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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世情劫一声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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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你的心不静。”佛祖双目微闭,淡然问道。
“佛祖,弟子,弟子心乱,无心参佛。”
“为何?”
“弟子一心,痴慕红尘。”
“既然如此,你便历练去吧。”佛祖一挥衣袖,观音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只余那莲花玉座。
“佛祖……”迦叶尊者欲言又止。佛祖摆摆手,“这是她的劫。”
一
我的第一世,年少轻狂的你,相爱却无言的错过。
“小姐,小姐,这纸鸢飞得好高啊!”我拽着纸鸢的线,蝴蝶的纸鸢在天空中越飞越高。
“飞得高又如何?终究是被束缚的,永远得不到自由。”宋菡萏的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秋水般的翦水双瞳里尽是忧郁。
我笑了笑,用金剪刀剪断了风筝的线,风筝得到了自由,可是不知为何,却再飞不高,倒是直直地坠了下来,落到了墙外。
“小姐,即使得到了自由,又能如何呢?人生在世,当尽情享受她所拥有的一切,然后尽力,活出自己的幸福。”
“寄瑶,也只有你能这么乐观。”宋菡萏拈着手上的银针,审视着绣出的花样。
“小姐,让你到花园中散散心,你又忙个不停,该累着自己了。”我心疼地抢过了小姐手中的针线花样,小姐的手是极巧的,绣样总是栩栩如生,又做得一手好菜,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兼又生得清丽温婉,是远近闻名的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
“蓝兄,这纸鸢做得好精致啊。”
墙外传来男子言语的声音,我侧了侧头,不再说话。
“的确。”
说话的人声音清澈温柔,我好奇的踩在石头上向外望去,榆树下站着两个少年,一个青衫磊落,一个紫衣傲然,青衫公子眉目清秀,气质淡然,紫衣公子眉宇间颇有傲气,隐隐透出凌人之势。紫衣公子手上的纸鸢正是我放飞的那一只,我轻手轻脚的下了石块,“小姐,小姐,快看,外面,有两个很英俊的公子呢。”
“寄瑶,你又淘气。”宋菡萏敲了一下我的头,又拗不过我的力气,便跟着我站上了石块向外看。
“小姐,没骗你吧,是不是真的很英俊。”我偷偷地在宋菡萏耳边低声说道,宋菡萏却是脸颊绯红一片。
榆树下的两个少年似是听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朝着我们站的地方望去,我心里一慌,急忙拽着小姐蹲了下来。
“谁在偷看我们?出来”紫衣公子一声厉喝,我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
“你手里的纸鸢是我的,快快还来。拿人家的东西,还妄自评论,真是无礼。”我故作理直气壮,掩饰偷看被发现的心虚。
“是吗?”紫衣公子挑眉一笑,眸中颇有兴味。
“姑娘,在下蓝清轩,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凌若风,我们无意冒犯姑娘,这纸鸢既是姑娘的我们还了便是。”蓝清轩为人儒雅,颇有孔孟之风,言辞亦是斯文有礼。
“这还差不多。”我撇了撇嘴,从墙上伸出手来。
凌若风并没有将纸鸢还给我,反而转身便走,“你,”我不由一急,“姑娘,这纸鸢在下会为你保存好的,后会有期了。”
“若风,”蓝清轩对我歉意的笑了一下,“姑娘,若风便是这个性子,请勿介怀。”
“小姐,你觉得那两个公子怎么样?”
“蓝公子清逸俊秀,温文尔雅,凌公子睿气傲凡,都是人中俊杰。”宋菡萏面色红润,言笑晏晏。
“蓝清轩、凌若风,听说他们是老爷的门生,蓝公子和小姐还有婚约呢。”
“是吗?”宋菡萏的笑容顿了一下。
“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蓝公子温润如玉,还才气盎然,小姐定是喜欢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小姐吧。”
“或许吧。”
入夜,我翻着《白氏长庆集》不知怎的翻到了《井底引银瓶》,“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眉头一皱,心绪不定,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暗暗讽刺自己多心,熄灯睡了。
二
“若风,你已中了解元、会元,此去京城,想必定是要连中三元的了。只是,同那些书生一起比,可惜你一身武艺。”
“无妨,我一定会向父亲证明,我可以做到。寄瑶,等我金榜题名,便跟父亲说明回来迎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我会的。”我将绣好的双鸳戏水荷包系在他的腰带上,“若风,我会等你回来的。”
“若风,
一切安好,勿念。
京城天寒,记得多加些衣……”我正提笔写信,门外突然嘈杂起来。
“开门,开门。”
小姐一向待我情同姐妹,所以我有自己独立的屋子,不需要和其他的下人丫鬟住在一起,大家待我也都是极好的。
“发生什么事了?”我捋了捋头发,打开房门。
“小姐的绮香夜明珠丢了,老爷命人搜查全府,一定要找出内贼,找回夜明珠。”
我了然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搜吧。”我让出了地方,任他们进去搜。
“找到了,找到了。”屋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叫嚷,我一愣,便被人绑了起来。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随遇而安吧。
“寄瑶寄瑶,那夜明珠你若想要,跟我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去偷呢?”宋菡萏泪凝于睫,一脸痛心疾首。
“小姐,小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我慌了,小姐为什么不相信我,还未查证便自顾自地定了我的罪呢?
“寄瑶,人赃并获,你还要如何狡辩?”宋菡萏摇了摇头,“罢了,寄瑶,你犯的错,我也保不了你,按家法,杖责五十,赶出府去,你既想要,这绮香夜明珠便给了你吧。”
“小姐,小姐!”
宋菡萏从我身边走过,眸光凛冽,她俯下身,低声说道,“寄瑶,不要怪我,怪只怪你爱上了凌若风。”
我颓然而坐,怪只怪,凌若风,爱上了我。是不是,小姐?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小姐看到蓝清轩总是笑得矜持而疏离,只有看到若风时才会绯红侧脸;为什么小姐婚期将近却并不开心,而常常愁眉紧锁;为什么小姐经常会定定地看着我,眸光是我读不懂的复杂……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小姐爱上了若风,所以她再也容不下我。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墙头树下,谁又负了谁?
“一、二、三……”
我咬牙,忍着疼痛,五十杖,便是寻常男子也受不住,小姐竟恨我至此,她想要我死啊,小姐,你好狠的心。
若风,对不起,再也无法,等你回来。
“观音,你的第一世你还满意吗?”
“迦叶?你想干什么?”
我的灵魂浮荡在虚空,迦叶的金光直耀我的眼目,这金光很久不见了呢,我突然想起我的洁白光芒。
“我来帮你。”
迦叶信手一挥,我已遁入轮回。
观音,从此,无论你轮回几世,都不会失去前几世的记忆,你满意了吗?
三
我的第二世,鬓角含霜的你,引为知己,兄弟情长,我知你懂你,你却终不识我。
“云来居?映之,走,去看看。”白衣公子折扇轻摇,十足的纨绔气质。样貌却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若不是言辞间的痞气倒真称得上是个翩翩佳公子。
“是,小,公子。”身边的书童应了一声。
“小二,把你们的招牌菜给小爷我上来。”
“好嘞,公子您稍等。”
云来居真不愧是凤城第一的酒楼,自有其他酒家比不了的风雅气度。“公子,公子?”映之愣了一下,她家公子向来古灵精怪,从没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他的眼中竟有泪水。
“公子,”映之不由慌了。
“映之,我没事。”苏白筠安抚地捏了一下映之的手,原来她便是京城苏家的掌上明珠苏白筠。苏家是将帅世家,与宰相凌家齐名天下。苏老爷一生只得这苏白筠一女,从小便宠的无法无天,性子亦是嚣张,最爱换了男装,游山玩水。
若风,十八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只是你为何,这般落魄?
“兄台,不知可否同桌?”苏白筠朝凌若风走了过去,凌若风抬头,瞟了他一眼,并未言语,苏白筠见状,也不再搭话,坐在了凌若风身边。
苏白筠微微低下了头,掩去了眸中的心痛,若风若风,你怎会苍老至此,你怎会已有白发?
你既已连中三元,为何不好好的生活?非要与凌相闹翻呢?
“在下苏白筠,字寄瑶,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凌若风的身体却似被深深的震动了,手中的酒杯也被攥的紧紧的,面色惨白,他看着苏白筠,眼神从满怀希望变得失意而绝望。
“在下,凌若风,不知公子有何指教?”凌若风心下苦笑,他是傻了不成,寄瑶都弃他而去十八年了,他还在奢求什么?妄想什么?
“在下有一坛上好竹叶青,好酒需要懂酒的人来品,小弟一人总觉寂寞,想请兄台与筠共饮。”
“既然如此,若风愿与筠弟共饮。”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风兄少年得志,何故如此悲戚?”
“筠弟,有些事,不是得志就能挽回的,错过,就再找不回,筠弟,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懂得。”
“风兄,我,”苏白筠张了张口,却还是咽了下去,不能说,这是规矩,即便知道,却还是不能说。不然,会害了他的。
“我敬凌兄为知己,家中有一小妹,尚待字闺中,愿嫁与凌兄为妻,凌兄可愿否?”映之脸色一变,小姐竟是存了这份心思吗?
凌若风摇了摇头,“筠弟,我便是因为执意不肯娶亲,方才离家漂泊的,愚兄无能,不堪贤弟托付。君子之交淡如水,愚兄,先走一步。”
若风,难道你竟认不出我的眼睛?苏白筠有苦难言。
四
“小姐,老爷来信让你回洛州?”
“爹可说所为何事?”
映之皱了皱眉,“好像是为小姐的婚事。”
“什么!”苏白筠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映之,回洛州。”苏白筠修书给凌若风,只道家中有急事,先行返家,今后书信往来。
“爹爹,你说过,婚事要女儿自己做主的。”
“筠儿,唉,”苏长天却是一声叹息。
“筠儿,苏家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早已惹上位忌惮,若是你此时拒绝入宫为妃,皇上便可借此机会,定苏家一个恃功欺主之罪,获罪满门啊。”苏白氏亦是面色如土,愁眉不展。
“娘,”苏白筠不是不明白,苏家拥兵多年,战功显赫,皇上不可能不想着吞下苏家手里这块三十万兵马的肥肉,只是她不甘心,她等了他十八年,终于长成窈窕的女子,可她的夫君却不是他,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苏家宠了她十八年,给了她所有的疼爱与温暖,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愿,累及整个苏家,她不能。
“爹,娘,女儿甘愿,入宫为妃。”
若风,为何你认不出我,为何?你若认出我,该有多好。
“映之,我入宫后,你便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用随我进宫……”
“小姐,”苏白筠打断映之的话,“听话,然后,将这个荷包送给凌若风凌公子吧。”
还是那对戏水的鸳鸯,只是,再也无法相对浴红衣。
若风,原谅我,为别人,穿上这一袭红衣。
祁安六年,苏氏之女苏白筠入宫为妃,封号淑妃,获位四妃。
祁安七年,淑妃病逝,香消玉殒。
当年她嫁入皇宫的一袭如火红衣,与她芳魂杳杳时的那身染血红衣成为皇城永远的传奇。
或许,还是那个人永远的痛。
“观音,你还不归位吗?”
“迦叶,你明知,我不甘心。”
“罢了,佛祖尚且容你胡闹,我又能将你如何?”
五
我的第三世,白发苍苍的你,你终于说爱我,在你等了一生,寻了一生后,却终不是对我。你眼中的我尚是姿容绝色,可你,终不识我。
“爷爷,你开心吗?”扎着羊角小辫的丫头娇俏地歪着头,虽年纪尚小,却已看得出长大必是绝代佳人。她是他收养的孤儿,她叫他爷爷。
“有瑶儿陪着爷爷,爷爷当然开心。”
“爷爷这一生开心吗?”念瑶懵懂的问道,没有人看到她眼底的痛。
凌若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瑶儿,爷爷这一生,文,可连中三元,武,可弓马骑射,世袭爵位,旁人穷尽一生想得到的东西,爷爷唾手可得,如果这些代表开心,爷爷该是很开心的,可是爷爷并不开心,爷爷所求的,已经永远得不到了。”
寄瑶,你既答应我要等我回来,为何不肯等我,这般轻易地便信了旁人的话,匆匆出嫁呢?我答应过非你不娶,又怎么可能娶流霜公主呢?你信旁人,却不信我。
白筠,我心里已有了瑶儿,原谅我,终是负你情深一片。
“瑶儿,爷爷这一生,一直在寻找爷爷深爱的那个人,可惜,一生也没有找到。”凌若风转身离开,步履蹒跚,念瑶泪如雨下。
“瑶儿,爷爷死后,便将我的尸骨化成灰,抛洒在这天地间吧。”
“爷爷,”念瑶撕心裂肺的喊着,却再得不到回答。
“爷爷,没有你,瑶儿会寂寞的,你去哪里,瑶儿就去哪里。”
我的第一世,年少轻狂的你,相爱却无言的错过;我的第二世,鬓角含霜的你,引为知己,兄弟情长,我知你懂你,你却终不识我;我的第三世,白发苍苍的你,你终于说爱我,在你等了一生,寻了一生后,却终不是对我。你眼中的我尚是姿容绝色,可你,终不识我。
三世早夭,轮回三生,只为伴你一世,可惜我们,终究错过。
“观音,归位去吧。”
“迦叶,他在哪里?”
“观音,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毁了他的一生,难道还要毁他来世吗?你是他的情劫,他也是你的劫。”
我了然。
终曲
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那年春,记得奴家字阿莼。
三世悲苦,情劫难渡。
那时你没有爱我的勇气,现在我没有办法说爱你。
我用三世伴你一生,终于明白何为不得求。
佛问我,你悟了吗?
我笑,弟子诚心,皈依我佛。
我舍,只盼你来生莫渡情劫,莫再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