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雨润梧桐

27、明日青山又几重

　　孩子的百日过后，柳轻如再没提过楚静云父母的事。柳轻如不提，楚静云却不能不想，他不能任由妻子和母亲之间互相憎恶，那样只能让局面越来越糟。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契机能缓和她们之间的矛盾，尤其是柳轻如，楚静云能够感觉得到，妻子对母亲没那么容易就放下心结。而由于那天的事情，夫妻两人之间也有些小小的尴尬，彼此也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这样的生活让楚静云和柳轻如都觉得压抑和难过。楚静云觉得妻子对自己不像以前那样依恋，那样无话不谈，甚至连她的心都在渐渐远离自己，这样的感觉让楚静云觉得恐惧。而且，从那天起，柳轻如明显的不愿意让他留宿在这儿，就连住在这儿也不是那么自然。
　　心情的压抑让楚静云在公事上越发严苛，他不知道要怎样打破目前的困境。楚昊看在眼里，十分担心。他远比段月英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以楚静云的心防，既然如此倾心柳轻如，一旦真的痛失所爱，对他的打击无法想象。他想要和儿子谈谈，也想让妻子看到儿子的痛苦，就约了儿子一起吃晚饭。这只是一家人平常的约会，可是在饭店门口，却看见了辛然和柳轻如一起进了饭店。
　　这顿饭楚静云吃的心神不宁，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着柳轻如为什么会和辛然在一起。段月英看出儿子的心不在焉，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儿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怎么想的啊？”对于母亲的问话，楚静云有点不明所以。
　　“就是你和柳轻如，你到底怎么想的，想怎么样啊？”
　　“妈，既然您提起来，我倒是想问，您对轻如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能怎么样，我连看个孩子都得她同意，我还能怎么样！”提起孩子，段月英满肚子都是气。
　　“妈，这件事也不能怪轻如吧！我不是替她说话，是您要立字据，要轻如承认和咱们家没关系。也是您到人家的办公室，说孩子不是我的，现在您又想要看孩子，您想要轻如怎么对待？”
　　虽然楚静云说的都是事实，段月英现在也知道自己做的过分，可是儿子这样直白的指责她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段月英觉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你的意思都是我的不对，我自作自受呗！”
　　楚静云无论如何不能继续指责生气的母亲，楚昊接过了段月英的话。
　　“不是说你自作自受，但是现在这样总得解决问题。咱们家总得好好过日子吧，有钱能买来孙子吗？”
　　楚昊的话成功的让段月英的怒气降了下来，她不能忍受儿子向着儿媳，但是丈夫的话她还是能听的。
　　“其实这件事也好解决，一个办法就是让静云另娶，至于轻如和这两个孩子就别再想了，就当她们不存在，反正静云再娶很快也会再生孩子”
　　楚昊还没说完，段月英就忍不住了。
　　“静云再娶我倒是没意见，不过孩子得要回来，那是咱们家的孩子！”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人家凭什么把孩子给你。要么你就别要孩子，要么就是第二个办法，静云赶快和轻如复婚，别这么拖着，不成样子。”
　　“我又没说不让复婚。”段月英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要回孩子的，只能小声嘀咕着。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楚昊没理会妻子，转而问起儿子。
　　楚静云只有苦笑。
　　“现在不是我不想复，是轻如不想。”
　　“她还不想，她还拿上了！”段月英想不出，以自家的条件，柳轻如居然还会挑剔。
　　“怎么，你不服气？”楚昊有意想点点妻子，故意问她。
　　“你说轻如要才，要貌有貌。论家世不输静云，论财产也算得上小富，人家凭什么就得受你的气。你觉得楚家有钱有地位，可在人家眼里，这些一文不值。再说静云，不能保护好妻子本身就是无能，谁愿意嫁一个无能的丈夫。轻如不是没有选择，人家现在就有比静云更好的！”
　　楚昊的话不仅让段月英无言以对，也让楚静云十分愧疚。
　　“你总是说儿子，儿子怎么无能啊？”段月英总有不满。
　　“一个男人，不能很好的处理家庭问题就说明他不够成熟，容易冲动就说明他不够稳重，静云都三十四了，既不成熟又不稳重不是无能是什么？”
　　看着儿子的和妻子都低头不语，楚昊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们都有触动。今天，他一定得重重的点点妻子，不能让她再这样影响到儿子的婚姻。
　　“静云，在一个家庭里，女人可以任性，那无伤大雅，但是男人不能冲动，男人一旦冲动后果就不可收拾。你就是太顺利，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挫折，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对你意味着什么。你觉得很爱轻如，可是你从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你总是顺着你妈，孝顺本身没有错，但是你这样以伤害妻子的方式来孝顺你觉得有意义吗？这几年，你不是不知道你妈总为难轻如，可是你没做过一点努力，甚至在你们离婚的时候，你都没问问是为什么就签字。就因为你妈当时生气，你就能签字离婚，这对轻如来说就意味着抛弃。我想，轻如现在不肯复婚，不单单是因为你妈，更多的还是因为你，她应该对你们的婚姻没有信心。她现在对你还有感情，但是如果这种局面一直下去，这份感情很快就会耗尽。以轻如的优秀，即便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也会有优秀的男人喜欢她，她再组家庭绝不是什么难事。要是那样你怎么办，你还能找到自己真心爱的人吗？”
　　楚静云的手慢慢握紧，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父亲的话打在他的心上，揭开了他心底的隐痛。楚静云怎么会不明白，是自己伤害了妻子，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面对，他总是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可是父亲现在逼迫他，直面事实。父亲说的没错，的确有很优秀的男人喜欢轻如，这个人现在就在轻如身边。
　　段月英心疼儿子，看见楚静云的神色，对丈夫有些不满，她刚想开口，楚昊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她。
　　“月英，你最大的希望就是想儿子能幸福，可是你现在的作为除了往绝路上逼他，不可能让他有一丝幸福的机会。儿子是你的没错，可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早就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可能总在你身边。他成家立业，首先是一个丈夫，他要首先对自己的家庭负责。以你的心态，娶儿媳妇得合你的心意，我想没有人能适合，因为你把儿子当成小狗，恨不得成天抱在怀里。你想想你对轻如做的那些事，要是你有女儿，你女儿的婆婆也这样，你会怎么想？人要将心比心，你待人如何，人就会待你如何，以你对待轻如的方式，你现在要求人家尊敬你，那怎么可能？你为难轻如就是为难儿子，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轻如现在有人追，你继续这么为难他们，轻如很快就会嫁给别人，静云就再也不会结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考虑好，这个后果是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段月英咬着嘴唇，低着头，一语不发。这些天，她不是没想过，看着儿子闷闷不乐，她的心里并不高兴，而对孙子的惦念更是如野草一般，在心里疯长。可是她不敢一个人去看孩子，也不敢跟丈夫和儿子提孩子的事儿，柳轻如对她的态度她心知肚明，怎么能再去碰钉子。
　　“家和万事兴，要多看人家的长处。不说别的，就看你儿子能幸福你就应该感谢人家，轻如少年丧母，你本可以像对女儿一样对她，处理好婆媳关系，你儿子幸福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他们现在还是夫妻，没有这些事儿，你每天都能看着孙子。还用得着现在这样，看个孩子都得人家同意才行？”
　　如今，孙子已经成了段月英心的执念，为了孙子，她什么都愿意。
　　“那现在也不是我不让他们复婚，静云都说了，是轻如自己不复。”
　　“有你这样的婆婆，谁会愿意嫁进来。人家轻如还会愿意再跳进火坑。”
　　“那你说怎么办，只要让我看见孙子，我都同意。”
　　“不用怎么办，你别为难轻如就行了。”
　　不理会段月英的自言自语和嘀嘀咕咕，楚昊又面对儿子。
　　“你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对轻如能不能放手。
　　“这还用问吗？”楚静云当然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放手。
　　“既然这样，你就和轻如好好谈谈，该复婚就别再拖，这对你们都不好。”
　　这顿饭尽管吃的有些沉重，却也达到了楚昊要的效果，楚静云能够直面自己的不足固然是好事，而段月英能够有所改变才是最重要的。

　　楚静云回到柳轻如的住处的时候，柳轻如还没有回来，楚静云的心里十分不安。他压住想要打电话的冲动，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信任。而此时，柳轻如也正面对她一直回避的问题。
　　辛然约她吃饭的时候，柳轻如是有些意外的的。一直以来，她都明白辛然对她的情意。从最开始的不露声色、若有若无，到后来的毫不避讳，她一直回避会这样的情感。她不想伤害了辛然，更不愿意让楚静云有所误解，给他们本就困难的关系再添变数。可是，辛然不愿意这样糊涂下去。
　　饭局的开始有些沉默，柳轻如内心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辛然看出了她的不安。
　　“和我吃饭，很紧张吗？”
　　“没有啊，怎么会。”
　　“那很意外吧？”
　　“有点。”
　　“你觉得我会和你说什么呢？”
　　柳轻如抬起头看了眼辛然，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是不是。”
　　柳轻如没法回答，唯有报以沉默。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哪里不如楚静云，你对他就那么情深意重，就因为我们相遇太晚。”辛然看着柳轻如，目光悠远，对着她的沉默，他回忆起早年自己求学时候的一些往事，而这些事不可避免的联系着柳芳菲和林枫。
　　听着辛然的讲述，柳轻如的心里有些震动。她不知道，辛然会一直记着那些久远的往事，甚至记着自己少年时的样子。
　　“要是我一直不走，留在这，你说现在在你身边的会不会是我。”
　　“我们谁都不能去假设，没发生的事，谁也不能预测会怎么样。”
　　“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来的突然，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我一直的心意。这么多年，唯有在你的家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才会对这个地方有留恋。”
　　“你的留恋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我妈妈，是我妈妈帮助你，让你有信心，所以你才会这么注意我。”
　　“没错，柳老师对我的帮助我永远都不能忘记。我承认，我对你的感情有一部分是因为对柳老师的感激，可是我还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喜欢。”
　　柳亲如想要解释，辛然摆摆手，接着说：
　　“你觉得你和楚静云在一起幸福吗？发生这么多事，你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或者说，你究竟是爱着他还是爱着过去？”
　　柳轻如的脸色变了，她明白辛然所透露出来的含义。如果她爱着楚静云却不能原谅和接受他的妈妈，那么他们的未来遥不可测；而如果她仅仅是留恋过去的感情，她就不止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楚静云。她低着头沉思良久，然后很坚定的告诉辛然：
　　“我爱楚静云。”

　　柳轻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先去看了孩子，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她在孩子身边坐了一会儿，孩子稚嫩的面庞安稳了她的心。她感谢辛然，谢谢他的爱护，也谢谢她让自己清醒。
　　回到自己的房间，柳轻如吓了一跳，楚静云悠闲的靠在床上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呀？”
　　“当然是想你呗！”
　　楚静云的调笑并没有换来柳轻如的笑脸，柳轻如坐在床上，神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楚静云心里七上八下，他当然知道妻子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两个人谈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
　　“今天，辛然约我了。”柳轻如说的很慢，说不上是在思考，还是觉得心虚。
　　“哦，他找你什么事啊？”
　　“他说喜欢我。”柳轻如鼓了很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然后抬头看着楚静云。
　　楚静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解开衣服，在柳轻如不解的目光中，他解下了脖子上的链子，上面有两个坠子——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你一直都带着。”柳轻如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太意外了，楚静云从来不带项链，他觉得那是女人的东西。
　　“从你摘下它开始，我就一直带着。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亲手重新给你带上。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愿意带上吗？”
　　柳轻如没有回答，眼里蓄满泪水。
　　“你不愿意复婚，除了我妈的缘故，还因为也对我没信心是不是？”楚静云拉过柳轻如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抚摸。
　　“轻如，我们在一起超过１０年了，我一直都觉得这份感情足以支撑我们走过所有的风雨。这一年来是发生了一些事，可是我也觉得庆幸，要不是有这些事，我还不知道我这样爱你。我们的一生里总会有些风雨，两个人才会温暖。更让我觉得安慰的，是我们的心都没有变，没有猜疑、没有犹豫。以前，有些事是我想错了，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改是不是，我们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还有孩子，我们还要一起等到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呢！”
　　柳轻如已经泪流满面。楚静云拿起戒指，那样认真的带在柳轻如的手上，然后，含笑看着她。柳轻如哽咽着，拿起另外一个戒指，带在楚静云的手上。两只手并列，戒指熠熠生辉，楚静云将妻子揽在怀里，久久的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