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王的战役》Astesia

43、第四十三章

　　没有直接回到下榻的酒店，亦没有驶向圣域的方向，沿着雪色寥落的海岸公路，黑色的VOLVO径直来到了海边。

　　长长的青色海堤岸边，哈迪斯将车停了下来。拔出钥匙，他熄灭了发动机。

　　车窗外，漫天的雪花萧瑟起舞在冰冷的空气中，诉说着一种独特的优雅与傲慢，犹如人类心中埋藏的、那些永远无法抹去的欲望与梦想。而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海。

　　狂哮的海浪激荡地澎湃，隐匿着仿佛足以席卷一切的魔力，一次又一次地昂扬而起，旋转着冲击着高高的堤岸。飞溅而出的浪花昂首地冲出了堤边，激昂地落在了岸边长堤的青石地面上。随着渐渐退却的湛银雪花，一轮朱红色的圆月，隐隐地出现在海中的天际。血红妖娆月色下一如既往的深海，仿佛诡异而奇妙的命运之轮，在人们忍不住想要偷偷窥视它的时候，终于桀骜地向他们展示了它那永恒如昔的无可抗拒……

　　不是每一个寒冷凄艳的冬夜，都会有一种悸动，象今夜这样轻轻地扣门。

　　侧过头，哈迪斯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他。

　　低垂的头斜斜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微湿的长发略显凌乱地一丝一丝交织在轮廓精致的脸庞。

　　浓密颀长的睫毛深深地垂在修长的眼帘，悄悄地隐藏了那双一如星空般浩瀚的深眸。

　　沉睡中的他，呼吸并不平稳。略微急促而不规律的节奏随着宽阔饱满的胸膛一上一下地微微起伏着，英挺的剑眉不自觉地微皱着，深醉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苍白。

　　在这一刻，习惯了傲然的深瞳帝王，不禁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心悦诚服的感叹。这样的人，这样的他，即使只是无意中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那种沉静无痕的魅力，便已如茫茫宇宙中的神秘黑洞般，仿佛可以将从身边经过的一切，悄悄地、无声无息地吸引其中。即使，是身为神的他，在一次次的挣扎往复之后，最终还是发现，自己，终究仍然无法逃离这种难以抗拒的吸引。

　　发动机熄灭后，车载空调也随之自动关闭，车内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侧过身，将副驾驶的座椅向后调整了一下，以便让坐在上面的他睡得舒服些。接着，哈迪斯脱下了身上那件GUCCI黑色羊毛长大衣，轻轻盖在了对方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哈迪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面向前方，重新正坐在了正驾驶的位置上。将背部完全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抬起深邃的眼眸，举目，看向远方。

　　窗外，月亮，红得象焚烧的残阳，正在一点一点地，向波浪滔天的海中沉去。车内，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悄然而至的动容，若即若离地埋没在这个寂静的雪夜。

　　深深吸了口气，哈迪斯禁不住再次侧过头去。静静地凝视着身边沉睡的他，心潮流淌之间，幽冥的眼眸渐渐地跳出了脉脉的火花。

　　刚才，当一直在后面暗暗跟随的他，看到一向坚韧强势的他，一如耗尽了全部体力一般，孤独而无助地倒在雪地中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猛然涌上一阵仿佛被生生阻隔了呼吸般的剧烈绞痛。

　　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帝王身份的他，一改往日的沉稳冷静，举止慌张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不已。迅速地紧急刹车、飞快地打开车门、匆忙地穿过马路，然后，径直地跑到了他的身边。

　　一直以来，众人眼中的他，都是那么强大自信、骄傲而果断。处变不惊、镇定强悍的他，向来都是别人足以信赖的依靠和肃然崇敬的楷模。周旋应对外界形形色色强敌的挑衅角逐、守护资力尚浅并无城府的单纯女神、调用安抚在一次次战争中身心饱受创伤的年轻部下、恢复重建几经浩劫一如废墟的圣域建筑、重新树立圣域在民众中的坚固形象及稳定平衡与各怀心思的外部各界种种利害关系……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担当着保护者、领导者、协调者、统帅者的身份，似乎他从来也不需要、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保护与慰藉。长久以来，人们已经习惯了作风强硬、沉着冷静的他，习惯了将他作为心中的精神依靠和犹如神般的光辉存在。

　　可是，是否，真的会象这样。

　　象这样，象这样的他，不需要任何偎依和怜惜、安慰与保护的他。

　　是否这样的他，真的，就是他的全部……

　　黑暗中，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哈迪斯闭上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沉睡中的他，在不经意间，终于流露出了那种从不示人的脆弱与无助。

　　强势的他，无助的他……

　　只有在现在，在此时此刻，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在他宿醉不醒、失去知觉的时候，他才能够展现出需要被他保护的一面。而这从不为人知的一面，在让哈迪斯感到些许震撼的同时，也让他感到了一种足以椎骨穿心的——疼痛。

　　微微皱了皱眉，哈迪斯睁开了眼睛。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苍白疲惫的睡颜，迟疑中，哈迪斯缓缓伸出了手。当温热的指尖轻触到对方唇际的刹那，他的心，不由地一缩。

　　好冷的……嘴唇……

　　修长的手指在英气的唇边游走，轻轻抚摩着那个冰冷的嘴唇，渐渐地，往事，犹如老电影中的回放镜头，一幕一幕地，从眼前纷飞踏过……

　　当看到那个飘散着海洋清香的淡蓝色信封的瞬间，他的恍惚与迷惑；当地面冥王城他和他首次会晤，那个只属于彼此的、第一眼的深深凝望；当他突然当众毒发昏倒，在看到他嘴角流出的殷殷鲜血时，他内心暗藏的惊悸与矛盾；当寂寞深夜的幽深长廊里、纯真少女画像前的不期而遇，他们聆听到彼此由远而近的脚步；当一地碎片中他默默地吮吸着他的手指，他心中那股渐渐涌出的无可抗拒的悸动；当深夜里他挣扎辗转后终于来到他的卧室，他将那杯温热的牛奶轻放到他掌心时的悄然动容；当他深夜醉倒寝宫，躺在他温暖的怀中时，那个闪耀着灿烂烟火的深深对视……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

　　他们，就已经在劫难逃……

　　直到现在，哈迪斯依然还能记起，那一夜，那个怀抱的温度。

　　尽管，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它就已经消散殆尽……

　　缓缓收回手，并拢食指与中指，将它们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触了一下。然后，再次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哈迪斯将两指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希望这样，能够温暖那个冰冷的嘴唇，给他温度、给他呵护、给他依靠、给他……

　　给他自己所能给他的，一切……

　　依稀中，哈迪斯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如雪花般转瞬消逝的、永远无法倒流的未来。一个遥远却真实的声音，悄悄地沉落在幽深的心湖。

　　之所以执着，因为会不甘心；

　　之所以追忆，因为美，总是无法永恒。

　　窗外，血色的圆月，孤独地沉没到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