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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青子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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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戚少商中了毒。
一种据说天|下除了一个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解的毒。
所以戚少商应该庆幸,因为他还有着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庆幸,也不觉得欣喜。
因为这个号称天|下唯一可以解他的毒的人,是他的头号仇敌,玉面修罗顾惜朝。
戚少商和顾惜朝之间的仇怨,全天|下都知道了。
全天|下也都知道,顾惜朝失败之后,也就疯了。
疯了的顾惜朝脾气很坏。
他不喜欢任何人的触碰,尤其讨厌别人碰他的头发。
铁手曾经试图敲晕顾惜朝并给对方换上干净的衣服,但是仅仅是一个晚上过去,他便发现干净的衣服已经凄惨地躺在了地沟里,而脏兮兮的衣服则又回到顾惜朝的身上。
疯了的顾惜朝还很固执。
他不接受别人的帮助,我们也不能指望一个疯子能将自己打理得很干净、很整洁,所以三年下来,他变得又脏又臭,头发浓密而卷曲的垂到半腰,指甲也长得很长,看上去与一般的疯子无异。
铁手对此束手无策。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疯了的顾惜朝,居然会和人一本正经的讨论医术,讨论各种草药的味性和医书上的谬误。
和顾惜朝讨论的人,大多都是铁手请来医治顾惜朝的疯病的各地名医。最后大夫和病人倒是相谈甚欢,但是铁手一问及顾惜朝的病情,大夫们的脸色都会变得很不好,还会一直摇头只叹可惜。
顾惜朝的病情的确很奇怪,他大多数时候是疯着的,思路是混沌的。但是,当他和这些大夫讨论医理的时候,他的思路却很清晰,提出的看法也很有见地,并且也成功的医好了几例古怪的病症。
就这样,在戚少商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疯了的顾惜朝也已经变得很有名了,甚至比当初追杀他的时候更有名。
全天|下都知道江南的无衣镇里住着一个医术天|下无双的疯了的顾惜朝。
但是这个全天|下的人了,居然不包括戚少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去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毒,戚少商还会不会重新关注起这个昔日的大仇敌?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只有戚少商本人才知道。
现在戚少商本人就站在无衣小镇里、一间民居前,和顾惜朝只有一门之隔。
太阳就要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条街道上,在地上事物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戚少商也有一道很长的影子。
这道寂寥的影子从墙上滑过,消逝在开阖的门扉里。
顾惜朝正在睡觉。
既然有些人在喜欢在晚上休息,自然也会有一些人喜欢在白天休息,在黄昏里睡觉。
何况顾惜朝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现在是一个疯子。
对于一个疯子而言,一切的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顾惜朝躺在庭院的一张椅子上,一只手枕在头下,侧卧着睡得很香甜。
戚少商的到来没有惊动他一丝一毫。
戚少商在这三年来,第一次看见顾惜朝,他很惊异。
他对顾惜朝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当年初见时的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上面,所以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又脏又乱,头发一团糟糕的顾惜朝。
他在顾惜朝身边俯下身子,似乎要确认,这个又脏又乱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惜朝。
顾惜朝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戚少商粹不及防间就对上了那双黑冷的澹澹然氤氲着清冽的眸子。
这令戚少商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人的眼梢眉间又染上了那种他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讥诮、自得。
“你一定是戚少商。”
顾惜朝说得很欢快,很笃定。接下来他歪着头,表情有些孩子气: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来找我?”
在夕阳的余晖里,这个庭院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奇异的金黄色,这让戚少商感觉这个世界很不真切,这样的顾惜朝,也让他感觉很不真切。
可是疯了的顾惜朝不会理会他的心思,他只是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舒开眉头,落落而笑,“因为你中了毒,是也不是?”
戚少商冰冷的望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顾惜朝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的举动看起来就好似一个天真的孩童,他的脸上也带着无邪的微笑,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绝不会是一天真无邪的孩子会说的话:“其实不我不仅知道为什么你中了毒,还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是何时中的,怎么中的。”
他笑得自得而挑衅,残忍而无辜。
“因为,毒是我找人下的。”
戚少商瞬间哑然,心里有些情绪汹涌的翻滚起来,大帐里箱子燕的寒冷瞬间就侵蚀了他的身体,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但是疯了的顾惜朝可不管这些,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戚少商的杀意,相反的,他拉起戚少商的手,连扯带拽的将对方弄到了药房里。
顾惜朝轻车熟路的从琳琅满目的药材里挑出自己想要的那几种,然后架起药炉开始熬药。
室内开始弥散开药散,顾惜朝熬药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戚少商的手依然按在剑上,这个时候,要杀顾惜朝,绝对很容易。他背对着他,毫不设防。
就像三年前,在旗亭酒肆里,他背着顾惜朝洗碗,也毫不设防。
“大哥说,你是个大侠,是我的仇敌,因为我曾经害死了你很多的兄弟。”顾惜朝突然开口,视线却没有离开药炉,“可是,既然我是你的仇敌,为什么,你从来不来杀我?”
戚少商被他的问句问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想起来,是的,他答应过铁手,饶过顾惜朝的性命。就连这次来见顾惜朝,也是向铁手保证过的。
他渐渐的松开了手中的剑。
“我常常在梦里看见你呢——”顾惜朝侧着头,表情很困惑,“你凶得要死,每次都是死死的盯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我一口一样。”
“可是,”他酸涩的说道,“在现实里,你从来就不会出现。”
他不是他最大的仇敌吗?为什么,他从来就不来追杀他,当他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追杀的时候,这种困惑就更甚,甚至衍生成了一种怒气。
“所以我要学医术。大哥说,大侠在江湖中最容易得罪小人了。”顾惜朝又高兴起来,仿佛在为自己想到的主意而自豪,“小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下毒,等有一天你中了一种别人都解不了的毒的时候,你就必须来找我了。”
戚少商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很不明白,他听到顾惜朝继续说:“可是这样等下去也太漫长了……为什么总是没有人对你下一点难度大点的毒?”
顾惜朝的语气很气恼。
戚少商哑然失笑,他突然觉得,其实疯了的顾惜朝的心思,很容易弄懂:“所以,你就找人给我下毒,好逼我来找你?”
顾惜朝顺口接道:“因为你永远都不肯来。”
他好像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主意有什么不好。
他只是想见他,所以就想办法逼他来找他。
疯了的顾惜朝很诚实,不像自己。
戚少商嘴边泛着苦笑,心里也很苦。
我却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我从来不敢探听你的消息,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来找你。
等找到你后,就会发现自己杀不了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在想什么?”戚少商的思绪突然被顾惜朝打断,后者递给他一碗黑乎乎的药物。
或者顾惜朝递过来的并不仅仅只是药物而已。
戚少商决定从这一刻开始,顺从自己的心。
在昏暗的月色下,小院里的一切都显得黯淡。
隔壁一声巨响,张五娘拿着簸箕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从声音听来,隔壁简直是在打架,或者是拆房子。
可是隔壁来往的都是一些奇异的江湖人,就是向天借个胆子,张五娘也是不敢探头去看的。
戚少商并不想和顾惜朝打架,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要说服顾惜朝,让他洗澡换衣服也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所以他只好使用蛮力。
顾惜朝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衣服。
“这是我的东西!”
他叫嚷,眼里露出气恼和凶狠,还有一丝无助。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
这里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铁手从他手上带走了晚晴,带走了神哭小斧,带走了断掉的无名。
没有一件东西是他可以留住的。
一切都一去不回。
包括他曾经拥有的记忆。
然后他晕了过去,在晕倒的那一瞬间,他认为,其实戚少商和铁手一样恶劣。
这种厌恶的情绪直到第二天,在院子里看见晾晒着的熟悉的衣物时,才稍稍减轻。
戚少商还在院子里摆好了椅子。
他要给自己剪头发。
顾惜朝稀里糊涂的被按在椅子上。
这一切都不对劲,他是设计让自己最大的仇人来找自己,来追杀自己的,不是收留一个土匪来管自己的。
可是他没能再思考下去,阳光很舒服。
他睡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