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浮劫》陌枕

60、来吧，我的孩子

　　当凤嫣到这里的时候，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到诡异，在大街小巷穿梭，却是的确有一股焦味弥漫。
　　“阿娘！”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宁静，就如在黑夜中打碎了镜子一般，瘆人的清脆、破碎的余味。
　　阿桐？凤嫣不停地奔跑，寻着声音而去。
　　大火后的村庄怎能如此安静？难道大家都不担心是否有人烧伤？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无数的疑问翻滚而出，理不出头绪，令人窒息般难受。
　　不远处，低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阿桐！”凤嫣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娘……？”阿桐抬起他的眼睛，毫无神采。
　　“阿桐，你的眼睛？”凤嫣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摆了摆，眼珠子却毫无反应，心中不由得一紧。
　　“阿娘，是你么？为什么我看不到你？”阿桐急急地抱住凤嫣，小心翼翼地说着，宛如抱着瓷器，生怕凤嫣下一秒就不见了。
　　“阿桐，我……我不是你娘，你娘她……已经……”凤嫣难以启齿。想到单纯天真的笑容，万一被剥离，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般的人？他的阿娘，就是他的全部，现在……他又要一无所有了么？
　　“阿……阿桐，她就是你娘啊，你娘跟你玩躲猫猫呢，现在我们回去吧，走哦走吧……”李大夫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制止了凤嫣将事实相告的意图。
　　“好，阿娘，你真淘气，我们回家吧。”阿桐牵起凤嫣的手，往前走，没走两步，便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你是？”李大夫提起阿桐，捋了捋胡须，打量着凤嫣，过了一会儿，又说，“罢了，不管你是谁，终究应当是认识阿桐的吧，你知道的……阿桐娘现在生死未卜，你先不要刺激阿桐，我们一同去找她，如何？”
　　“老人家，我叫凤嫣，您是？”凤嫣本想说出真相，可是看着老人眼中强忍的焦急和慌乱，她忍住了。
　　“你就叫我李大爷吧，哈哈……”李大夫自嘲般的笑了笑，提着阿桐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李大爷……”凤嫣跟在后面咂咂嘴，心想还是先把阿桐安顿好了再说出真相吧。
　　“阿桐是个好孩子，他娘……就是太倔，总是一个人，妇人家家的却总是啥都自己扛，把自己累着，你瞧不，那边起火，她都一把年纪了还瞎凑什么热闹！”李大爷碎碎念地不停叨叨，凤嫣在后面默默地听着，心中已万分唏嘘。
　　将阿桐安顿好后，李大爷又飞快地出门了，凤嫣慢吞吞地跟在其后挪动，半晌儿两人都没声响。
　　“娃娃，我看你不似一般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李大夫走在前面，突然说道。
　　凤嫣哽咽，不知道如何回答，人间的感情纠葛一向繁复错杂，说话处事似乎总有着些套路，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呢？正当踌躇时，又听见李大夫自嘲地笑笑：“唉，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语毕便又快步往前走了。
　　凤嫣选择了沉默，她知道，李大夫也许已经猜到了结局，但是，他不想接受，也不会接受，他要继续自己的幻想，他要竭尽全力去挖掘、埋葬那份……逝去的爱恋。
　　“娃娃，我累了，谢谢你……让我也休息一会儿吧。”李大夫的褂子上沾满了尘土，双手也全是支离破碎的鲜血，但是眸光仍旧异常清澈赤诚，如同晨间的启明星般想要以明亮招来新逝的纯洁善良的亡魂。
　　“李大爷，我扶您回去吧，休息一会儿……我们再来找。”凤嫣略微感到不安，她觉得不能再让李大爷找下去了。
　　“娃娃，我想自己静一静，你先走远点，我等会儿就和你一起回去。”李大爷的声音有点悲恸的颤抖，可凤嫣有觉不出来哪里有不对，只觉是他太疲累了，便先走开了。
　　看见凤嫣走远了，李大夫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里面是一只金簪，蒙了点土，有点脏可是依稀能辨出雕花做工精良细腻，古朴优雅——这是李大夫家祖传下来的金簪，他送给了阿桐娘，怕她不收还特地去木工店裹了层木漆，她也一直用来挽头发。如今炽火灼烤下，漆掉了，便露出了这原貌……阿桐娘！
　　李大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感情，有对阿桐娘的爱意、不舍、歉疚，对自己踌躇的恨意，对上天不公的控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大夫恨极了自己，如果自己能够勇敢一点，迈出那一步……如果不是自私的害怕被拒绝，如果……如果……然而佳人已逝，一切都已太晚太晚……
　　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喉咙，一股令人清醒的味道弥漫到口中，李大夫微微笑了一下：阿桐娘，原谅我自私一回，我想下去陪你，阿桐……就由那位姑娘照顾吧……
　　“李大爷！”凤嫣急急跑来，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娃娃，阿桐交给你照顾了……我先走一步。”在一缕晨光中，这位一夜之间苍老好许的老人安详的去了，凤嫣将他放在枯焦的土地上，唱起了引渡亡灵的颂歌：
　　当你消失于彼岸，请牵起我的手
　　当你不愿徘徊人世，登上那条船
　　当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去向那悠悠的三途河倾吐
　　当你的心愿漂浮着流向他们，将会被吞吐，流转成不朽
　　等你的□□消失此岸，等你的魂灵烙印吾心
　　亡灵们，唱起你们的颂歌，燃烧自己吧，直到遗恨殆尽……

　　凤嫣看着地上正化为尘土随风而去的李大爷，脚步沉重，微微叹了口气，变向阿桐家中走去。
　　阿桐已经醒了，此时正在屋后不停地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挖出一个酒缸 ，便傻傻地抱着酒缸，间隔一会儿便拍两下，用尽了深情。凤嫣不解。
　　“阿桐……”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瞧，这是我阿娘留下来的，阿娘肯定是贪图享乐去了那好玩的地方了，真是的，也不打声招呼……和我讲一声，我也不会拦着她的啊……走得这么匆忙。”阿桐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淡淡的叙述着，“算了，原谅她了，阿娘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不能小气，一直拽着她，对吧？也得让她去享享福。”
　　“对了，李爷爷呢？”阿桐突然问。
　　“嗯……他和你阿娘一起走了。”凤嫣摸摸阿桐的黑发，心疼的道。
　　“哦，那也好，他们两都是死要面子，现在倒在一起了，可以互相照顾，李爷爷医术了得，我阿娘的咳嗽也可以被治好了，我……真高兴。” 苍白的脸上是无邪的笑意，但是泪水已经澎湃。
　　凤嫣抱紧阿桐：“孩子，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快乐的地方，在那里，你会有很多好朋友的。”
　　怀里的少年并没有什么生气。
　　如果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带给你幸福，那么和我走吧，你会获得重生的，有新的朋友，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和一个早已定下的结局。
　　灵动的铃铛脆声响起，带来了一抹火红的云，轻飘的纱衣裹住你白玉般的双足，你敛了羽，站在我面前，眉间不带一丝神采，仿佛……有一种看将死之人的淡然和怜悯。
　　你伸出双手，让我跟你一起飞向那琉璃般明亮美丽的天际。
　　——阿桐
　　凤嫣带着他走了，留下清风自顾自地吹拂，妄想吹散这些伤痛，拂去这满目的焦黑。但那些黑暗的交易却丑恶至极，那些人的心却永远得不到救赎。
　　……………………
　　阿桐娘被掳去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但是人心险恶，有些人往往因为激动、心胸狭隘而想着去伤害他人的性命，想要凸显自己的地位与权势，视人命如草芥。
　　他们不理解何为爱与坚持，他们也不理解何为隐忍和尊重。这个世界上，有着因为情感支撑起的神奇的一切，而这些心中黑暗的人却持着自私的欲念去破坏去肆无忌惮的毁灭……
　　最终，三途河水将会卷走他们的□□和灵魂，打入炼狱，使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不过，也许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