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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拾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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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
“派魏老五下去真的没问题?”
已经是夜里的长沙地界上,街边一家古董店在半掩着的卷闸门后面还亮着不太明亮的灯。一个脑袋顶上已经秃了一半地方的头发造型,标准的地中海式。状似一个丢进人群里就会消失在人海中的中年发福的贪财个体小老板的样子。
中年人坐在红木的椅子上,一半的屁股贴在椅子上,另外一半悬着空似乎随时打算整个人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握着手里座机电话的听筒,左手下意识地盖住自己的嘴和靠得很近的话筒小心翼翼地说着。电话那边的声音显得更为年轻也更为懒洋洋的,这边的中年人却像是很怕他的样子。
“魏老五跟其他人比起来算是熟悉解语花的了,更何况这人不定性。让他多带点人也是为他好。他魏老五要是真有本事就能在斗里干干脆脆地把事情料理好。要是没本事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儿。干这行的不是最清楚么?”
那边的年轻人一声轻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知道。”
“他回的来就多给点钱打发了,让这蠢材少碰我的生意。那种货色下下地就够了。”
电话里的青年懒洋洋地抛下这么一句,中年人恨不得紧张地快跳起来。他顿了顿,舔了一下自己的牙,有点紧张。
“那……爷您这次的价钱还是照付么?”
“钱?”那边冷笑一声,声音变得玩味起来,“付啊,这次解决得了解语花是最好,解决不掉,我就自己费点力送他上路。”
“得,那就好,那就好!”
这边的中年人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站起来弯着腰连连点头。那边的年轻人似乎是没耐心再听下去便自行挂了电话。
被突然挂了电话的中年人一顿,很是不满自己的话被那人不放在心上。冲着只剩嘟嘟忙音的听筒骂骂咧咧了几句,一想到会拿到的钱又眉开眼笑起来。兴冲冲地把电话放回原位就去把关了一半的卷闸门关上,乐颠颠地上了楼。
有钱就赚嘛,那家伙爱干嘛就干嘛吧!
解语花觉得黑瞎子的嘴唇是带着血腥味的微凉,那一下简直风卷残云还带着刚刚尚未褪尽的杀气,气息凌厉仿佛带着刀刃从身边划过。那人沾满血的手按上他的脸颊,粘稠的血液滑过皮肤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他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是濒死之人用尽全力的最后一搏。带着无法抑制的不安与颤抖。面对面地甚至可以听到黑瞎子狂跳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毫无节奏,狂乱与强硬,男人的血性在此刻被放大到最大。
解语花沮丧地发现自己无法对这样不寻常的黑瞎子做出反应,他仿佛看见那人的墨镜后的眼睛里还留有残存的火光。
炙热到无法逃离的温度。
“……瞎子……”
从唇齿间模糊传出的一声轻叹,黑瞎子周身几乎无法抑制的戾气最终是渐渐收敛。解语花看着那人如叹息般离开自己的嘴唇,脱力一般坐在地上低着头轻笑。笑的他甚至有那么一点不安和慌张。
“你还好吧?”
“啊啊,”黑瞎子从兜里熟练地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把烟叼嘴里点上。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把自己还有点躁动不安的血压下去。侧着头冲解语花低了一个头,“刚刚的,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黑瞎子自己也没想到失去一贯自傲的冷静以后,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是喜欢解语花的,那一下看见他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就觉得一阵火从身体里冒出来。他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也想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一个目标。
干掉那头怪物。
他用尽所有的办法,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看不见也听不见。越是黑暗,越是在这样的地方呆得久,他看的就越清楚。
漂浮在眼前的血液是谁的他不知道,谁在喊他,他也听不见,就像是失去了控制的野兽。
从心底最原始的本能与血性。
他递把刀子给解语花,然后笑。
“我知道你是吃不得亏的人。”他低着头这样说着,咬在嘴里的烟随着说话一下一下地上下晃动,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火光是亮着的。解语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副听天由命的音调在说话。
“想杀了我的话……”那人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脏隔着肋骨和皮肤在他手下跳动,“冲这里下刀子。比较快,我不是个喜欢被折磨到死的人。”
那一瞬间解语花倒是真没想到自己会生气,他的第一感觉是茫然。原来黑瞎子对自己是这样的感觉?还是……
他觉得脑子是乱的,把黑瞎子递来的刀子不耐烦地扔到一边。
“说清楚。”他把手抽回来,“你这样做的理由呢?”
“哈,我以为花儿爷第一反应是杀了我呢。”
“搞清楚缘由再杀你是一样的。”
黑瞎子把烟抽完,用两根手指捏熄了烟头,两人的周围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不算刺鼻,反倒让人放松。他抿抿嘴,到底是仰着头笑得很恣意。
“其实也就是觉得,有的事不做,会一辈子遗憾下去。”他顿了顿,“我不喜欢留遗憾。”
这话说得微妙,解语花一下子竟无话可接。他觉得黑瞎子应该在看着他笑,可是这里太黑,他没有黑瞎子那奇异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看得清晰,他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就像他看不见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就像个插曲,太过突然,又太过显眼,无法让人视而不见,却又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
解语花摸索着拧开了摔在一边的手电筒,光线突然一亮刺激地他自己都忍不住眯起眼。而坐在他对面的黑瞎子直接抬起手下意识地挡住光。光线清晰,那人抬起的左臂上绷带已经散了两圈,手臂上还有血淋淋的划痕。
看着黑瞎子本能地躲光,解语花忽然意识到自己看见了另外一个不常见的黑瞎子。一个安静颓然对万事毫无兴趣的男人,默默地冷眼在人生中旁观,却因为遇见了他,蓦的散发出了一种渴求来。
他周身戾气全收,安静的侧脸在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逐渐清晰。
他把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留下半个侧脸在解语花的眼前。解语花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默默地把医护用品拿出来,冲着黑瞎子嚷道。
“手拿来。”
“啊……?”黑瞎子一愣,解语花把他的左臂强硬的拽过来。把已经脏了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黑瞎子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许久才噗得笑出来。
“我还以为一向冷血骄傲的花儿爷会恨得杀了我这没用的瞎子呢。”
“留着你还有用。”
解语花头也不抬地回了他这么一句,男人一点也不计较。他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触了一会儿自己的嘴唇,忽然咧起嘴无声地笑得温和。
他想自己确实没遗憾了。
帮过花儿爷之后就不干了吧,黑瞎子这样想着,看着处理伤口的解语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瞎就瞎了吧,留着到帮完解语花的那一天,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多谢花儿爷看得起。”
他这样说着,接过解语花手里的绷带酒精,扭过对方的身体,掀起他的衬衫。
“黑瞎子!”
“花儿爷这么看得起我,我投桃报李一下成么。”
他嘿嘿笑着,把手里的棉球沾上酒精,一点点抹去解语花背上的血迹,他低着头手上的力道很轻。解语花不知是恼得还是羞得脸上通红一片,他歪着脑袋看了看背后认真的黑瞎子,只见对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红,只是在专注于他的伤势。
虽说跟他黑瞎子比起来,他真的只是算作皮肉伤。
不大的力度带来的感觉更像是疼与痒的混合,就像是他对黑瞎子的感觉,信任与防备,完全相反的两种感觉,却完全地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与感受。
那副样子,就像是猛虎细嗅蔷薇,饿狼轻嗅海棠。
他们两个就着昏暗的手电筒灯光坐在寂静而阴森的墓道里,互相擦拭着伤口,互相安静地低语。就像是两匹合作愉快的孤狼,待在一起,用舌头舔舐伤痕。
不自觉的行为,从心底最诚实的反应。
“出去之后,花儿爷还要我帮忙么?”
“废话。”
那个强硬的亲吻就像是被两人默契地忽略了一样,都下意识地回避着那个话题。黑瞎子边帮解语花绑着绷带边这样轻言问着,解语花没好气地答。
一切就像没发生,可谁都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总归是有那么些东西在悄悄地发芽,悄悄地酝酿着。闷着的苦麦总有一天会酿成美酒,闭口不言的感情也总有一天会变成两个人永远逃不开的劫。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
解语花看着黑瞎子这样问着,对方轻笑着歪起脑袋站起来,弯腰捡起电筒和背包。
“是啊。”
“我黑瞎子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