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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十七、夫人 ...

  •   十七、夫人

      戌时到。

      远处的街市灯火尚明,山庄里却是寂静一片。春日一到,候鸟大多返回。我竖耳倾听,山庄的林子此时似乎仍能听到鸟翅扑楞的声响。

      抬首是繁星满目,还有暗暗滚动的流云。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山庄西边的“依水筑”,主人大抵是在东边了吧。
      大白饭足后边径自往自己的暖榻上躺下,看来十分适应这里丰足的生活。

      我在屋里绕了一圈,油灯灯影轻曳,将我的身影拉得老长。

      蹲在大白榻前,盯着大白看了会儿,看它的鼻息吹得胡子晃悠不断,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在心里这么数了多遍,最后叹了口气,终觉无趣。

      忽听屋外雨打朱窗声,我疑怪,上前几步,将手探出窗外,手心凉凉一片,原是一场迟来的春雨。

      我想,这春是真正来了。

      坐在红木的圆桌旁始终觉得乏味,我只好起身步出庭院。

      身上落了好些水珠,门外周徽竟已备好伞迎接我。

      “雨天路滑,不如由属下为姑娘领路可好?”他朝我作了个揖,抬手展开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恭恭敬敬地站在我左手边,又道,“姑娘是欲往何处?”

      他这是一直守在门外?倒的确是辛苦他了。

      但我看他恭敬,也不客气,欢快回道,“去看看你们家少主。”

      闻言他身形顿了顿,半晌,道,“姑娘随我往前走……”

      我忙跟上。

      泥水在匆忙间也在我新换上的襦裙裙角上溅上几点。

      苏奕安那方先要步过依水筑门前的鹅卵石小道,我在周徽身旁走得不急不缓,脚上是一双平薄的绣花鞋,雨水将鞋底浸湿,分明是凹凸不平的路,我踏着却无甚知觉,只能借着路上石雕里的油灯看得脚下的分明。

      沿着鹅卵石小道进了一片竹林,隐隐传来一阵阵落叶的声音,我抬首看向周徽,“这是怎的?”

      他神色严肃,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缓缓道,“少主只要在山庄里,每日都会到竹林里练剑,无论春秋,也无论晴雨,练满三个时辰即止。”

      “他这不是负着伤么?”我语毕疾步走向声音源头。

      春雨本该润物细无声,现下觉得却砸在我身上生疼。

      不就是一场毛毛细雨,可看着苏奕安心里泛起的疼痛那么彻底。不管是习惯还是原则,到底哪一个原因足够他带伤练剑,在竹林里不断飞转,腾起,出剑...

      乌云聚拢,繁星不再明月却依旧,将他脸上的冷色照得完全,他那如同神祗的五官,合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心底泛起一层层涟漪。

      于是,我跑上前,大喊道,“别练了,下雨了!”

      他恍若未觉,固执地重复那一招一式,削落多少新生的竹叶。
      我眉间已然拢起,我一跃上前,站到他跟前,双手合十,包住了剑尖。

      月光投下,似有液体从我手中流下,我却毫无痛觉,只直直望进苏奕安冷然的眼瞳里,他眼睛光芒闪烁着,我看不出他是惊是怒,道,“你伤口该裂开了。”

      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的语气,然后看着他骤然将剑插入泥土里,单膝跪下,嘴角有血丝溢出。远处的周徽见状速度飞快地越到我跟前,扶住了苏奕安。

      我的手未触碰到他便被挥开,他神色冷然道,“姑娘,天色不早,您还是尽早回依水筑歇息罢。”

      周徽闻言便将油纸伞递予我,我却一把挥开。伞落到地上,被风吹得旋了几个圈。

      春雨依旧。

      “苏奕安,你当真不认得我么?你当我是迷恋上你家财和你容貌的俗女子么?你当我是假他人名义来骗取你好处的么?”我推开欲阻止我上前的周徽,俯身双手抬起他的脸,逼他直视我,“你看看啊,看看我是谁!你忘记丽水一别么?忘记客栈的相救么?忘记你给我玉佩了么?”

      我激动异常,心痛异常,却流不出泪。我感谢老天的雨,让我可以将雨当做宣泄的泪水,“你一定觉得我是疯子罢!莫名起面要你认出我,我和本来的我如何能等同呢?呵呵。”我笑着,雨水如同我眼睛的宣泄。

      良久,他单手用长指捻住我的手腕,便拿开了我的手,道,“姑娘,请自重。”

      请自重,请自重...

      我瞬间脑海里都是这五个字,“姑娘,请自重”。

      哦,他叫我自重。

      终是没认出我来,尽管我将稀少的往事一件件罗列出来,却依旧苍白得无说服力,无法说服他承认我是李凡夙的事实。

      雨渐渐停止,我看着他一人往竹林外缓慢走去,转头对周徽道,“周大哥,你随他去罢,我是晓得回去的路的。”

      他闻言向我颔首做了个揖,语气里饱含同情道,“那么属下便先行一步,安排好少主的事后属下必定回来听候吩咐。”

      看着他们的身影淡出我的视线,身后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我转头一看,竟是苏家的夫人,身边跟了一名眉目清淡的婢女,站得笔直。婢女手边还提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她们许是看到了。哦,真教我难为情。我自嘲笑笑,便走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子。

      “牡丹姑娘怎么淋得浑身湿透了?”她故作惊疑,眼睛瞧见我捂着的手,又道,“姑娘你这手,是受伤了?”苏涵隐走到我跟前,厚实的手掌取出执手小心翼翼地为我拭去手上的血渍,轻声道,“这儿怎的刮伤了……”言罢她回头对身旁的婢女厉色道,“你愣着作甚,还不将药取来送到依水筑去!”

      婢女闻言惊恐地福身,匆匆应了声“是”便急急走开了。

      我受宠若惊,忙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她嫣然一笑挽过我的手,柔声道,“这外头更深露重,牡丹姑娘不妨请我到依水筑坐坐?”

      “哦,是晚辈疏忽了。夫人快随晚辈来吧。”我轻轻将手从她臂弯里抽开,边道,“晚辈衣裳尽湿,夫人切莫沾染到湿气才好。”

      她闻言牵唇一笑,“牡丹你倒是客气的很,我身为习武之人,自是不拘此等小节,衣服湿了,换了便是。”

      我闻言只好回道,“那既是如此,”我扶住她,“夫人快随晚辈回去罢,雨后湿气重,夫人别要着凉了。”

      “姑娘看来十分懂得礼数,想必家中教养甚好。但靖朝哪家姑娘长得如此倾国倾城的,真真未听得过呢!”她说着笑容自岁数高了依旧妍丽的容貌浮现。

      我蓦地想起我早逝的娘亲廖朔,若是她此刻尚在世间,容貌必定不逊色于苏涵隐。

      “夫人谬赞。家母早逝,礼数这些自是为人处世必需。”我垂首道。

      她闻言不再说什么,我们便这样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

      快到依水筑时,她却开口了,“尘儿自幼习武,我与他那早逝的爹对他很是苛刻,这本是家族无奈。我们三代皆是为朝廷做事,我瞧着牡丹你慧根内敛,虽面上是不懂得,但姑娘既是入住了这烟嵋山庄,这其中乾坤姑娘必定心中自有定论。”

      闻言我一怔,却只能沉默,不知作何回答的好。

      “为人父母的,只是希望儿女一生顺坦的好,苏家家底厚大,我自不必求他要升官发达亦或是娶个名门闺秀之类的。习武之人,心中所求自然从简。”她一言一语,都是对苏奕安现况深深的忧虑,闻其此言,我忽而又不知她语意何处了。

      我来历不明,她亦是可知,以她的身份地位,怎会纵容我跟在苏奕安身边?

      那名婢女已在门口等候,跨过门槛,恰见大白伏在屋外等着我。

      大白一见我便十分欢快。苏涵隐看着它很是喜欢,“这小狗儿看来真是十分有灵性。这一路来它必定帮了尘儿不少罢!”她说着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教我脊背不由得毛毛然起来,她看着真是像极了洞悉一切的模样。

      坐下抬手再看时,手心的伤口已然不见。

      我和苏涵隐俱是一怔。

      我惊恐非常,但愿她不会觉得我是怪物便好了。

      但她眉毛单挑,若有所思,不出片刻她转而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老了便眼花。这手分明是完好的样子。哎哎,老了啊。”

      我一愣,那婢女分明也是不解的神情,但一看苏涵隐,半启的唇便闭上了。

      “这.......”我却是窘迫异常,妖对凡器受的伤恢复力超强。我只好道,“白让夫人担心了,晚辈差点忘记,方才在屋里玩脂粉来的,抹得手都红了,教夫人误会了。”

      苏涵隐闻言一愣,忽而哈哈大笑,“牡丹,没想到你竟有这等嗜好,真是招人喜欢得紧。”

      我闻言嘴角微抽,真是多此一言,“夫人谬赞了。”

      “罢了,时候不早,我要回去歇息了。”她起身,那婢女随即跟着她步出去。

      我闻言垂首,恭敬将她送出门。

      看着她离开,约摸她早就决定晚上要来会一会我,因这打探的心思摆明在那。现下我终觉她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教人掩藏不得。

      大白躺倒榻上又睡着了,门外月光如霜袭地,我开始想,汴州那的卯镇,蔺长欢面对也许变得忽然对他殷勤几分的“李凡夙”,是否同苏奕安一般无所觉,带着她回京去?

      但这些我现在不得而知,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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