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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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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草长莺飞。
春日一到,直阳宫中总是飘过来些杨枝吹出的乱絮,前些年倒不觉大碍,今年风盛,从剑坪回来,弟子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零星薄絮。凤尧不喜飞尘,便叫几个弟子把屋前的杨树砍了,梯子都搭了一半,门口的一道声音却中断了喧闹的一切。
“这是在做什么。”云华收着佩剑,外衣解了被明穗抱在手里,俨然是刚刚练剑回来。
“大师兄”,“大师兄”,树下的弟子纷纷行了礼,“杨树飞絮多,闹着掌门了。”
那人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看过来,凤尧有些不自在,只把视线定在远处的杨树上,皱着眉头嫌他们一个个动作太慢。
过了一会儿,听得那人开口道:“别砍了吧,这些杨树有些年头,砍了不免有些可惜。”
“这……”
凤尧顿了顿,这才有些想起来,院里的杨树有几棵是云华少时种的,说是去了山下,发觉大户人家家中栽着杨树,又绿荫又好看,非得眼巴巴地在自己屋前也种上几棵点缀。凤尧一时有些悔意,只轻咳了一声,面子上有些上不去下不来。
云华笑道:“掌门不会介意的,放着吧。”
众弟子应了句“是”,也不等凤尧表态,七手八脚地开始把东西收拾着搬运走了。
凤尧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一派之掌叫他们来砍东西,事情都没开始办呢,倒是路过的大弟子叫他们不砍,他们居然都毫无异义地服从了。虽然自己心中确已后悔,但到底也没吱出声来,云华的一句“放着吧”,可远远盖过了他这个掌门的势头。
凤尧大为不快,在廊下瞪了那人一眼,对方冲着他笑,站了一会儿就想走过来。那眼神再是熟悉不过了,凤尧脸上一热,心想才不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但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迈不动步子。犹豫里倒是明穗扯了扯云华的袖子,揉着眼睛道:“大师兄,你说要给明穗摘花去的。”
云华停下脚步,把明穗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道:“怪脏的,小师妹既困了,便改日再去,大师兄要同掌门说话。”
明穗抱着云华的外衣,也不因提到掌门而有所收敛,只委屈地嘀咕着:“明穗要戴花……”
小丫头一直是直阳宫中最受宠爱的,因为年纪小,又长得极可爱,个性不似明心般刁钻嘴俐,纵使让云华宠上了天,也没有恃宠而骄横行霸道,只时常做做大师兄的小尾巴,比其他师门弟子要亲近许多。
凤尧见此更加恼怒,连明穗都只顾及云华,不把他这个掌门放眼里了,可见最近他的威信真是直线下降。他怒火暗涌地拂了衣袖,也不等云华摆脱出来,只一转身就顾自己走进了屋内。
虽然弟子们越来越忽视他这个掌门的权威,不过云华到底是有分寸的,那人断不敢真的惹恼了他,多半是要进来赔罪。凤尧想着,刚好趁此机会好好训斥那人一顿,摆立摆立长幼之尊,也免得弟子们偏颇了眼神。但是等了一会儿,却并不见云华追进来,凤尧有些疑惑,偷偷走到了窗棂边,从窗格子里小心地往外瞧。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气得,只见云华脸上带着不知什么缘由的笑意,转过身去一弯腰,手势轻松地把明穗举着抱上肩头,接下来头也不回的,居然真的从院里走出去了。
这直阳宫,可真是没有王法了!
憋了一整日,凤尧肚子里有气,索性只让明心端了晚膳来,说是困顿了,叫几个弟子在屋外守门,别让旁人进来扰着他。屋子里灯也没点,凤尧坐在榻上练了一会儿内功,好在今日状态甚佳,他对着心法琢磨了一会儿,心思慢慢就顺了。正全神贯注之际,忽听门外传来声响,这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凤尧冷不丁一分神,手里心法看到了第几行都忘记了。
“大师兄,”门外压低了声音,“掌门歇息了,不叫人打扰。”
那人笑起来:“我也不行?”
“特意叮嘱了,说是大师兄也不例外。”
“掌门既睡了,我自然不会进屋。师弟,你们在此也久了,便由我接替守门,明心做了鸳鸯盅,在大堂张罗着,你们也去盛一碗尝尝。”
门口顿时欣喜道了两声“多谢大师兄”,接着如获大赦似的,利索着脚步就走远了。凤尧心道这些弟子,一个个都这么靠不住,明明说了谁都不见,结果被云华三言两语就收买了。他这还没退位呢,居然都守不住自己的门槛,要以后真让云华登了掌门之位,这屋子铁定就不姓凤了。
门口吱呀一声,云华推门进来,手上托着一只白瓷盅,伸手把架子上的灯盏给点亮了。
凤尧就在陡然的灯火里斜睨着他。
那人走过来,把瓷盅往床头上随意一放,便笑着弯下身来:“掌门,吃茶点了。”
……这根本就是,便宜你的“茶点”吧。凤尧被他托着下颌接吻,心里后悔不迭地骂了那两个守门弟子一遍又一遍,云华把他搂着向下吻去,他一时后仰,只得揽住了对方的脖颈保持平衡。
***
“掌门!不好了!”
门外敲门声骤起,明心的声音吓得两人一停,凤尧第一时间就把灯烛打灭了。
“何事惊慌?”
这声音还带着层久忍的湿哑,云华凑上来要亲他,就听得明心在外面说:“明穗发了疹子,热度都起来了,瞧着很是吓人!”
瞬间动作便停了,凤尧还不及反应,就见云华翻身而起,披了外衣就走下床去,只伸手一拉,就豁得把房门打开了。明心还正叙说着,冷不丁瞧见自家大师兄衣垂带退,一脸中途事断地走出来,羞臊得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你……!”
“明穗怎么了?”
明心只觉得眼睛没处可放,又不敢看里头光景,只偏着脑袋:“看模样是吹絮引起的皮肤出疹……”
“病势如何?”
“问我做什么!”明心涨得满脸通红,“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结了!”
凤尧在里间听见,心里也急,但身体不是说平息就能平息的,一时衣带都系不灵便,下身直发麻。听了一会儿,似乎明心先退走了,他一时弄不明白云华的意思,手上的动作只得停了一停。
片刻后云华进了屋,重新把灯点上了,凤尧在亮起的光影里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没有及时地穿戴,仍旧只着亵衣,弄得像是在希望他留下来一样。
“掌门,”那人拿了件暗红色的外袍,走过来披到了凤尧的肩上,“屋外的杨树易引红疹,还是砍了吧。”
凤尧心里一沉,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说不出口的刺痛。身体还在发烫,可是却再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欲望,他伸手把衣带打好结,这次顺利得完全没有阻碍,以至于显得刚才那个犹豫不决的自己,有些过于蠢笨的可笑。
“早便说要砍了……!”他站起身,心里的窒闷如同吞了黄连一般,但这种苦闷却太没有道理,明穗致病,云华要砍掉病因,根本无可厚非。凤尧顿了一顿,终究忍耐下来说道,“去大堂看看。”
高热浮肿,明穗病得不轻,一张小脸上都是密集的红疹,看去奇痒难忍,很是可怜。几个师姐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抓挠,小丫头哭得脸红脖子粗,衣领浸汗,更加让身上湿热燥闷。云华过去抱她,几个弟子都让开了,但明穗却一反常态,只拿袖子遮着脸,惊得拼命挣扎,哭声更加响了。
明心生怕她哭哑了嗓子,连忙道:“明穗,是大师兄啊,你睁眼看看。”
明穗扭得更厉害了,把众人闹得一团乱,凤尧看不下去,把桌上的手巾拿了,在茶水里浸湿,走去想给明穗擦热汗。
刚刚走近,就听得云华哄她道:“小师妹没变丑,这红褂穿着比谁都好看,把袖子拿下来,大师兄瞧瞧脸。”
「这世上,还是你穿红色最是好看。」
凤尧心口一凉,立时就稳不住呼吸了,他退了两步,云华背对着自己,视线里,根本没有着他的余地。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却拿着半湿的手巾,在这个前呼后拥的大堂里,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
明穗终究是哭累了,晚上跟着云华睡,防止她夜间起热出危险。凤尧躺在黑暗的床榻上,闭着眼睛却一直辗转难眠,哼,不必担心那人又来翻窗折腾,他根本求之不得!但是,这种如同被舍弃了的心情,又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丢脸,却根本无法控制它蔓延。
一宿抑郁,第二日起来,凤尧都觉得自己的脸色太过阴沉,把来往的弟子都吓得不敢大声喘气。他心情更是糟糕,一顿早饭吃得全场鸦雀无声,饭后更是叫了两个弟子,把屋前的杨树全都砍了。利斧之下树干缓缓倒下,凤尧眼睁睁地看着,觉得那种被迫强撑下去的酸涩滋味,别提有多折磨人了。
云华一直没有出现,甚至都没来看他一眼,到了晚膳的时候凤尧憋不住,装作随意地问了明心一句,明心惊讶道:“掌门不知么?大师兄去平湖的医馆称药去了,二师兄不是和大伙儿说了么。”
凤尧瞅了那光秃秃的院子一整日,完全不通消息:“明穗呢,他把明穗带去了?”
“明穗托给二师兄照看了,烧是退了些,但发疹还是厉害。”
凤尧一听皱了皱眉,自己是直阳宫的掌门,弟子生病出事,理应由他照料周全,便道:“把明穗抱来我这,我看着她。”
明心一时有些窘迫,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掌门可别动怒……大师兄也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居然叮嘱我们不可把明穗交给掌门照顾,还说若是掌门去见,叫我们都拦着点……”
这几句话下来,凤尧是真的动气了,剜心刺痛,堵得差点话都说不出来:“他这是何意!我难道还会把明穗碰坏了不成!”
“哼,大师兄那人,把明穗丫头那么宝贝,居然敢……”
“把明穗抱来!”凤尧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明心惊了一惊,桌上的茶盏盖子被掀得一阵响。
“这直阳宫还是我做的主!”他气得浑身发抖,“从现在开始由我照顾明穗,云华回来,叫他自己来同我要人!”
帐帘卷起,在床榻的里侧铺了一层小棉底,明穗的被褥不够宽大,凤尧又去柜子里把新晒的毯子捧了出来。明穗平日同凤尧不算亲近,甚至有些害怕凶悍的掌门,凤尧给她拧了毛巾擦脸,小丫头拘谨得很,只在碰到红疹的时候实在吃痛,会忍不住提醒道,掌门,明穗自己擦吧。
凤尧有些挫败,距离上一次替人叠被穿衣,那还是云华幼年的时候。云华小时候不爱说话,因为遭遇了灭门变故,记忆都零零散散,瞧什么事都冷冷的。凤尧从未照顾过孩童,起初把他弄得蓬头垢面,褂子的盘扣扭错更是常有的事,云华不言语,更加不会抱怨,他怎么替他穿戴的,到晚间都一直会是原样。
等凤尧学会怎么把孩子的衣服摆弄整齐了,又因为夜里翻身弄掀了云华的被子,让他病了足足半个多月。那时候也不懂去看病煎药,只背着他急急地去寻了伯夷,老妖怪裹着大袄紧赶慢赶地被催出来开门,只睡眼惺忪地瞧了一眼,便骂道,不过发个头疼脑热,真当我是郎中啊!
雪地里,云华一直没吭声,早就在背脊上趴着,热烘烘地睡着了。
照顾病童最是烦思,凤尧照管了明穗几日,精神状态便很是不济。夜间要起来撤换手巾不说,更加要注意踢被情况,晨起还要给明穗换衣绑发,涂一些止痒的药膏。明穗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敬畏了,但毕竟比不上云华一般亲近,晚上睡眠也很小声,解手更是偷偷拜托了明心陪同。
到了第五日,凤尧把明穗安顿好,搅干手巾贴到了她的额头上。明穗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忽然眨着眼睛道:“枕头上的,像大师兄的味道。”
凤尧脸孔一红,冷不丁有点心虚:“……哪有什么气味。”
“是真的,大师兄小时候躺过这里,明穗知道。”她一脸认真,“二师兄说,大师兄小时候就很了不起,掌门身边的位置,只许特准给最优秀的弟子安寝,掌门的房间,除了大师兄,一般弟子在那时也是不得进的。”
这是哪门子的蠢规矩,他堂堂掌门怎么就不知了?凤尧只觉得童言可笑有趣,便问道:“这是谁告诉你二师兄的?”
明穗歪了歪脑袋:“当然是大师兄啊。二师兄记得可清楚了,他刚入直阳宫的时候,比剑比输了,大师兄长得高,就这么威风地看着他,道,‘我是直阳宫中的大弟子,掌门座下惟一的亲徒,你可记牢了’,听着特别厉害!”
比剑?凤尧想了想,终于有些印象,那是云华之后几年,他又收了几个徒弟,一来是想振兴门派,二来,也是因为云华性格沉闷,想让他在同龄人之间能够热闹一些。不想他刚领了二弟子到庭云坡,云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双眼睛锐利得像刀子似的,直把忠厚老实的二弟子吓得在凤尧身后乱哆嗦。
几日后就听得,云华与新来的弟子们比剑,把他们一个个败得服服帖帖,尤其是二弟子,被欺负得够呛,凤尧在晚饭时见到,俨然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两圈。
“云华小时也不过一般孩童,”凤尧有些笑意,“与你二三师兄并无差别。”
“咦,大师兄难道也会尿床么?”
“岂止,他还偷偷拿了我的外袍盖上,我一走近,他就一屁股坐在上面,不肯教我发觉。”
“居然还会如此……”
提到云华往事,明穗活泼了起来,幼童天真烂漫,一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收不住,师徒两人,一问一答,居然断断续续地讲到了天明。明穗缩在被窝里咯咯笑着,仿佛亲眼见到了自家大师兄从冷漠变到顽劣的童年,凤尧伸手给她压着被角,手上拿着接下来要替换的手巾,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累得几乎忘记了。
明穗退了烧,但凤尧却起热了,脸上有一块地方淡淡地发着红,洗脸的时候把明心吓了一大跳。难道红疹具有传染性?凤尧回过味来,连忙撤退了明心,把房门关严实了,以防止其余弟子被连累发病。
一被凤尧赶出门,明心那忧心如焚的哭嗓门立刻把消息在直阳宫里传了个遍,弟子们都急坏了,在屋外站了一大圈,明穗被二弟子抱出去,虽然不明情况,却还是泪眼汪汪地问着,掌门怎么了。
凤尧才不想他们闹哄哄地挤在门口呢,在屋里扯着嗓门将他们大声骂了一顿,就指望着能把这些蠢笨徒弟赶紧骂回去。结果弟子们反倒都在院子里跪下了,一句一威胁,个个说着,若是不肯让人进去照顾,就要一直跪到天黑。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凤尧在屋内气得团团转,骂的句子没有人理,只能坐到椅子上喝茶压火。但也不知怎么的,虽然急怒,心里却仿佛跟着被气顺了似的,有些没由来的窝心。在弟子们的心中,终归还是有他这个掌门的,纵使云华的能力让大家信服,但最终,直阳宫中的一派之掌,仍旧是他凤尧啊。
“大,大师兄回来了!”
凤尧心里一跳,豁得一声就站起来了。
报信的弟子在院子里大喘气着:“明心师姐……喊,喊你去煎药!大师兄说,把小师妹抱过去……”
明心凛然着:“掌门有恙,我怎么能走!”
弟子用力扯了她一把:“哎呀快些吧!”
从门缝里望过去,明穗走了,明心也走了,凤尧刚刚安定下来的心,顿时又不好了。刚一回来,就急巴巴地只想着医治明穗,其他弟子都还晓得守在门外,偏生那只亲手养大的白眼狼,连问都不来问一声!凤尧心里被挠得,完全没有意识到云华根本不知晓他也起病了,只堵得又去桌上灌了两杯子茶水,啪得一声把杯子敲在了桌上。
这直阳宫的掌门可有着千丝万缕的烦恼,既要担忧自己的派中地位,又牵挂着有些人心中的顺位高低,但要让他承认这是一种嫉妒,却是死都不愿。
大堂里,云华听明心抱怨着交代了自家掌门近日的情况,等到听见明穗居然由凤尧照顾,今早还让他发了热病,顿时脸色一变,语气立刻就重了:“走时交代过,这点事情都办不清楚?”
云华不常动怒,平日总是懒散着,以至于明心被那么一发火,气势立刻就弱了,但到底还是硬撑着面子道:“……凶什么,谁料得到这红疹会传染啊。”
云华也不再接话,只把明穗交给明心抱着,掉头直接去了后院。
凤尧的屋前,跪了一地愁眉苦脸的师弟师妹,带头的二师弟还在劝着,非要派个人进去照顾,让掌门应上一声。云华把他们从地上都叫了起来,头一个就很想教训二师弟,明明把明穗托给他照看,为了避免红疹传染给凤尧,千叮咛万嘱咐,结果那个老实木头,居然还把明穗送去凤尧那里日夜相对。自家掌门,连自己都照顾不妥当,再加上个病重的明穗,不出事才奇怪吧?
奈何二师弟实在淳厚,云华也下不去狠心斥责他叫他内疚,便让其领了师弟师妹们先行退下,去厨房给掌门再煎一副药出来。
众弟子都领命去了,云华推了推房门,里面横着门闩,拦得严严实实的。他从小到大不知闯进去过多少次,只抽出佩剑,剑刃伸进去顺着门缝往上一抬,门闩立刻被拨开了。
凤尧坐在椅子上正窝气,不防看到房门居然被推开,而之后出现的那个人,更是让他背后一惊,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
明穗当日迟迟不肯放下袖子,因为面上布满密疹,形容丑陋,如今凤尧总算尝到了那种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恶化成什么模样了,但无论如何,他如今状极可怖的脸面,可不想让他人看到。
云华进了屋就见到那抹红影倏忽一逃,房屋虽大,但毕竟也无处可藏,只看到内室的床榻上一动响,红色的纱帐就一层层地垂落了下来。
“掌门。”
“你出去,我要歇息了!”凤尧的声音闷在被褥里,床榻上隆起了一团。
云华走过去把帐子一撩,右手伸进去摸到他的手腕,对方情急之下猛咬一口,他也不因疼痛缩回去,足足停留了数拍之久,才抽出手来,手背上留了半圈牙印子。
与明穗的脉相不同,肺中热毒,气淤不畅。他看着那团被褥:“掌门,再不把被子松手,云华可要将它扯坏了。”
凤尧在被子里心急如火烧,云华那人真是不给他留一点情面,早知如此便不教他习武了!他在外力之下拽了两下没拽住,被一把掀开的时候连忙将两手交叠着挡过脸去。云华看着他死死遮着袖子,拼命地往床榻里侧挤,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只一伸手臂把他捞了过来,朝着裸露的脖颈就用嘴唇去碰。
凤尧这回端不住了,他再怎么耻辱,也不能把红疹传染给云华啊。他连忙伸手推开他,两手一放开,整张脸就立刻暴露了。
云华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凤尧心里一痛,那个难过伤心的,这没心肝的白眼狼,自己都这幅模样了,他居然还敢嘲笑他?!
凤尧的心窝里插满了刀子,谁知道云华一低头,居然闭了眼睛轻轻衔住了他的嘴唇。这个吻只停留了短暂的时刻,云华稍稍分开了点,手指碰到凤尧的一侧脸颊,笑道:“掌门果然是发热了,嘴里好烫。”
凤尧不由一阵窘迫:“放肆……!我既发了红疹,你就离得远些!”
“原来掌门还未照过镜子,哪里有红疹,云华倒想看看。”
凤尧愣住了,忍不住伸手往脸上摸去,的确没什么突起的触感。他正奇怪着,就听云华道:“发热应是夜间风寒,必定又忘记关窗了。”
晚间替明穗压着被角,确实感到凉意:“可是晨起明明脸上有了痕迹。”
云华想了想:“是睡出的印子吧,以前醒来的时候瞧见过几次,就在左脸上,一条红杠。”
凤尧顿时有些没面子:“我说发疹便发疹,我自己知道!”
云华笑了:“哦?在哪里,我看看。”
***
三月花开,果真是春天了。
几日后,凤尧病愈,在院子里指示弟子们种植新植株,明穗抱着许多桃花枝条,坐在云华的肩上也来了。
“掌门!”小丫头喊着。
凤尧努力摆好个慈祥的表情,冲她点了点头。
自从照料的几天之后,明穗与凤尧亲近了许多,她从云华肩头上下来,就抱着桃花们跑到了凤尧的面前。
“掌门,大师兄摘的花,送给你!”
凤尧想着,明穗真是有心了,还愿意分花给他,可见也是极有孝心的,便称赞道:“唔,很好看。”
明穗嘻嘻笑了,伸出小手招了一招,小声道:“掌门,明穗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凤尧“嗯?”了一声,抱着花束俯下身去,小丫头把手拱成圆形放在嘴边,仿佛害怕秘密被旁人听去似的,她踮起脚尖,凑到凤尧的耳畔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大师兄他啊,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