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之非烟传》烟霞随心

26、任大小姐

　　一场闹剧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去，偌大的院子中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绿竹掩映间，我手捧着曲谱，思想仍然徜徉在方才的琴箫声之中。爷爷身死之前，和刘正风一起演奏的正是此曲，那时候的他所怀有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在权势面前，人的生命真是脆弱。本来何等潇洒放浪的男儿，因着儿子媳妇的殒命，失去了他的笑容。晚年丧子的悲痛，比起幼年丧父，又起多大的差别……这些年里，他不停地行善，盗墓，徜徉音律之中，或许都是在发泄内心的悲苦……如果不是担负着抚养我的职责，如果不是遇上了刘正风这样的知己，或许他早已经选择了解脱……

　　“曲姑娘，给你。”仪琳轻推了下我，递给我一张手绢。

　　“谢谢。”我没有拂却她的好意，轻轻接过，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微微一笑:“不用谢我，这是林公子让我给你的。”

　　我转头，那帕子的主人略一愣怔，视线在我们各人脸上掠过，双手抱拳道:“平前辈，大师哥，六师哥，仪琳姑娘，小弟还有事，这就先行一步了。”

　　然后他再不迟疑，信步走出了院子。

　　“非非，今日，你可愿留下用个饭？”平一指小心翼翼地说。我本想说不愿，可是来都来了，以任盈盈的个性，想回避她根本已经不可能了。

　　“六猴儿，你带仪琳小师妹先回去歇着吧，我再多耽一会儿。”令狐冲吩咐说。

　　我没法不感到惊奇，问他:“你也要留下，为什么？”

　　令狐冲还没答话，六猴儿接过了话茬：“还能为什么？两位前辈，特别是里面的那位女前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该当面致谢才是啊。大师哥，我也想多呆一会儿，你让我也留下吧。”

　　“又不是你的事，要你道什么谢？”平一指脸上带着刻意的笑容，看了我一眼。

　　“我，我感谢这位女前辈为人公道，为大师哥和曲小妹主持了正义，”陆大有有些赧然，“刚刚我听到这位女前辈说了一句话，音色清柔美妙，根本不像个百来岁的婆婆，反而像个芳华年少的绝色女子。我今天非见一见她的面不可。”

　　呃，他似乎把刘菁姐姐抛之脑后了。

　　仪琳道：“你都没看到脸，光听说话，你就知道是绝色？”

　　陆大有双眉一竖：“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嗓子跟□□叫一样？”

　　“六师弟，前辈面前，你怎么口出轻薄之词？”令狐冲摆出了大师哥的架子，出口训斥，“她是一位年长辈尊的老人家，容不得你如此亵渎。快向前辈致歉！”

　　陆大有立马收敛，正正经经地作揖道歉:“里面的老前辈，请恕晚辈无礼！晚辈只是赞你老人家说话动听，绝无轻薄之意，望你老人家见谅，那个海涵。”

　　过了一会儿，绿竹翁走过来，满面笑容道：“姑姑说了，明日一早，请几位移驾，一起来用个便饭。她老人家今天有些倦了，只请曲姑娘留下一叙。”

　　令狐冲略有些失落，陆大有的眼珠子却立马亮了。“那我从现在起，就什么都不吃，光等明早上的饭了。”

　　他们三人才离开，一个淡绿衣衫、风姿绰约的少女出现在我的眼前，笑靥如花。在爷爷面前，她常是这样的装束。

　　“非非，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我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下意识地叫道：“姐姐。”

　　任盈盈简直喜出望外，轻执起我手，目光真诚。“你不叫我‘圣姑’，叫我一声‘姐姐’，我心里好快活。”

　　平一指笑了起来。“你们姑娘家尽管叙旧，不用管我们两个老头子。走，竹兄，下棋去也。”绿竹翁也是一笑，两人相携而去。

　　任盈盈摸了摸我的头发。“非非乖，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你爷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江湖中人，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以后，我们互相照看，努力活自己吧……”

　　她确实看得通透，而且有直指人心的本领。

　　过了片刻，她将我领到她的卧房小坐，房间布置很是雅致，但比起黑木崖上极尽富丽华贵的闺房，这里明显要简陋得多了。

　　任盈盈像看出我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东方不败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没有带过来。”

　　“为什么不带？你在黑木崖上那会儿，日子过得可有多奢侈。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你觉得我会喜欢那些东西吗？”任盈盈秀眉微蹙，“珍宝衣饰，荣华富贵，这些东西都不能给我带来幸福，我怎么会看重呢？就算是权势，如果不是生存所需，我也情愿不要。东方不败可以把我捧得很高，也可以随时收回一切。我很明白这一点。”

　　“那你觉得，什么可以让你幸福？”

　　“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我也还在找寻。我惟一清楚的是－－在黑木崖那种地方，幸福是不存在的。你不知道，那些年我过得有多辛苦，心里可有多害怕……”她似乎完全不设防，将许多遭遇娓娓道来。不管真假，这种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打动了我，最后我说：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那样的生活的。你没有变，真的太好了。”

　　“不管我怎么变，我始终都是你的姐姐啊……”任盈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着站起身来，“非非，我看你也长大了，素面朝天当然不错，但也该懂得收拾装扮自己了。我送你一些胭脂水粉，教你怎么用吧。”

　　“我素来不爱这些个，又没有悦己者，装扮什么呢？”

　　“有没有悦己者不重要，”任盈盈答道，“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体面，整洁雅致的，自己照照镜子，看了也欢喜。”

　　我想她说得有理，应该给自己找点乐子。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总不能傻等到那个人想看的时候，我再把美好的东西迎进自己的生活里吧……

　　次日清晨，我们一行人又早早来到绿竹巷。绿竹翁十分客气，引我们到一间小舍用饭。任盈盈不惯见外人，隐在左边的另一间小舍里。

　　陆大有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到真人，急着问我：“非非，你昨儿个见到那位女前辈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登时来劲了:“那她长得什么样？到底多少年纪？”

　　“她蒙着脸，没看见真容。不过满头白发的，应该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吧。”

　　不管他出于什么意思，最好不要接近任盈盈。

　　陆大有长叹了一口气，回坐在长凳上，整个人失落无比。

　　“哎，你不是一晚上没吃饭吗？怎么还不动筷子？”

　　“曲小妹你烦不烦，尽说些有的没的。”他说着，不过似乎真的死心了，真的端起了碗，开始吃饭了。

　　饭毕，令狐冲突然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当日在衡山，我爷爷和刘正风曾经将笑傲江湖的曲谱交给他，命他访觅传人，免使此曲湮没无闻。昨日他听到任盈盈的琴箫妙技，深庆此曲已逢真主……

　　我想着任盈盈好歹算是我爷爷的入室弟子，把这东西交给她也不是不行。反正就算给了任盈盈，她也不至于吞没，我可以随时拿回来，就爽快答应了。

　　令狐冲顿时精神振奋，当即请绿竹翁转告“婆婆”。任盈盈收下之后，淡淡地表示感谢，并询问起令狐冲和刘正风及我爷爷二人之间的关系。令狐冲当即源源本本的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他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等情，一一照实说了。

　　好家伙，他对自己的小师妹退避三舍，对师父师娘守口如瓶，对着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婆婆”，倒是竹筒里倒豆子，毫不隐瞒。

　　任盈盈观察入微，从令狐冲答话的语气中发现其人中气不足，便询问起了病因。而令狐冲这家伙呢，一反平时的惫懒之态，成了有问必答的话篓子，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任盈盈为令狐冲调理身心着想，特地弹了一曲《清心普善咒》。令狐冲当即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俩人你来我往，交浅言深，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