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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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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枝看沈金葵喜滋滋地在长镜前比划新嫁衣,照两回,红当当的脸颊便藏进嫁衣去了,又扭扭捏捏地露出来,再小心翼翼地照着。她大概已然忘了一个月前,在章审明那儿碰过的钉子,如大家所愿,安静听话地待嫁新郎。可沈金葵自己知道,短短的这一段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的就忘记一个翩翩书生呢?他将会在她的心里占据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什么时候,说不准。倘若能在新婚之时,一见新郎便全然抛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绣枝却只觉得奇怪,明明前一刻还在念着那个谁,为何下一刻就期待起姑爷来了?她想不通,嘴快问出了口:“姑娘,你现在准备嫁人了几开心,那之前对章先生的心意都是假的?”虽然章先生看不中她家姑娘,她不忿,可姑娘有了新人转眼忘旧人,让她更加不忿。锦枝拽住她的衣袖,用责怪的眼神瞪她,她不管,甩开手。
沈金葵一听“章先生”三个字,手里一松,华美的嫁衣便从手中滑走了,“啪嗒”一声,金银珍珠裹在布料里,沉闷地发出抗议。锦枝急了,生怕它被弄脏,上前就要拾起来。
“别动!”沈金葵一声厉喝,止住了锦枝的脚步,锦枝停住,看向她。她捞起嫁衣,猛地丢向绣枝的脸,她指着绣枝说:“脏了,你赔!”
“姑娘……”
“怎么,赔不起嘛?我就知道你赔不起,赔不起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这衣服你给我洗了,要洗得干干净净的。”
绣枝拿下罩在头上的嫁衣,一脸不豫地转身走了,她也不想做下人了,她也想学锦枝那样说:“我要回家去。”可是不行,她的家就在沈府,她个阿爹是看守沈府大门的门公,阿妈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鬟,以后,她就是像她阿妈一样的身份,是姑娘带到夫家的陪嫁丫鬟,将来会成为夫人身边的老姑姑。
沈金葵赌气地坐上床,与绣枝的脸色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湿湿的就冒出泪水来,一边擦一边掉。锦枝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劝说:“怎么可以掉眼泪呢?嫁人是件喜庆的事啊,何必为一个丫鬟置气?”
一个下人对姑娘说:“何必为另一个下人置气?”锦枝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心思。
“她比我大两岁,你比我大四岁,不都是该让着我的吗,何况我还是姑娘呢,就任由你们顶嘴,哦,连撒气都不行了?”
“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
“锦枝,”沈金葵一下子慌了,她连忙抓住仆人的手摇晃,“你说我现在这么对她,要是到了覃府,起了什么坏心思可怎么办?”
能起什么坏心思?沈金葵话里的隐晦,锦枝怎么能听不出来。她也不高兴了,绣枝辛辛苦苦服侍了你七八年,你就是这么猜忌她的?
“你是怕她勾引姑爷?”
沈金葵恼羞成怒,推开锦枝,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做下人的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吗,这种污秽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一阵猛风吹来,闯开了微闭的大门,灌得人身里心里直发寒,锦枝不想呆在这里了,才要出去,手一碰到门,又双手将它合上了,有些话,她要提早对姑娘说。婚期越临近,她的心就越发慌,离开沈府这件事,最迟在姑娘出嫁之时就要行成了。
她对沈金葵深深行了一礼,郑重地说:“我不会再做你的丫鬟了,待会我会去同夫人讲,我要将我从沈府赎出来。我同姑娘多年的主仆情分,就到此为止了。”她这话讲出来,心里难过得很,哪怕是姑娘奴役了她这么多年,即将分离的时刻,她还是会感到不舍,就像自家妹妹要嫁到很远很远,从此天各一方一样。
“你要走?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远离我,我嫁到夫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沈金葵听了呆住,从恼怒一下子又变成了恐慌,最近她总是睡不好,半夜总被噩梦吓醒,醒来时没有人守夜,更加惧怕了,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终于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了,父母兄弟,如今再加上一个跟随了十年的婢女,都要离她而去,这些她最亲的人们,挥手和她说:“好姑娘,有缘再见了。”
“所以你以后别再对她过分苛责了,你身边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了她了。”锦枝这样忠告她,也是最后一次尽到下人的义务。
大喜的日子来临,天蒙蒙亮,喜娘便为沈金葵忙碌起来,锦枝和绣枝在一旁打下手。沈金葵夜里睡不着,早早起来也是精神的,这会儿也没觉得多累,准备得七七八八的,天也大亮了,喜娘出去了一趟,留了三个人在房里。沈金葵双手抓起一大把放在桌子托盘上的槟榔,堆到锦枝的手里,小山丘一样尖尖高高的,有几个盛接不下,调皮地滚了到地底。
沈金葵忍着眼泪,她知道遇着喜事是不该哭的,柔弱缓慢地说:“姐姐,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给你沾沾喜气,你以后要嫁一个自己想嫁的丈夫,像章先生那样的好公子……”
绣枝同另一个婢女站在喜轿后缓缓而行,那婢女的位置原本该是锦枝的,然而此刻她随着人流,局外人一般看着热闹,只是别人高兴地大叫着,起哄新郎新娘,她却没什么欢呼的心思。眼看着喜轿最后转过街角,她轻声叹了口气,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搂一搂包袱,逆着人流转身走了,碰碰撞撞中,朝家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