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金箍 ...
-
这一个筋斗云便是十万八千里,他孤零零地站在云端,却不知要去哪里。想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如此多年没有回花果山了,如今,却是不敢再归去。
当年自己闹了蟠桃会,盗了美酒仙丹分享给猴子猴孙们,也就使得他们得以长生不老。只是美酒再多能有几壶,仙丹再妙能有几颗,大约还是有许多旧面孔不能再见了吧……
五百年来的囚禁与磨砺,心中有许多感情早已沉淀,有些轻狂时不注意不在乎的东西,经由时间酿造成了醇香的酒,再也不能忽视。
花果山是不能回去了,恩师菩提老祖的洞府也无颜再去。思来想去只能一头撞进东洋大海,被龙王接进水晶宫之中。
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悟空心中暗叹,大概在别些个神仙心中,自己就是个凶顽难教,不尊礼法的狂妄之辈吧。可这些只能在心中念叨,他口中只是说:“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
龙王道:“做甚和尚?”
行者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他与龙王说了自己打死山贼被三藏絮叨,气闷不过撇了他来讨茶吃的经过,龙王对他讲了张良圯桥三进履的典故,劝他保唐僧,莫为了一时脾气误了正果。
他沉吟不语,心中想的却不是张良的恭顺勤谨,也不是修成正果的种种好处。他虽是不羁,又怎会不知正仙的荣光,只是这些都不是他稀罕的。生而为灵,化自天地,向往的便是上天入地的那份自由。
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中拴住他的心呢!
自己,又怎么能真正舍得离开那人。
“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观音菩萨,菩萨嘱咐他好好跟了三藏,切莫错了念头。他知道,观音定是去见了那人。
待他再见了三藏,打开了包袱看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他手里一顿,转头问三藏:“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三藏就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
悟空的手抖了抖,哆哆嗦嗦地拿起那衣帽。如此崭新的,又怎会是小时穿过的。金蝉,我可以骗自己,假装这是你舍不得我离开,了来套牢我的吗?
在天上从弼马温混到齐天大圣,他岂会不知道这宝物的用处。
三藏,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没法拒绝。
他笑着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
金蝉,你真是忍心呢……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抑制不住地翻着滚,脑袋是无法承受的疼痛。只是,脑袋再痛,又怎能痛得过那颗被折磨地伤痕累累的心?
三藏试探性地念了那咒语,却见悟空疼痛难忍的摸样,不觉阵阵心痛,他又是慌乱,掩饰般地加快了念叨的速度。
真的……那么痛吗?
可,你为什么不求饶?
最终还是悟空开口求了饶,就算那般剧痛,他拼死也不想向人低头。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小腹处随着头痛也开始隐隐作痛,那样清晰,那样让他慌乱。
就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想要离开。
不,不能!
“师父,我不敢了。”他低着头,咬牙说出这让他泣血的话。自从出生以来,他又可曾向哪个低头?!他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敢在玉帝面前叫板,可如今……
我还是我吗?!
我,不再是我了……
只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他。
“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
起身,小腹却是猛然一抽。“呜——”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三藏眼睁睁看着悟空狼狈的样子,下意识伸出两手,却又生生顿住。
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不敢去扶他……
两人都在暗地里痛苦地思考。
他牵着马走在前面,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小腹还是有些痛,他暗自揉了揉,那手下的触觉却与往日有些不同,软软的,热热的。
那暖意,一直漫进心里。
一路向西,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去的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
悟空有些颤抖地缩了下身子。不知为何,这个冬天那么冷。
三藏看他佝偻着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悟空,包袱里有件棉斗篷。”
他顿住脚步,一声不吭解开马脖子上挂着的包袱,拿出那件斗篷,伸手给三藏披上。
三藏一愣,迟疑道:“悟空,我不冷,我是想给你穿。”
悟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三藏。那眼睛里包着一层泪水,混杂着委屈,欣喜,留恋,还有一丝丝绝望。
你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们不只是,师徒?!
不会的,不会的。
接下来的几天,悟空心酸地觉察着三藏的躲避。
行路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吃饭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睡觉的时候,他卷着被子侧身,只给他留下一个疏离的背影。
既然今日如此待我,当初,为何还要来招惹?当我习惯了你的温暖,你却将我推出你的怀抱。
心凉凉的。
这一日,三藏在马上,遥闻唿喇喇水声聒耳,犹豫半晌他回头问道:“悟空,是那里水响?”
悟空心中苦笑,莫不是要我感谢这涧水?
“我记得此处叫做蛇盘山鹰愁涧,想必是涧里水响。”
说不了,马到涧边,三藏勒缰观看。只见那涧当中响一声,钻出一条龙来,推波掀浪,撺出崖山,就抢三藏。
悟空一惊,飞身上前抱起三藏跳至一边,马却被那龙一口吞下肚去。
将三藏送到那高阜上坐了,却来牵马挑担,止存得一担行李,不见了马匹。他将行李担送到三藏面前道:“师父,那孽龙也不见踪影,只是惊走我的马了。”
三藏道:“徒弟啊,却怎生寻得马着么?”
悟空道:“放心,放心,等我去看来。”
他打个唿哨,跳在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凉篷,四下里观看,更不见马的踪迹。按落云头,报
道:“师父,我们的马断乎是那龙吃了,四下里再看不见。”
三藏道:“徒弟呀,那厮能有多大口,却将那匹大马连鞍辔都吃了想是惊张溜缰,走在那山凹之中。你再仔细看看。”
悟空最忍不住别人疑他的本事,心里一怒,道:“你也不知我的本事。我这双眼,白日里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像那千里之内,蜻蜓儿展翅,我也看见,何期那匹大马,我就不见!”
三藏道:“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进!可怜啊!这万水千山,怎生走得!”说着话,泪如雨落。
悟空见他哭将起来,不由得心中怀念那个淡然若水,微笑看他的金蝉,发声喊道:“师父莫要这等脓包形么!你坐着!坐着!等老孙去寻着那厮,教他还我马匹便了!”
三藏却才扯住道:“徒弟啊,你那里去寻他只怕他暗地里撺将出来,却不又连我都害了那时节人马两亡,怎生是好!”
悟空闻听此言,心中恼火更甚,你怎能如此窝囊!
“你忒不济,不济!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