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之非烟传》烟霞随心

6、“我相信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后，然后一只手轻轻地、缓缓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再然后他居然把我从爷爷身上拉开了，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清瘦的人影，福威镖局唯一的漏网之鱼－－林平之……那人神情严肃、一板一眼地冲着爷爷的尸身三跪九叩，然后他略一停顿，俯身过来。

　　“非非，跟我走。”他说。

　　“走开！”我的声音嘶哑。

　　他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干什么？放开我！”

　　虽然前几天我差点都要嫁给他了，但那是事出权宜作出的冲动决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事实上我跟他一点不熟，好像还没进展到可以随随便便肢体接触的程度……此人分明算是个沉静内敛的主，连拉一下手都脸红半天的人，到底是我识人不清还是他魔障了怎么的……还是我在做梦呢……

　　令狐冲双目圆睁，显然这一幕令他吃惊不小。陆大有更是夸张得不行，嘴张得简直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说话也结结巴巴地：

　　“你，你是那天那个丑驼子……几时变得如此英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林平之没有正面回答。事实上，他对此二人异样的神情视而不见：

　　“嵩山派的人即刻便来。你莫要再任性了，再这样拖下去很危险。”

　　“你们走，不用管我！我要守着爷爷……哪儿也不去。”

　　一个亲人都没有的我，哪里也不想去……

　　“你，你就不想为你爷爷报仇么？留得青山在，……”

　　“报仇？……有意义吗？就算杀光了整个嵩山派，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受苦，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想做的事……活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是多余！”

　　他身躯一震，可是并没因此松手，双眉紧皱，眼睫微微地颤动着：“我，我也是一个人，非常孤独，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很多余，你愿意有我作伴么……我的意思是，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林平之的妻子？”

　　这人转换话题的本事真是首屈一指，这种时候，他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个……可是，我开始审视他的眼睛，他的每一分表情，确定那的确是一种温暖而怜惜的神情－－这似乎说明我并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一个小孩子下手……”陆大有突然挡在了我们前头，脸上有着微微的愤怒，待接收到我的视线之后似乎又有所平息，“我是说，你们才认识几天，这就谈婚论嫁了？还有，刚问你的事怎么不答呢？瞧不起人是不是？”

　　“二位师兄，小弟林平之，昨日已然拜入华山门……烦劳你二人安葬曲爷爷，然后到西北角上和众同门会合……具体事由，等这一切了结了，小弟再一一解释……”

　　“原来你也拜了我师父为师。这事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么？你确定他会同意？”陆大有道。

　　“等此间事了，小弟自有交待。”

　　大概他这话说得太含糊其辞了，陆大有撇了撇嘴，似是不满，令狐冲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住嘴了，然后二人一齐郑重点头……

　　“喂！福威镖局的少东家，当我是你家丫鬟呢，还不松手？不怕败坏门风，你爹赏给你老大的耳括子？”哭太久了身体发虚，使不出多少力气来摆脱他的钳制，只能口头刺激。

　　他脚下生风。“你是我妻子，我这般对你，不算无礼。”

　　这……这真的是正人君子么？被骗了！表里不一！

　　“你嫌我拒绝不够狠还是看我好欺负？快放开我！”

　　“你谎话连篇，”他说，“如果我不做华山派的弟子，你当日的答案又是什么？”

　　“答案？还不是一样？你这人麻烦一大堆，我不躲着，还要赖着你不成？”

　　“又说谎。你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看出来了。”

　　“看出来又怎样？”我哼了一声，“难道你不说假话么？你又扮驼子，又扮女人，不是一样骗人？”

　　他的步子缓了下来，面上转为苦笑：“你说得对，我也骗人。过去我从不说谎，可最近这段日子，好像也说了不少……形势迫人，逼不得已……”

　　我感觉到了他的痛苦。“说谎对你而言，是件很讨厌，很难受的事情？”

　　“嗯。若是可以选择，我绝对不撒谎。要么，我宁愿闭紧了嘴，什么也不说。”

　　“可是，多数人、多数时候不都在说谎么？总是说真话的，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金盆洗手大典上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你说得不错，”他说，“可是我竟然也有一点羡慕刘正风－－羡慕他能够这样心口如一地活着，不虚假不伪饰，直至生命的终了……”

　　“刘正风可没你说的这么好，”我不能苟同，暗暗积蓄着力量，又问：“你一定很不喜欢说谎的人吧？我可是很会撒谎的。你跟我在一起，小心被我骗得团团转。”

　　他笑了起来：“你跟那些人不同！只要你高兴，说多少假话都不要紧，我重话也不说你一句。”

　　真的假的？我满腹狐疑，难道他对我一见钟情？我只是路人甲，跟女主角的美貌段数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因为我相信，言语之外的东西有时比言语本身还要可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比如答应了别人又不去赴约，其实是不希望给对方带来难堪，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被讨厌了；比如拒绝婚事，是因为不想我被你的身份所拖累；比如今天，我见到一个最勇敢最正直的小女子，她虽然口出不逊，却以一人之力救了刘府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

　　呃，这就是甜言蜜语么……我还从来没有从哪个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感觉很好很舒服，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为了男人的几句好话愿意付出一切……他会不会是假装实诚人在泡妞呢？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很好骗……可是那又怎么样……

　　“咦？你刚刚说，十几口人？刘夫人，刘菁姐姐，刘葑，刘芹，再加上刘正风的若干亲传弟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十几口人了。这些人都没有死？”

　　“不错。当时你闹了那么一出，场面实在太混乱，嵩山派根本控制不住，只能把全副精神盯在刘正风一个人身上。等风波平息，他的家眷子弟全都不见了。大概是有些不方便明着出面的人，趁乱将他们救走了……”

　　“太好了！”我欢呼着，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放弃了挣扎的努力。可是他跟我的想法却不在一条道上了，他说：

　　“非非，你的精神头好像恢复了一些，现在可以下地走么？”

　　我心里不乐，怎么我才缓过来一些，你就让我下地走？果然只会说好话，不会办好事……一点不懂得体贴人……

　　他见我不答话，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接着又开口：“我是说，你好重啊……我抱不动了……”

　　我看着他清瘦的身形，无言以对。刚一落地，就见他动手解自己身上的外衣，我心中警铃大作，荒郊野外地，不会是刚说了几句好话，就想趁热打铁，那啥啥吧……要真有这胆子，我绝不姑息，一定狠狠收拾……天底下没那么多坏人吧，也许只是天太热了，冷静，冷静，再冷静……

　　他却将脱下来的衣裳递了给我。“我特意多穿了件衣裳，你快披在外头。再弄一弄头发，仍旧扮成个少年郎。不然随便遇上什么江湖中人，都要对你下手。他们没胆子对抗嵩山派那帮子凶神恶煞，对付你这年稚体弱的魔教妖女小姑娘，倒是无所顾忌得很。”

　　“给我的？……你人真好，早早地就为我考虑这么多。”

　　“我不为你考虑，为谁考虑？”他说，“你既愿意做我妻子，以后我们风雨同路。等救出我爹娘，我就和你们一起走，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这事他还记着呢，难道真的要考虑他？

　　“那你名门正派的前程呢？不想要了吗？”

　　这温雅的少年，看着循规蹈距的，绝不像个叛逆者，名门正派的弟子身份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了吗……

　　“你不相信，爹娘和你，比我所谓的前程更重要吗？”

　　他居然把我，和他的爹娘相提并论？我还以为，他是大男子主义呢……就冲这句话，被骗也心甘了……

　　“我可是魔教妖女，你不怕我害你吗？”

　　“青城派还是名门正派呢，害我林家的可不就是名门正派？你这样的魔教妖女，比那些名门正派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话更好，我超级爱听！换好衣裳，我又说：

　　“那对你师父岳先生不是太不厚道了么？有点像过河拆桥，说不过去吧？”

　　“还没有拜过华山派的列祖列宗，不算正式拜师，”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而且，他对我未必就安着什么好心眼。”

　　“这怎么说？”

　　“早在青城派动手之前，他就派了他女儿和弟子到福州刺探。青城派和福威镖局的一举一动，他了如指掌。若说他无所求，谁信呢？”

　　这倒也是。跨省旅游也没这么恰好的呀。

　　“说起来，我会杀死余沧海的儿子，起因就在这位岳师姐身上。她假装成个不会武功的卖酒女子，可笑我这点微末道行，竟然出头为她抱打不平……”

　　我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如果连这么招牌的好人都用心险恶，那这个世界不是太可怕了吗？我们还可以去相信谁？

　　“岳不群是成名多年的‘君子剑’，按说该有的他都有了，不至于吧？”

　　“你大概觉得我很多疑。可是没办法，自从我家门遭遇如此惨祸，我渐渐发觉，这世上人的心尽是我以前想象不到的丑恶。”

　　我想了一想，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说道：

　　“你并没有错。我跟着爷爷在武林中闯荡过一段时日，见识过人心的鬼蜮伎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个心眼，对自己总是有好处的。我对于这世上的人，也是害怕和抗拒居多。”

　　“我只相信我爹娘，”他轻声说，“然后就是你。”

　　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他却停顿了一会儿，似是迟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抬起了头。“你不知道，你就相信我？”

　　什么叫信口开河啊，这就是吧。

　　他眼神游移：“就是不知道啊……”

　　“你不说，我不依。”我抬手就要胳肢他。他立马往边上缩，脸上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

　　“因为，因为我相信我娘，你有几分霹雳火爆的脾气，像我娘。”

　　“恋母情结？你当我是替代品啊？”

　　“不是，不是！”他忙着解释，“因为你对我好。到得衡山之前，我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天非人的日子。见到你之后，才觉得自己有活着的感觉。”

　　“那不就是感动和感激了？你这是报恩呢？万一我对你做点坏事，你是不是就不相信我了？”

　　“不会的。你不会那样对我的。”

　　“谁说不会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

　　大哥你真会转移话题！我都不知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哦。对了，你刚刚说，我们以后要过男耕女织的日子，可是我都不会织布，可不可以换一换？女耕男织怎么样？”

　　“那不行。”他越走越快。

　　“那至少拜堂成亲的时候，还像那一天一样，我扮新郎，你扮新娘。”

　　“不要说了。不行。”

　　“怎么不行？”

　　“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