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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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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是再也不可能睡了。
洛彦又躺了一会,昨天不曾这样,前天也不曾这样,这三年中的天变过了很多次,无非是身上些微的不爽。没哪次有这样的可怖,竟让他在记忆中也开始生出错觉。
也许并不是错觉。
洛彦低头穿好了衣物,左腿被自己这一晚上折腾下来比原来更难受了,只是坐着也能察觉出从骨髓往外钻出的冷,片刻后又纠缠着像是在为他找回真实。
这是在见到陈瑜之后才有。
洛彦原先并不曾这么重坠的感觉过断肢的存在,他并不怯疼,却惟独怯着纠缠,怯着缠绵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的知觉。他有些负气的在地上重重踩了几下,这纠缠停住了,悄悄的爬上了左肩,他就不再管了,凌晨的空气散发着一晚上沈静的味道,还有一丝已入了深秋的寒意。
天又开始冷了。
……
接连了几日浅眠的后果很快就在洛彦的脸色上显露出来。
陈瑜再碰着洛彦的时候,洛彦脸色苍白发青,眉眼间锁着倦意,病态尽显。他们不是一个年级组,二人就只在校园里碰过数回,前几次还好,这一天脸色难看到可怕。原本以为他生了大病,问了旁人却也没一个能说清楚的,她就自己揣测说不定是天气转凉他身体真就不舒服。然而还是存着疑虑的是究竟又是哪样的不适。
……
旧事,连旧事也不只是记忆中的版本。
洛彦感觉像是有一个人在操纵着自己,操纵着他到这个地方,操纵着他度过先前的那几年,操纵他遇上陈瑜,操纵他在这时候想到很多本不该出现在记忆中的东西。
周斌家谱上那个活到九十岁的周审言是洛彦怎么都无法解释的存在。
……
在学校里又碰上了陈瑜,洛彦远远的颌首避开了。
陈瑜越看越像月月红了。
天还是冷,天色却好得出奇,那天怪异的云再没有在洛彦眼前出现过。然而洛彦知道那是存在过的,就好像周审言那个人,无论是根植于他的记忆中的那个,还是历数在周斌的家谱上,那个人都是存在过的。
看到自己,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洛彦还是矜矜业业的上着课,变天带来的影响只剩下了还隐隐作痛的断肢。每当他想去质疑先前想到的一切只是臆想的时候,胀痛的左腿上攀附的被掐到青紫印记就把他和纠缠的梦境又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那一切,真的发生过,至少是个梦。
……
在时间的作用下,事情在不经意的被掀起一点小波澜之后似乎又很快归于平静。洛彦撑在讲台上讲完了最近一次模考的试卷。答案中学生们上对于帝王将相的论述不一而同,然而事实该当如何过了这么多年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
那些看似最真实的历史,说不定才是世界上最为虚假的东西。
洛彦只是一厢情愿的在企盼,也许还是可以就这么平静下去。
出了教室刚走几步,洛彦左肩处本已经无可察觉的伤口似乎立时就要炸开,像是有什么东西硬从那处钻出。洛彦吃痛屈下了身子,下意识转了头。
周斌追着一个人从他身边跑过时,一尊五彩的琉璃药师佛从身上掉落,恰时落在了洛彦的脚边。洛彦弯腰顺手捡了起来。
药师佛背面用阴文镂着一个“岳”。这和昔日托工匠为月月红烧制的一模一样,她的本姓也是岳。
洛彦叹了口气将那尊药师佛紧紧攥在了手中,缓缓的往办公室踱去。
这被乱了的历史!他到底是谁?
……
陈瑜远远见洛彦沉着脸扶着肩走过来就低声打了招呼。哪知道洛彦听都没听见,没应一声就心事重重的与陈瑜擦肩而过。陈瑜仍旧盯着洛彦,他的步子也越来越能看出不对了,脸色也似乎更差。
还是不舒服?这么久?
陈瑜又自己给这件事画了个问号,答案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写起,她追上去把洛彦抓在手里几乎揉烂的试卷解救下来:“你没事吧?”
“嗯。”洛彦回了神,见陈瑜抱着东西站在一旁,竟想就此抱拳一礼,学了那记忆中的青衣公子笑道,“红姑娘!”
却是抽痛的左肩把他拉回现实,洛彦恼怒的晃了晃头,还是忘不了这梦中光景!
洛彦低头把陈瑜拿去的试卷又接了回来,背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陈老师?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看你走路心不在焉,是不是……”陈瑜见洛彦微微蹙着眉,只当他不喜欢别人提起身体,话意就转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洛彦听着笑了起来:“烦心事自然天天有,陈老师在这边应该也有烦心的。走路时正好想到个故人,走了神。”
“这倒是。”陈瑜知道他也不肯说出实情,只和他说了两句上课时候的烦闷。
洛彦则听着一桩一桩的安慰她:学生大多这样,没必要太计较。
陈瑜想知道的答案还没问出口。
……
一个学生飞快的擦过两人往后跑去!
陈瑜就见洛彦几乎在同时用力的按上左肩,转过身扬声叫道,“周斌!你的东西!”他的手仍旧压在肩上,指尖套着一个褪了色的绳圈,一个五彩琉璃的药师佛在他身边微微的晃荡。
洛彦左肩下的空虚,经这一动更加的明显,陈瑜看在眼里,心里就笃定了,果然是身体原因。
周斌应声迟疑着迎了过来:“洛老师?!”
洛彦抬手扬了扬那尊小佛沉声道:“家里给的东西,别弄丢了。”
“哦。”周斌摸了下脖子顺势接了过来。
两人对立半晌周斌开了口:“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我家里给的?”
“猜的。”洛彦甩了甩手笑道,“回去吧,要上课了。”
周斌怔怔的看了看洛彦冷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家的事你怎么什么都猜得对?”
这种怀疑实则也不是周斌的无端猜忌。洛彦实在知道得太多了,多到在琉璃烧的东西现在已经不是稀缺物的前提下都能一口断定这东西是家中给的。
猜测是不会有这么准确的。
况且他也知道周审言。
洛彦却没有做你问我答的闲心,他现在不单单是左肩上一阵阵的抽着疼,头也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着。周斌的问题,他有答案。却是没人能够相信的答案。
洛彦扬手把自己揉烂的卷子丢进了垃圾桶:“上课了。”
上课铃应声响了,单就剩了周斌杵在原地。洛彦在逃避这个话题,周斌想了想,捏着那尊药师佛往回走。
平日里微凉的琉璃还带着洛彦的掌温,像是在把很多没能解释的事情奇妙的维系在了一起。既然他不肯说,那答案自己去找好了。
……
周斌打发走了,陈瑜还跟在身后。洛彦走出去几步,肩上的痛楚一轻,连日来的疲惫就接踵而来,脚步接连竟带了些踉跄。身后的陈瑜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长得像月月红的女人,隔了几百年的时间,不会有太多瓜葛,却在遇到之后接连醒了神。
直觉中也却不止这些。
洛彦无从想出这其中的瓜葛,无论他怎么去推断,往前都只是那个跨越了几百年的周审言。洛彦眯着眼睛打量着太阳的光晕喃喃道,“周审言又是谁?”
陈瑜也停住了,在洛彦目光停下的地方看到了半空中悬着的血红的太阳。
太阳怎么会是血红的?
陈瑜的心急促的跳了起来,全身的力气也瞬间全然脱去。她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似乎是雪,又似乎是满地落着的桃花或是梨花,树下一个青衣公子抱剑拱手,“红姑娘!”这青衣公子的脸是陌生的,腔调却熟悉。
像是洛彦,当日在考试前不经意的脱口。
陈瑜不知个中因由,隐约拽着那人多走了两步,终又膝下发软就此坐倒,耳边只听扑通一声。
洛彦右手撑了地,手腕立刻撕痛起来,心道不好。这时,陈瑜的身子也随之软倒恰好就跪坐在住了他的左腿上!
连日里的浅眠加上这些日子的干寒让洛彦本就脆弱的左腿雪上加霜,一阵眩晕过后便是些微撕裂的敏感。
还有接受腔中似乎带着温热的湿润。洛彦低头看了眼,陈瑜似乎是晕了。他想,可千万别是出血。
在洛彦试着把左腿往外抽的时候陈瑜醒了,飞快的爬起来把他往上拽。
这次,洛彦没有飞快的站起来,灰白的地板上浸着一小团血渍,从洛彦裤腿上渗出来。洛彦的脸色似乎更疲惫了,陈瑜脸色也吓白了。
洛彦抬头挥了挥已经肿痛不已的右手:“要不,叫救护车吧?”
陈瑜木讷的点了点头。血越来越多,洛彦的脸色似乎比先前还要难看。陈瑜呆了半天才冒出了一句:“对不起。”
洛彦垂着的头才又抬了起来,只是自己在嘀咕:“说真的,你更像她了。”
陈瑜哪里还有心思去考究那个她到底是谁,周围是已经聚集过来的师生。
救护车来了,陈瑜也跟车子到了医院。
洛彦的伤口看着凶险,实则也不过是连日来的种种原因导致的血管破裂,责任也不全在陈瑜的一坐。
尽管如此,陈瑜还是有些不安。那轮血红色的太阳就像印在了她脑子里,擦都擦不出去。
洛彦的伤口并不大,在车上就被简单处理止了血,缝合什么的在急诊室进行,消了毒局麻几针解决了问题丢一边观察,不过半天的功夫。
医院里人来人往。洛彦窝在床上发呆,陈瑜坐在门边。外面是来来往往的脚步,麻药的药性还没全退。这是洛彦一周以来难得的放松,似乎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一种很平静的错觉。
这日子挺像多少年前在扬州遇到月月红的时候,些微的动乱之后的平静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当日情形比这凶险。那一剑几乎送了半条命,要不是救援的人及时赶到解了围,怕是周审言的历史又不一样。
饶是这样,他也在扬州的医馆耽搁了数日,日后又被接到花街一处隐蔽的民宅将养,便在那时遇上的月月红。哪里是少年时的青衣长剑,实则落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