬头,这回却把眼睛给闭上了:“别担心,还有我在哪。”
      弥生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无奈与关怀,转移了话题:“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莲华有些疑惑。

      弥生继续道:“倘若你也像我一样有什么心愿未了,会不会因为执念而强留世间百年?”

      莲华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她的问题。
      弥生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也就不再问,安静的看月亮从乌云里爬出来,原来是下弦月。

      莲华才悠悠道:“如果人的记忆可以保留就可以记得前世的所有,他们会发现,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千年前,世间永恒的就是这湾明月。”
      弥生没有置评,莲华也不是很在意她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语。

      不因执念,谁可以在漫长三千年岁月里独行,只为在无尽轮回中与那人重逢。

      【柒、因果】

      在清雪离开的三个月后,柳云臣的消糜恢复了一点。
      他们也偶尔说说话,只是弥生因为在柳云臣面前沉默惯了,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
      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所谓,毕竟她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他最终还是到她身边来。

      除夕那夜下了很大一场雪,以往弥生每年都会守岁,那就是为了柳云臣。
      那时的她心里只有他,所以万事不如他安好来得重要。

      琉璃瓦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弥生倚着门框,想起有段时日没有见着莲华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柳云臣披着件毡子到她房里来,弥生有点惊讶,夜已经这样深了,照理他不会到她房里来的。

      弥生还是温婉的把他延进屋内。
      两人相对坐着,弥生时而看向门外,屋内生起的炭火温度终究抵御不了门外吹来的寒风。

      柳云臣起身关上门,又脱了毡子,弥生原以为他只是过来坐坐,毕竟今夜除夕。
      可是看他掩了门又脱了毡子看来他是不打算走了。
      弥生的心不在焉这时却有点无措起来。自进柳府这四五个月来,她同他还从未同床共枕过,就连新婚夜也是她一人独守。

      弥生睁着大眼睛,看着柳云臣将毡子挂上又走到自己跟前来,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
      柳云臣拉起她冰凉的手略带歉意道:“这是你到我家来的第一个年,我是你的夫君,不该让你独自一人的。”
      声音很低沉,弥生有片刻恍惚,仿佛又回到当年庸淮阁时,独属两人的那段美好时光。那时的他,声音一直这样低沉,舒展不开的眉,凝结着她怎么也抚不顺的忧愁。她不解他的忧,只能静坐着陪他。
      即便这样,她也明确的肯定,这个人就是他苦苦找寻的良人。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良人让她苦等了三百年。柳云臣微颤的手开始解她的衣裳盘扣,低垂的头靠上她的肩膀,轻柔的唇小心翼翼的吻上她耳垂。“别赶我走,今晚就让我陪你,好吗。”

      那样低声下气的请求,让已经筑起心防可以防备伤害的她又一次全盘崩塌。柳云臣总是这样。霸道,自私,却左右着她的心,不能拒绝,不想拒绝。

      心底五味杂呈,这种感觉很复杂。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是不开心。
      兴许这就是初为人妻该有的感觉。柳云臣与沈弥生推迟了五个月之久的圆房终于在年末这天圆满。其实莲华一直都在,只是在他不该出现时,他就不会让他们看到自己。弥生只要细心点就可以发现他的存在。因为她心里的那份踏实感一直都在没有消失。这种感觉是莲华给予的,也是他存在的凭证。

      这世间若还有谁能知道有个莲华的存在,那恐怕是只有弥生一人了。
      这份默契大概是三千年前种下的那个因才结出今日的这个果。

      只是她没了记忆,他却记得。

      大雪纷飞的季节过去,大地回暖。而弥生的胃口越来越不好,且喜酸,常吩咐底下人做些酸梅糕。柳云臣看着口味突变的弥生有些担忧,请了先生诊脉得知有喜。柳云臣的欣喜与感激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当场愣在那。弥生也相当吃惊,看了柳云臣一眼,脸赫的一下就红了。她还才为人妻,现在就要为人母了,原来幸福来的这么快。
      她一时还接受不了。
      此后,柳云臣为了更加贴身照看她,就守在她身边。
      夜里弥生莫名其妙的醒来,看到屋面点了一盏薄灯,弥生撩起纱帐看见灯光下那熟悉的人影。
      走近一些,看不太清。再近一些,这下终于看清了。是他,真的是他。是莲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弥生激动的拉过他的手,她想告诉他,她的心愿终于都圆满了。看着他的唇角微微含着笑。她所有的欣喜与幸福都化为嘴角那抹深深的笑。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摸她的脸,最后又放下,彼此对视了一会两人异口同声说

      “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弥生莞尔一笑,有些害羞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莲华,他的脸似曾相识,超乎寻常的熟悉。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的愿望都实现了,我过的很好,若还有什么愿望,那就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健康成长,快快到我身边来。” 弥生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莲华就着她的动作也看了一会儿对她道:“这小家伙,长得美,很健康。”

      弥生听他说这样的话很心安,脸上不由自主的挂着笑,这是幸福的人才有的姿态。

      莲华看着她笑,也就心安了。
      烛火迷离,弥生这才发现他那原本黑亮的长发此时却泛着魅惑的红光。弥生记得这是血莲的颜色。

      血莲,提起血莲,弥生一直都想问:为何饮了她的心头血的一朵莲花会象重获生命一样无比妖艳。
      现在她终于可以问他了。这个答案弥生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莲华不会告诉她,三千年前,庸淮湖畔,她曾用自己的血滋养过他,救他一命。
      彼时人间大旱,庸淮湖干涸,而他就是生在湖畔的一株莲花,她的一念为善,引血为源助他起死回生。因缘巧合他得以飞升,成为三清境界里至洁至圣的莲。
      却为这滴血之恩下凡尘,三千年,只为守候她的生死轮回。

      落了凡的神明,就像脱了树的枝叶,神识会消散,生生世世无穷无尽的生命缩短为几千年光阴。
      他还想再活长久一些。
      而这世间只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可以续他的命。

      用她珍贵的心头血。

      这场还恩,终究他还是欠了她。不过没关系,现在终于两清了。

      为何血莲饮了她的血会像重获了生命一样,妖冶无比?莲华只是笑着回她:“血莲,因为有血所以成莲。”

      弥生疑惑,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吗?可她更关心的却是倘若没了心头血的滋养,血莲又会如何?

      桌上的烛火摇曳,纱帐内传来柳云臣翻身的声响,弥生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回头,发现莲华已经站了起来。
      依旧是温和的笑,像一弯寂静的湖水被风吹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他把握成拳的手伸到她胸前,说:“你的愿望实现了,可我还欠了你一个愿望。这是送你的。”
      摊开的手掌空无一物,弥生却仿佛看到什么珍贵的东西,幸福的笑着。调皮的问他“那我做为回报,再给你一些心头血吧!我已经不怎么害怕疼痛了。”
      她这是玩笑话,不知为何她隐约知道莲华并不是十分想要剜开她的胸膛取她的心头血,每次交易,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痛苦。

      果不其然,莲华摇了摇头,微笑的唇角挂满了轻松自在:“不需要了,我已经再也不需要了。”

      说完后又扯开笑容,弥生觉得他今夜的笑比以往所有日子的相加都还要多。

      在他的笑中她看到了平静,是一切都已完结的那种平静,只需等待命运的重新安排。
      弥生在他的这种平静中头一回感受到再世为人的轻松。

      她也笑了。烛火闪烁几下还是熄灭了,黑暗淹没了莲华的身影。莲华走了。
      “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多年的执念得以圆满!”

      【捌、问君来已久】
      十月怀胎,弥生顺利产下麟儿。
      细长的眉眼像极了莲华。
      弥生这才领悟,这就是莲华的礼物,他许给她的第三个愿望。

      从此,三清境界里再没有那株至洁至圣的莲花。
      而人世间也为没有莲华。

      有因就有果,只是他承诺过,报应来了还有他呢!

      神明终究是堕落了。
      他的名字,柳闻君。

      常忆并行江边柳,落华扬不休。
      时人道莫求,
      杜陵人去,
      有意竟难留。

      梦魂萧索指间流,可知因果由?
      闻君来已久,
      奈何杪秋,
      遗泪染缁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闻君来已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