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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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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之后,西泽尔在走廊里径直走向我。
“米凯莱托,你要回西班牙去吗?”
我点点头:“似乎是这样。公爵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明天就走?”
我听了这个问题颇觉有趣,打量着西泽尔的神情,“怎么了?”
“我问你是不是明天就走?”
“是啊。”我忍不住就笑了,“听你的语气,似乎对我依依不舍啊。”
“……你胡说什么!”西泽尔怒道,“我只是在想你等不到酒神节了。”
“哈哈,”我心知肚明地调笑道,“我关心的倒不是酒神节,可惜的是错过你的生日晚宴了。”
西泽尔一愣,顿时脸就红了,他低声骂了我一声,扭头就走了。
看着他沿走廊而去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想到明天就要动身去西班牙,我想在我走之前,有一个人必须得见一见。
是夜夜深。
最后一遍寝钟已经响过很久,连最吵闹的侍女也陷入了梦乡。
我穿上带着兜帽的黑色长外套和披风,推开了宅邸后院的门。
隐身于夜色中,我向台伯河走去。
来到最初西泽尔遇刺的那座羊魔桥,我翻下桥栏,跳落在河床上。
羊魔桥的正下方有一扇门,进去是一条隐秘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一座升降机,启动升降机就能进到真宗会的另一处地下会堂。
这个地方要比其他几个有地面设施的会堂隐蔽得多。整个会堂唯有升降机和隧道这一个入口,也没有通向外界的窗户,只有若干个狭窄但却设计巧妙的通风口,接连着地面上其他的建筑物,形成循环的气流,使得整个地下会堂空气保持清新。
我推开门走进去直接就喊道:
“弗兰!”
没有人应答。
我又提高了声音:“弗兰!我是米凯莱托!”
“我听出来了!”弗兰的声音满是抱怨,随着木梯子吱嘎的声响,一道火光点亮了整个黑暗的会堂。
弗兰慢吞吞地穿好外套,一头睡乱的头发,但居然还不忘戴上他的羊魔面具。
他拉动机关点亮了墙壁上的灯火,在转亮的空间里,他不高兴地看着我的脸:“大半夜的把人吵醒,这么缺德的事情,你要是没有一个适当的理由,我会揍你哦。”
我耸肩,“弗兰,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哈?”
“我没骗你,明天清早,最迟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要离开罗马了。”
弗兰似乎终于从瞌睡中醒过来了:“去哪里?”
“西班牙。”
我无奈道,“似乎是有两个闲着没事的国王找了个理由准备打仗,于是战争爆发了,我的主人甘迪亚公爵要带领军队为其中一个白痴国王作战。”
“哈。”弗兰干笑了一声,“那可不是个好消息。”
“所以我要走了,来跟你告别。”
弗兰没心没肺地说:“你还是不告而别好一点,我不会想念你的。还是我的睡眠比较重要。”
“你这头猪!”我忍不住骂了一声,说道,“我才不想跟你来告别,其实我是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弗兰举着油灯将我带到放置武器和机械的房间里。
这房间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神奇器械,有些用来杀人,有些用来救人。这两年时间里,其中大部分我都陆陆续续接触过,有几件还用得颇为得心应手。
我们在堆满书籍的桌边坐下。
我想了想,把今天傍晚时候在西班牙广场上遇到那个黑衣白发的男人的经过跟弗兰叙述了一遍。
弗兰若有所思:“也不是所有白发的人都跟你有关系。我知道在德国北方,越靠近北海的地方,那里人的发色越浅。你也说了那是个全是异乡人的集市,看到一个白头发的男人完全很寻常啊。”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
“好看的男人也很多啊!”弗兰激动地说,“比如说我。”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恶魔面具。
“你能不能闭嘴听我说!”我不耐烦道,“他长得很出色,我觉得似曾相识,但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我认识这样特别的人物。”
“因为太好看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弗兰!”我忍无可忍地捶了一下桌子:“我是因为没有头绪才来问你的!你别一副开玩笑的态度行吗?”
“啊,抱歉抱歉。”弗兰摊手,“让我认真想想。或许……你某一部分记忆意外丧失了?不光像之前发现那样,你对一小部分事情记得很模糊——而是整一段时期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来?”
“我没有觉得有哪一段时间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除了很小的时候。”我望向弗兰,“但是不记得幼年的事情不是挺正常的吗?”
“关键是,你对那时候的记忆是不是一片空白?”弗兰想了想说,“通常情况下就算不记得也会有模糊的印象,若是一片空白就不正常了。”
我静静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一片空白。”
“那就是了。”弗兰肯定道,“我已经教过你突破暗示的方法,那不过就是重新自我暗示一遍,你学会了,也可以出声说话,但是小时候的事情却没有想起来。”
“那该怎么办?”
弗兰笑了笑,“我想你最应该去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导师,沙之城的贤者。你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
“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消除记忆的方法不仅仅是暗示这么简单,像沙之城的贤者,他曾经是精通各种毒|药的顶级杀手,或许你这次回西班牙去,正是找他问个明白的好机会。”
弗兰的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
“你的意思是,贤者消除了我的一部分记忆?”
“只是也许。”
“我明白了。多谢。”
“哈!”弗兰发出惊讶的声音,“你道谢哎!真难得……看来你对那个男人挺在意的?”
我不答。
沉默了片刻,我问道,“弗兰,你有家人吗?”
“……”
弗兰的声音忽然沉寂了,许久他才道,“干嘛问这个。”
我说:“因为那个男人好像想要告诉我他是我的家人一样。并且他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和我一样,简直让我坐立不安。”
“哼,也许吧。他是你的某个亲戚什么的。”弗兰嘲笑道,“就因为这个?”
我点头,“我难以想象自己还会有家人,所以……”
“啧,”弗兰颇为不屑,“这个问题我帮不了你。我没有家人,或者说,我是被我的家人抛弃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弗兰低沉地声音缓缓道,“我还不到十岁就被送到了玫瑰堡,从此就在真宗会长大。”
灯火的暖黄色光线落在弗兰的面具上,描画着忽明忽暗的影子,就像他内心的情绪一样难以猜测。
“你……恨你的家人吗?”我问道。
“恨吗?”弗兰自言自语,那略显落寞的语气和宁静地姿态,与性格跳脱的他有些不太协调。
弗兰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始终记得我小时候住的那座城堡,新月的形状,很美丽的紫灰色城堡,建在深绿色的丘陵上。城堡俯视着四周的田野和森林。城里有泉水和池塘,还有养鹰隼的高塔,我很喜欢在那些地方游荡。”
弗兰就在灯火的映照下,缓缓地回忆着,像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一样,“我有两个姐姐,都异常高雅美丽,即使很远地方的城堡里的贵族也会纷纷来向她们求婚。我还有许多弟弟,全都非常吵闹,总是在城堡里惹是生非,我有时候很讨厌他们,但有时候又忍不住想用尽自己一切的力量来守护他们健康成长……”
我被他沉静的描述给完全吸引住了,就好像有一幅色泽柔和的油画在我面前展开,有着波提切利那样柔软湿润的优美笔触,扣动心中最温暖的那根琴弦。
“那城堡在哪里?”我忍不住问道。
“呵。”弗兰轻笑道,转过来看着我说,“倒是很巧,我的故乡也在西班牙呢。”
“真的?”我继续问道,“那你回西班牙去看过吗?去见你的兄弟姐妹?”
“不,从没见过。”
弗兰的声音一派淡然,“以后也永远不会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本来还想追问,但那淡薄的言语中所透露出的寂寥与落寞却让我无法再问什么。
那语气仿佛就在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段无法被触及的往事,以及无能为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