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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三个故事(闲话秦家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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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晓丹坐在红木雕花椅上,看着眼前的香炉发呆。
房间很大,带着华丽的反古气息。红木家具,落地窗帘,木雕灯架上挂着的红灯笼里虽然接着电灯泡,窗前的湘妃榻和屏风却是货真价实的古物。
阳光正好,紫薇花瓣被风吹落在堆满苏绣靠垫的湘妃榻上,迷蒙一阵花香扑面而来,窗前的梳妆台上整齐罗列了粉镜、香水、口红……香水是CK的,口红是香奈儿,让人猜测扣着铜锁的雕花木匣子里是否放着发光的绿宝石或者陈年玉石。
被动的参观了这个不用任何遮掩就能拍古装戏的房间以后,放在墙边的琵琶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个房间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虽然只是一间房,从门口到窗户足以让人的视线绕过几重山。窗前是湘妃榻,榻旁是屏风,屏风后面是床……弹唱的人坐在珠帘后,半掩粉颊,在熏香诗乐中奏出《凤求凰》。
那是古筝,琵琶没这么好的情调。弹琵琶的人往往是倚栏而立,给人一种风尘之感。弹出来的调子也带着靡靡之音的效果,像落日下的水面,波光粼粼也掩不住衰败的趋势。
伸出手,指尖从琵琶弦上划过,感受着它那细微的震动,秦晓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
她的手很漂亮,而且手指细长,很小的时候就有音乐老师拉着她的手说她应该学乐器。那时候妈妈说这么小就被逼着学,不忍心。大一点了,妈妈又说好好对付功课就可以了,不要让业余兴趣分了心。她很听妈妈的话,功课总是很好。中考时候她以第一名进了重点高中,听说艺考生高考能加分,很多学校还可以提前录取,她又试着跟妈妈提了一次,妈妈说人家都是从小就学的,你这样子半路出家,怎么跟得上?别把功课耽误了,好好读书,一样考重点大学。
她们学校人才辈出,一度囊括了文理状元。前辈们做出榜样,引得师弟师妹们纷纷效仿,约定C大再见,从此C大成为每个学生冲刺的目标。她在进校前刚好有一个师姐保送C大,宣传栏大肆宣扬,红红的喜报铺天盖地。隐约听人说师姐保送其实有内幕,仿佛是家里有人是C大教授而得到保送名额。秦晓丹心想:管他什么内幕,只要能进C大,那就算有本事。
学校跟C大有协议,从高一开始,每次考试前三名就能获得保送C大的名额。也就是说,大考小考,只要保持了前三名的成绩就能进C大。当时学校的校乐队队长,每天在琴室呆到三小时以上,居然每次考试稳坐第一名,从而得到保送名额。据说高三最后时期,别人都埋头书海恨不得把书变成面包吃进肚子的时候,那人抱着琵琶在湖畔前迎风低唱,成为无数师弟心中的女神。
秦晓丹进校的时候弹琵琶的师姐正签下保送,因此有幸见过真面目。五月的湖畔边,垂柳依依,琵琶声奏出的《春江花月夜》带着一江春水把烟云消散。
那是个很美的傍晚,金色的夕阳半垂在湖面,波光粼粼的倒影被风吹散。师姐抱着琵琶整整弹了一个小时,手指上缠的玳瑁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师姐回头,白嫩的脸与她正对着。秦晓丹发现所谓的师姐其实比自己小,脸上甚至稚气未脱,戴了美瞳的眼睛有神的看着她,狭长的丹凤眼里是骄傲与自信。她赶紧低下头。心理因素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地方,师姐的眼神在她看来是带着高傲的刀子,每一下都刺进肉里。
高傲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正如自卑和不安。没有公主的的气质,穿上水晶鞋也不会引起人关注。
琵琶弦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心跟着颤起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样美好的东西,生怕自己玷污了这个地方。
外面高跟鞋声停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琵琶,门已经开了。
“你在这里啊,我还准备去琴房找你。”
秦晓丹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张口却说:“姐姐你回来了。”
杨绿野穿着墨绿色衬衣,外套黑色小西装,配着灰色马裤七寸高跟鞋,带着OL风格,干练的站在门边。
笑着进来拉她的手,发现她手心一片潮湿,微笑着问她:“你会弹琵琶?”
秦晓丹点点头,又摇摇头,杨绿野把琵琶放回原位,看到梳妆台上的鎏金相框,笑道:“这个琵琶是她从小就弹的,千万别碰,让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腾。”说着自己笑起来。她笑得极为温柔,虽是对秦晓丹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相框,里面穿着戏装的女孩子,细小的一张脸,勾勒了眉笔的丹凤眼斜飞入鬓角,红唇白面,摄人心魄。
杨绿野小心的用纸巾擦拭玻璃上的灰尘,原本就干净的相框在她手上熠熠生辉。秦晓丹说: “你对她可真好。”杨绿野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我也喜欢你。”
秦晓丹很喜欢看她笑,因为她笑起来让人觉得温暖。更多的是心里对她的那种崇拜,以及自己对C大的渴望。
杨绿野带着她一直走到客厅,刘嫂说:“老爷早知道大小姐今天过来,特意叫我们准备火锅。”
客厅的红木桌上已经放着煮火锅的电磁炉,青瓷碗碟也放好了。四双碗筷整齐的摆在桌上,秦晓丹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要在这里吃晚饭啊!
杨绿野说了声“谢谢爷爷”就坐到他身边去了。秦晓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另一边的男人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能挨着男人坐下。
杨家的餐具都带着古典味道,用品却是现代化的。杨绿野一边吃鱼一边说:“妹妹可真没口福,早就吵着要吃火锅鱼,又不在。”
坐在最上方的老人“哼”了一声,他身边的男人马上说:“爸爸您多吃点,医生说吃鱼对身体好。”
杨绿野给老人选了一块肚腹上的鱼肉,又把刺一根根挑去才放进老人碗里。那老人本来板着脸,见到孙女如此有孝心脸色缓和起来,只是不给儿子一个好脸色,抬头对杨绿野说:“你明天再去银行划一万块钱给她,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委屈。”
坐在身边的男人沉不住气嘀咕,“她那是被宠坏了。”老人把碗筷放下,他立即不敢说话了。
杨绿野说:“爷爷你放心,雨江这里天在那边谈生意,我跟他说好了让他照顾妹妹,到时候一起回来。”想了想,“好像是明天的飞机。”
老人脸上浮现出几许笑意:“雨江这孩子还不错。”
杨绿野偷笑一下,老人继续说:“等回来了让她来我这里,上次她要的琴弦让人找到了,你先别告诉她,她要是不来我就不给她了。”
杨绿野笑意更浓:“她一回来肯定第一个来您这里,到时候赶都赶不走她,您还要烦呢。”
饭桌上的欢声笑语只属于他们祖孙间,秦晓丹默默吃着饭,跟身边的男人一样沉默。偶尔听到老人说“她”,她心里就会抽紧一下。老人的笑脸不是给自己的,慈爱也不是给自己的。他的孙女一个个都是漂亮的人,自己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秦晓丹明白,即使自己像杨绿野那样优秀,也不会被老人待见。老人喜欢的孙女,是男人的另一个女儿,不是自己。
身边的男人明显比她处境好,除了不被老人待见,也没怎么被为难。父子亲情,再大的错事也有被原谅的一天,只是时间的问题。
饭后男人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几乎没交流,只看到车窗外霓虹灯闪烁。秦晓丹觉得自己就是在做梦,恍惚着进到城堡里过了一天公主般的生活,在午夜钟声敲响前又不得不脱下晚礼服回到家继续做灰姑娘。
秦如心站在窗前,看见车灯亮了,就把门打开,又去厨房把糯米圆子热了一下。
秦晓丹走在前面,男人在后面,这样一前一后的距离在电梯里十分普遍,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上演邻居与邻居、路人与路人之间的前后交集。搬到这里快六年了,楼下值班的保安从来只知道7—2是两母女在住,此外还有个舅舅,常常来照顾一下姐姐和外甥女的生活。
秦如心端着盘子出来,看了眼秦晓丹房间,轻声问:“今天怎样?”
男人摇摇头,乏力的靠在沙发上,“老样子,老爷子怎么都不松口。”
秦如心叹气:“这样就很好了,只要晓丹能好,这孩子从小就……”说着哭起来。她压低嗓子尽量不让哭声传到隔壁房间,肩膀抽动着,像个木偶。男人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这孩子委屈她了。”
“不怪你,是我没把她教好。她从小就跟着我的,我要是好好管教她,不会出这样的事,让你为难。”
秦晓丹等男人走了才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秦如心已经洗过脸了,眼睛还有点红。母女俩面对面坐着,秦晓丹说:“你不要哭了,明天眼睛要肿。”
秦如心看了她一眼,又对着粉镜看了看自己的眼睛:“你爸爸刚刚说老爷子还在生气,下次别去了,反正都不被他喜欢,去了也是受气。”说着把粉镜狠狠一摔,一副自己受委屈的样子。
秦晓丹“嗯”了一声,本来她就不想去,每次去那边,看着一片和睦,听老爷子说话,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偏偏秦如心要把她往那边推,一次不够,每到大小节气都让她去。没回听秦如心打电话给那个人,她就知道又是自己去那边的时候了。
秦如心又去洗了次脸,问她:“他们家大小姐还没回来?”
秦晓丹点头,报告似地把在那边看到的告诉她。
秦如心“哼”了声,“梅珊就教出个这么个没种的丫头。”
秦晓丹说:“老爷子喜欢她。”
秦如心道:“老爷子活不了几年了,她就仗着自己得宠再闹腾,多闹几次谁还理她。小丫头不识趣,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脑子。”
秦晓丹“嗯”了声,心想:你有脑子,还不是争不过梅珊,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秦如心走到一边接电话,只听她说“嗯……你自己小心……晓丹没事了,小孩子不懂事,刚刚我还说她……老爷子面前你别急,毕竟是老人家……”
她在讲电话的时候十分温柔,声调都挤得出水,秦晓丹觉得自己简直不认识她了。以前教自己要独立自主的人,到现在总是在一个男人面前哭,电话里也哭,仿佛积压了几十年的泪水等不及了要找个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