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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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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数月,终于回到了直阳宫。
在院子里扫落叶的二师弟瞧见我们,立刻丢了扫把欣喜喊道:“掌门!大师兄!你们回来了!”
一出声立即惊动各处,烧水的四师弟搭着抹布追出来了,剑坪练剑的师弟师妹们也闻讯而来,甚至那明心丫头,穿着坐病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被两个师妹扶了出来,一见掌门就大冒眼泪,直哭天喊地着:“掌门当日为何赶明心回直阳宫,洛阳半年,可怎消瘦成如此了!”
我受不了明心的嗓门,只把行李交给二师弟,让他待会给师弟师妹们分点小物件。明穗最是乖巧,蹭蹭蹭跑上来喊了声掌门,大师兄,我笑着诶了一声,把她一把抱起来举在肩头:“呵,小丫头,可是长重了。”
明穗一本正经:“放我下来大师兄。”
“嗯?”
“明穗已过十岁,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我忍俊不禁,将她放回到地上,弯下腰沉声道:“大师兄有失礼数,小师妹勿要怪罪,以后再不抱你举高高了。”
明穗听完一瘪嘴,可怜兮兮地扑到我怀里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笑着重把她抱起,直起身来在凤尧的耳边低语了一句:“瞧,明穗这样,像不像掌门?”
凤尧不悦道:“我可不稀罕你举高。”
久别重逢,大家在院子里和乐融融,抵不住众人的不懈追问,我把不神谷之事概括着草草解说了一遍,隐去了师祖和中毒一事,也打消了他们的好奇疑惑。师弟师妹们一口一个掌门身体如何,外出习惯与否,闹得凤尧心烦意乱,骂道,我好端端地在此,你们问他作甚!众人一脸“掌门需靠大师兄照料”的怜悯表情,更把他气得火冒三丈。
吵嚷了一阵,二师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凤尧禀告道:“掌门,山上前几日来了个白发男子,说是咱们几个的师叔公,弟子不敢怠慢,已经请在摘星阁安置了。”
伯夷?那老妖怪,果然是早早出逃了,比我们回来得快,可见是早备好脱身之策,一路通达无阻了。
我与凤尧对视一眼,各自示意地点了点头。
摘星阁,屋顶白蟒盘踞。
伯夷正在廊下撒些乌黑的碎末,一群蛇虫鼠蚁软软地翻在那,俨然像是醉倒了般,慢慢悠悠地晒着正午的太阳。伯夷一身便捷白衣,衣袖挽得高高的,满头银丝,乍一看仿佛是在田地里耕种的农家老头。看他乐在其中,倒是把凤尧恶心得捂住了口鼻,他一扬手就震风把那些毒物挥了开去,屋顶的巨蟒也瞧着不顺眼,索性扔了团火球上去,吓得那玩意儿一阵狂扭。
“喂!”伯夷气得跳脚,丢了簸箕走过来,“凤鸟,你来求我,可也摆出点好看的脸色来吧!”
“身为一派之掌,岂能容直阳宫乌烟瘴气!”
老妖怪咬牙切齿,忽然瞥了我一眼:“哼,不同你斤斤计较,指不定待会要师叔师叔地央着我。”
凤尧怒极:“谁要央求你!”
“等等……”伯夷忽然一扬手制止,视线牢牢地盯在我的腰间。我一疑惑,顺着目光向下看去,还是旧日的殿侍服,白色的衣料上溅着黑血斑斑,青石玉佩挂在锁扣上,阳光下泛着一层幽幽光泽。
伯夷的表情一瞬就凝重了,他看向我,只简单地说了句:“你跟我过来。”
他神色肃穆,极少有这种言简意赅的时候,我心底一沉,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凤尧觉出气氛不对,一伸手就要拉住我,伯夷冷冷地回过头:“凤鸟若是跟上来,他今天就会死。”
一言落毕,袖子上的力道一瞬就松了。
秋叶飘摇,我跟着伯夷来到屋后的亭子,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他说我今晚就要暴毙身亡,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只希望到时躲开了别叫凤尧看见,免得别离难过。结果伯夷警惕地巡视完四周,一回身,却是堆满脸的偷摸贼笑。
“小徒孙,你随身系着解药到处走,倒还真是大胆得不怕丢了啊?”
我看了看腰上的青石玉佩,不禁愕然:“前辈的意思是……”
“啧啧,这石头珠子里头镶的,正是你们遍寻不着的宝贝!”老妖怪已经笑得肩膀乱颤,“看凤鸟那模样,憋着都快哭出来了,瞧着真是大快人心!”
“……。”
原来,沈雪隐在离谷之日递交给我的,居然是幻蟾水的解药,难怪他要除去闻妥,此事根本不能让他人知晓。恐怕连闻妥自己都死得不明不白,只当是新谷主施恩,有意让我留在谷中,所以他才领了当做信物送来,一心希望我继续做那违心违意的右护法。我不禁有些感叹,沈雪隐,我不知他究竟是太过念情,还是冰冷无心,他最后给我留了一条生路,却也没有开口点破,也许他自己也在不确定着,到底希不希望我活下来,生与死,都是他对过往的一次舍弃,只是,皆付给命数去决定了。
我静了片刻:“前辈,既然幻蟾水得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免教掌门忧心。”
“诶诶诶!”他拦住我,一脸狡诈地压低了声音,“作为师叔公,我奉劝小徒孙,还是先别告诉你家掌门。”
“为何?”
伯夷夸张地呷了一声:“啊呀!这还用为何,你说说,这几日你中毒,凤鸟对你好不好?”
都愿意主动坐到我身上来了,自然好得都不像真人了。我已经领会了那老妖怪的意思,心里一动,只是面上还是装模做样着:“掌门关怀弟子,当然对云华照拂有加。”
老妖怪也是个精明货,瞧我同流合污的光景,立刻转了个语气:“那好,下月十五,小徒孙要‘毒发’了,我再派个人送来‘解药’,一切天衣无缝,你看如何?”
有一个月的福利可以享受,简直不能更惬意。我只要在下月装装毒发的样子,然后趁机和伯夷串通演完戏,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此事遮掩过去了。伯夷恨不得让凤尧急得团团转,而我,只要回想下船上一夜,不免心弛神荡,余韵难息。
“前辈费心,云华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一叶卷过,我与伯夷同时流露出一抹你懂我懂的笑容,各自不提。
庭云坡水声潺潺,鸟语花香。这几日我过得极逍遥,凤尧不让明心跟着,和我终日在庭云坡赏花练剑。明心怨气十足,早晚都不被允许侍奉,白天也不容随从,醋味冒得整个直阳宫都能闻到。我才不管她,只在饭桌上接过凤尧剥过来的浸醉虾,在碗筷间盯着我家掌门瞧个够。
日子快活胜神仙,身毒已解,杂事不理,白日折桂闹,夜晚翻窗勤,甚至在庭云坡的桃花树下,凤尧羞愤交加地,还遮着掩着抱着我做了一回。因为我家掌门实在迁就过多,有时候我也会生出心虚的愧疚感,尤其是一次淋漓的情`事之后,他忽然抬起我的手掌,在月影中贴着比了一会儿,轻声道:“小时候,你的手都不及我半掌,如今,都这么大了……”
这清冷孤寂的语气,几乎把我的心都抓皱了。那一刻很想告诉他,云华没事了,一辈子都会留在你身边,直到老得都站不住了,也要陪着你,守着你,亲眼看着你闭上眼睛。但是谎话已如泼出去的水,我要此刻说出真相,他还不把我一脚踢出床榻,我只能抱着他,一边骂自己自作自受,一边吻到他的眉心,说不出话来。
时日漫漫,前几日我是潇洒享受,到了后面几乎是盼望月中快快到来。比起让凤尧难过,那些什么情热偏爱便太过轻于鸿毛。终于千等万等,新一轮的圆月苦苦升起,此时正值晚饭过后,凤尧与我在廊下站着望月,伯夷派来的小童到了,我一听之下立刻运功,惨白了一张脸,虚弱地给自己逼出冷汗来。不能怪我破坏气氛,实在是伯夷派遣的时机不对,以致于师弟师妹们都还没有散去,都一时疑惑地凑了上来。
凤尧抓着我的手,几乎要把我攥痛了,那表情太哀恸,我几乎快要装不下去。
还好小童及时开口:“家主研制数天,夜以继日,终于配制出了此枚解药,特来送上,以救少侠于水火。”
还夜以继日,开场白要不要这么多啊,快送来让我服下!
凤尧没想到伯夷居然研制出了解药,一时转悲为喜:“……解药……我改日登门谢他!快拿来!”
“是。”
小童挤开众师弟师妹,端着药盒子就快步上来,结果脚下一滑,咣啷一声,木盒里的解药霎时就蹦了出去。
弧线划过,眼瞧着还是个肉丸的形状。长廊里一声犬吠,眼前黑影掠过,旺财撒腿子纵身一扑,快准狠辣地叼住了那肉球,一眨眼就吞了下去。
四周寂静,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见凤尧急怒攻心,掌心擎火一劈手就要灭了那条弑主犬,我连连拉住他,明心动作更快,挡身拦在旺财面前,又吓又哭道:“掌门息怒!这丹药,明日再叫师叔公去做一个!”
“云华死了,还要丹药何用!”
凤尧气得浑身发抖,我连忙抓过他的肩膀让他回身好好看我,那人已经伤心得忍不住眼泪,一双眼睛里雾蒙蒙的。我叫了他一声掌门,他忍了一会儿,一伸手冲上来死劲抱住我。这力道大得,让我都受不住倒退了两步,胳膊勒得脖子都要断了,我回抱着他,这才知道,他竟是这么舍不得我。
师弟师妹们已经都傻眼了,明穗睁着大眼睛瞧了一会儿,被二师弟赶紧捂住了眼睛。我搂着凤尧,安慰似的小声道:“掌门,我没事,毒早已解了,不信你看看我。”
他一只手仍抓着我,像是我一松手就要飞了似的,另一只手将信将疑地搭到我的腕脉,听了一会儿,和我的视线撞到一起。
我继续道:“还记得青石玉佩么,沈雪隐把解药藏在其中,伯夷这颗,不过是他造假的罢了。”
“我好好的,没有毒发,以后也……”
眼前霎时火光大盛。
我心道不好,完了,这回不毒发也是要玩命了!人群中还是二师弟有良心,赶紧从残桌上抓了两个馒头丢过来:“大师兄,路上吃!”
路上也没空吃啊!我踏风一点,赶紧着翻上屋檐,凤尧扬火而上,一路旺盛的火光直照得直阳宫上如火龙飞舞。
月明星稀,夜空中惨叫不绝,我必须在最后告诫大家,我家掌门有点暴躁,交往有风险,点火需谨慎。
—正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