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雪楼台》燕昨思

10、第九章

　　而另一边，薛岚跟着解鸿之到内堂，悄悄跟在后面，看见解鸿之神色匆忙，鬼鬼祟祟的走到后院的一个房间，又四处张望了下，这才悄然走了进去，然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隔绝了一切窥视。
　　天边落霞满布，留下姹紫嫣红的余光，也渐渐被压顶而来的夜幕替换的所剩无几，只余下一席的昏暗影落交错。
　　薛岚略微犹豫下还是悄然起身，施展轻功贴近窗前。自学艺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轻功，只觉得身轻如翼，如履平地般瞬间飞出几丈之远，而且是无声无息，这份轻功修为，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
　　薛岚只见屋内的另一名男子，附在解鸿之耳旁说了些什么，然后，解鸿之的脸色陡然色变，眼神瞬间充满杀机。
　　那名男子相貌极为平凡，是扎在人堆里就会被淹没的那种，让人无法产生太深刻的印象。他附耳对解鸿之说完什么事后，便抱了拳匆匆告辞，向门口走去。
　　薛岚一惊，慌忙间一不小心触动了窗棂，屋内两人何等警觉，沉声齐喝：“谁？”
　　声到人到，解鸿之已是破窗而出，一掌辟向薛岚天灵盖，竟是一心于致他死地。那名男子，看着打在一起的两人，也不吭声，嘴角露出地抹若有似无的邪笑，然后悄然离去。
　　薛岚眼见一掌迎面而来，想要躲开却已是不及，无奈只得伸手硬接一掌，‘砰’一声，两人各自被对方掌力震的退开一步。
　　解鸿之一脸诧异，眼中杀意更盛：“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内功，老夫当真是疏忽你了。”说着举掌劈去，招招透着杀意。
　　薛岚更是意外自己竟然能接下武林高手解鸿之一掌，此时解鸿之招招致命连环攻来，容不得他多想其它，只得与之相迎，同样疑惑的开口：“你不是解鸿之？那真正的解鸿之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口中说话，手底下丝毫不敢懈慢。
　　解鸿之眼神阴冷，杀意弥漫满目：“你果然知道了真相，那我更留不得你了。”说着，掌力暴涨，解鸿之掌力所到之处尽木屑纷飞。
　　薛岚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将他逼的步步后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两人缠斗的难解难分，薛岚步步后退，四处躲闪，他内力虽然不错，实战经验却是极差，几次险象环生，动作稍显迟缓，便被解鸿之一掌从窗户打飞至屋内，‘砰’声巨响，撞坏了木窗，砸碎塌了方桌椅，碎了一室瓷器。
　　解鸿之丝毫不给薛岚反击的机会，表情阴鸷如魔，飞身进屋，跟着一掌劈面而来，凝聚所有内力于掌心，誓要将薛岚一掌击毙。然而，他刚一提气，却忽觉丹田气血一空，仿佛一个气囊突然被针扎破了一般，真气霍然溃散，动作更是显得凝滞，生死关头，薛岚眼见性命堪忧，同一时间挣扎起身忍住胸腔内翻腾的气血抽起墙壁上的剑一剑刺去，却正好刺中解鸿之的心脏。两人正面相视，同样都是满脸的震惊。
　　解鸿之震惊于自己内力忽然溃散全无，显然是中毒所致，只是这毒是谁下的？这毒又是何是所中？
　　薛岚更意想不到，前一刻还来势凶凶的解鸿之竟然会躲不过自己仓促的一剑，更令他的震惊的是，解鸿之身后随之而来的各大门派江湖人士，就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就这样让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却让数百双眼睛注目着。以及站在最前的满脸震惊悲痛的解京允，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满脸的不敢置信；万俟觉尘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惊诧的看着手持血剑的薛岚；楚秋词脸上一向温和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显得惊诧不已；柳随风稚气的脸庞亦是充满震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有所不同的，所有人都像是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一般，静静看着薛岚，静静的看着他拔出血剑后又平静的将剑随手扔到地上。然而，最后很多人的脸上的表情都充满着愤怒，几乎是仇视，申视犯人一般的眼光把薛岚团团围住。
　　天幕云朵翻滚，阵阵黑云压镜，转瞬间已经是天翻地覆，彻底的陷入黑夜。暮色虽深，却掩盖不住每个人脸上被特写放大的表情。冷风吹送着阵阵血腥之气，令人有种想呕的冲动。所有人都知道，薛岚是解京允的朋友，所有人都看着解京允的反应。
　　薛岚自然无惧，大步的走向解京允面前，刚张开开口想要解释，却震惊的听到解京允颤抖的声音质问着自己：“你为什么要杀我爹？”没有撕心裂肺，却也是神魂俱碎。
　　就像天空突如而来的一声巨雷，炸的薛岚面目全非，他震惊的停住脚步，脑中一片空白，周围黑压压一片，群豪开始的议论声，怒骂声，窃窃私语声，都只是这场江湖血案的声音背景，唯有解京允痛苦且充满泪水的脸庞讽刺一般的显示在眼前。
　　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的呈现……
　　解京允从万俟觉尘手中救下自己满是心疼的眼神……
　　一路上朝夕相处□□风的暧昧情谊，他说他们是朋友，他说他们是师徙，他说他们亦是良师益友……
　　那个人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与父亲争吵也要留下自己，教他武功，教他易容术，教他江湖规矩经验，带他见识江湖人物，一切的一切，难道全都是计划好的阴谋，那些情义，那些一幕幕清晰的感人片段，也只不过是为了阴谋的更好进行？只是为今日让他成为杀人凶手的一系列铺垫而已？如果是，他只觉得可怕至极。面对解京允的质问，面对各大门派虎视眈眈的眼光，他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大家，是解京允指示自己，让他杀解鸿之的吗？杀死他的亲生父亲？谁又会相信他？
　　他解京允是江湖大名鼎鼎少年侠士，而他薛岚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没有人认识的小人物罢了。
　　胸口气血翻腾的愈加厉害，薛岚只觉得口中腥气上涌，‘哇’的一声，吐出鲜血来，他有些虚脱的后退一步，只觉眼前人影重重，他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解京允脸上虚伪的让人想吐的表情。
　　解京允眼神一凛，似是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上前扶住他，随即平静下来，双拳紧握平静处之，在别人眼中，他仍是满脸悲痛，遭遇好友背叛，丧父之痛的伤心之人罢了。
　　此时，已有不少江湖人怒气冲冲的喊道：“此等江湖败类，简直是禽兽不如，杀了他，替解大侠报仇。”
　　正气府十几年声誉，名声自是极好，解家父子更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名门正派，颇受各大门派敬仰，如今解鸿之遇刺，杀人凶手就在眼前，江湖本同一家，这些人为着正义个个对薛岚喊打喊杀。
　　薛岚仿若未闻，只是静静的看着解京允，他想看看解京允到底想怎么处置自己，无视于数十名江湖群豪的激愤，他反而露出一抹笑容，血迹在他嘴角溢开，在他灰白的衣袍上留下点点滴滴的血梅，艳丽至极。
　　万俟觉尘忽然出掌向薛岚攻去。薛岚经过与解鸿之的一场打斗，武功套路已渐渐纯熟，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接了万俟觉尘一掌。两人各自退开，薛岚捂着受伤的胸口倒退几步，万俟觉尘眼神复杂的看着薛岚，像是愤怒，又像是受伤，更有着不相信：“原来你一直在欺骗你，原来你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我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他说的痛苦万份，满脸的不敢置信，像是受到了什么背叛一般。
　　薛岚接那一掌，便知道万俟觉尘并不是想伤自己，否则以他的功力，自己如何能够接下他一掌，他张了张口，好想开口解释，甫一张口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万俟觉尘静静看着眼前不过是骗了自己好几次的男人，却也是总让他情绪失控的男人，他深皱的眉头，仿佛结了一个死结，垂落的手握了握拳，指节泛白甚至咯咯作响，隐忍而压抑，他又看向满脸湿意，宛若被泪水洗过面的解京允，曾经的锦袍公子，优雅如斯，而今不过是失去亲人，哭得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的痛苦之人罢了，万俟觉尘最终只是苍然一笑，大步离去。
　　楚秋词在后面追上喊道：“觉尘，我们这就走吗？”
　　万俟觉尘声音比以往更加清冷：“别人家的恩怨情仇与我何干。”
　　楚秋词确实也不想趟这趟混水，忙又道：“等我，我们一起走。”追万俟觉尘而去。
　　柳随风看着薛岚那木然仿佛等待宣判的表情，倒没有了先前的震惊，反而一脸好奇疑惑的走上前：“你为什么不解释？你是冤枉的对吗？”
　　凤来仪闻言冷笑：“数百双眼睛，亲眼所见事实，还会有冤枉？难道刚刚那剑是从别人手中刺出的？真是可笑？小兄弟，天真可以，太天真，可就很白痴了。”
　　“你……”柳随风气愤的瞪着她，任他聪明机灵，却是无从争辩。
　　人群中更有人附和：“正是，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解公子待此人不薄，而这斯却如此欺人，咱们为解大侠报仇，杀了这猪狗不如的畜生，解少主你就在一边看着就好。”说着他挥着手中九尺长鞭首冲其上。薛岚冷冷一笑，手一伸便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鞭鞘，用力一扯，随手便夺去了那人手中长鞭，更将人甩飞出去，他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越发不明白，究竟是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武功太差，还是自己真的是天生练武奇才，竟能朝夕进步如斯。
　　其他人一看，顿时激愤起来，一涌而上，一齐围向薛岚，一时间刀光剑影，擦亮整个正气府的小院。
　　水天承身为前辈，自是不屑与一群人围攻一名江湖后生，看着打成一团的人群，走向解京允，语重深长：“京允，我看薛岚一再忍让，此事怕有蹊跷之处，何不先制止他们？我与令尊交情不浅，此事定会帮你，将真凶手拿下，以慰你爹在天之灵。”
　　柳随风看向站在边上看热闹的凤来仪，有些诧异：“你不是认定薛岚是杀人凶手吗？为何不一起去把凶手拿下？”
　　凤来仪看着人群中杀红眼的薛岚，犹如因兽一般，每出一招，必定有人一伤，冷冷一哼：“薛岚现在犹如困兽一般，正所谓困兽余威，垂死挣扎，是不要命的打法，本姑娘自认武功一般，还没有傻到上前送死，更何况，有这么多人殷勤的为解少府主捉拿杀凶手了，何苦多我一人。”说完，她已是否无意在留下来观战：“我看这寿宴要怕是要改成丧礼了。”转首冲随自己而来的两名随从说：“咱们走吧。”然后径自就这么潇洒而去。
　　月色中天，一方平静，一方激烈，黑云翻腾难测，变化无常。平静的人，暗自心思翻转，激烈争斗的人，面色一派平静。兵来将当，刀来剑守。
　　解京允看向被围在中心的薛岚，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全身像是被血水洗过一般，原本清秀的脸上全是血水，他面上一派平静，只是垂下的双手却握的死紧，平静的回水天承的话：“水伯伯，世侄很感激您，只是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还请水伯伯理解。”
　　水天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说如有需要帮助不用客气，直说便可，看解京允一味伤心难语，又安慰了几句这才随同一起来的弟子也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