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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玄血 ...

  •   他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唯一的光源是手上的电筒。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饱含着激动和兴奋。那个黄色的圆形光圈在面前警觉地跳动,照不到异常,便是一阵放松,以及……一阵失望。
      他应该是在期待着什么的。
      忽然听到了动静!
      他下意识地往墙边一靠,电筒照过去的同时手中枪也准确地打中了对方。没有惨叫,那只小妖无声无息地躺下了。
      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前进,感觉危险就在附近,可就是触碰不到。墙根鬼鬼祟祟的草叶伸出来想攀上他的腿,被他一脚踩死了。
      快了,应该快了,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停了下来,心里的紧张感已经聚集得将要爆炸,脖子也忽然扭不动了一样。他屏息凝神,听见微弱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啪!
      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眼前一黑,随即是一阵晕眩。他紧闭了双眼,扔掉了电筒,枪狂乱地到处扫射,连两条腿也开始踢蹬。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时钟指向早上九点,阳光耀眼,薄被和书都无辜地躺在鞋子旁边。

      展昭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爬了起来。一定是昨天打得太晚,才会做这样诡异的梦。虽然说,每次死在同一个地方,真的让人想不纠结都不行。
      早饭之后展昭在家里晃了一圈,努力想要把梦中最后那温热的呼吸赶出脑海,最后却发现是徒劳无功。叹了口气,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要打通关,否则等到万恶的周一来临,心里压着块石头上班会事倍功半。
      点开快捷方式的时候展昭还想,就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会梦见穿越的情景呢?这款单机分明是古代背景,哪里来的电筒和枪……

      他举着火把走在没有尽头的路上,勉强能看清面前三步以内的情景。手中的剑脊泛着一丝青光,映在眼里仿佛它多年饮过的热血。什么东西一蹿而过,剑直直地劈开空气,准确地将那只小鬼的头斩了下来。
      这样下去,只怕刷怪的经验都够连升三级了,自己还是卡在这个望不见前路的破地方。
      他踢开脚边鬼鬼祟祟的草叶,警惕地等待着那个每次把自己堵在这里不得前进的东西。
      梦里那呼吸声回荡在脑海,可是现在耳中只有吟哦一样的背景音乐。那吟哦声断断续续,仿佛发声的人气若游丝。他听不见危险临近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危险临近的征兆。
      然而越是什么也不觉得,越是感到寒意的加重。人类害怕的本来就只有未知。
      漫长的一秒钟过去,他终于听到耳机中传来乱石穿空一般的声响。和以前无数次一样他立即转身,左手的机弩一扣,袖箭直奔来袭的圆石。他紧张得满手是汗,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功亏一篑。
      然后他释然了。他看到那些石头纷纷落地,滚落成一团,不再有任何威胁。
      再然后,他浑身都是一紧——不知何时肩上已横了一把剑,只要他一动,颈动脉就会立即被割开。
      借着跌落的火把那微弱的光线,他看见那柄剑通体雪白,冷得如同长白山终年的积雪。

      展昭猛地扯下耳机扔到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捂住后颈,就好像那里真的横了一把冰冷的剑。直到掌心的温度从颈椎传递到尾椎,这才松了口气。
      这才把目光转回屏幕上。
      只见屏幕下方的对话框已经显示好久了,因为没有下一步操作的指示而一直闪亮着。
      [泽琰:
      你是何人?]
      展昭一愣,连忙抓起耳机戴上,点了一下重复。于是听到耳机里传出清冷的男声:“你是何人?”
      展昭心里一抽。这个NPC名叫泽琰?泽,光润也;琰,美玉也。莫不是一块温润地折射柔光的美玉?只可惜他现在还被那把剑控制着,看不到泽琰的脸。
      他按了一下回车,发现设置中自己并没有答话。
      背景的吟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现在是一片寂静,好像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展昭半闭上眼,觉得真的有一个人的心跳在耳边有力地响动着——微弱地响动着?
      他又按了一下回车,看到下一句台词。
      [泽琰:
      你在官场,还是江湖?]
      下面是两个选项。展昭想了想,选了“官场”。
      [猫:
      ……官场。]
      展昭看着当时自己随便输入的那个角色名,忽然觉得一阵难堪。他想这个“猫”字,包含着太多的游戏意味,好像是不应该和“泽琰”排在同一个位置上的。
      [泽琰:
      官场……你来此处作甚?]
      [猫:
      我要寻一样东西。]
      [泽琰:
      什么东西?]
      展昭移开了放在回车键上的手指。什么东西?他回忆起之前的进程,没有任何线索告诉他他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从一开始他就处身于一团迷雾中,等级、装备、经验,都只是因为纯粹地刷怪而获得的。
      哦不,他之前还完成了许多任务。那些任务给了他许多物品。
      他打开包裹仔细察看着。除了身上的佩剑和刚刚被打落的火把以外,还有些许散碎银两(不过不能用来买东西),几块残墨(看起来就算加了水也化不开了),一颗宝石(被雕琢成半月形),两三根草叶(半黄半绿的),一根绳子(不知道是什么编织而成)……
      他没有看完,因为发现剑压深了一些,显然泽琰已经开始不耐烦。
      恰在此时,他瞟到了唯一可说是不完整因此需要找寻的东西——一块玉珏,只有一半。
      [猫:
      玉珏。另外一半玉珏。]
      果然。展昭微笑了。
      然后系统让他等了足足两分钟,才显示下一条。
      [泽琰:
      它没有了。你走吧。]
      “哎……”
      展昭真的喊了出来。但是剑已经撤去,泽琰迅速地隐入黑暗中,影踪不见。他赶紧拾起火把向四周照去,却听耳机中回声越来越悠远。
      “你走吧……你走吧……走吧……”
      他站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秒,就感觉眼前一黑。原来剑撤去之前,竟然已经划破了颈动脉。他缓缓地倒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鲜血因为终于冲开压制而喷涌出来。
      然后……
      [Game Over]
      展昭一只手还放在脖子上。虽然没有痛觉,他还是觉得那冰冷已经深入骨髓。这次耳机里的结束语并不是“重新前进吧,少年”那样略带调侃和恶搞的词句,而是:“只有这样,你才会真的走。”
      “我了个去……”
      好半天展昭才怔怔地吐出这么一句。

      “你是何人?”那个清冷的声音这么问。
      “你又是何人?”他不服气地反问。
      那声音笑了:“是你到我这里来的,当然是我问你。你怎么可以问我?”
      他依旧不服气:“就算我到你这里来,你也不用像审犯人一样问我。至少把你这剑拿开,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
      “喂,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那声音叫了起来,却是用的十足小孩子语气。
      他大笑出声,感到剑移开了一点。于是他一下子跳开,转身去看——
      只是转身的同时,地上的火把已被踩熄。
      “干吗?长得太丑不敢见人?”他下意识地嘲笑。
      “混蛋!老子丑?是怕你自卑好吧!”那声音叫得肆无忌惮。
      他无奈,只得接受了在黑暗中对话的事实。虽然他万分想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嗯?看不到的话,摸也是可以知道的吧……他想着就伸出手去,结果才举起来,就被一巴掌拍落了。
      “哼,”他听见那语气里的不屑和高傲,“别弄鬼,你小指头动一下我都知道。现在,回答我,你是何人。”
      他抱起双臂靠上墙,抚摸着刚刚被打的手背——唔,手感不错嘛,肌肤细腻,肯定是个不干活的。
      “泽琰。”他说。
      “什么?”对方大概是跳了起来,因为他听见了很重的撞击声,随后是一声饱含痛苦的轻呼。他笑了,又说了一次。
      “呸,不许冒用老子名号。”泽琰说,口气相当不满。
      他笑得更欢畅了:“你知道吗,你的行为语气,实在是和你的名字不搭哎。”
      “要你管!”泽琰气哼哼地顶嘴道,“快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怎么扔出去?”他问,带着一丝好笑。
      然后他抢在泽琰说话之前重新开口:“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还要问什么。我要找玉珏,另外一半玉珏。”
      这次同样有很长时间的沉默。随后泽琰略带迟疑的声音轻轻响起:“它——”
      他没听到“它”怎么样。取而代之的,他听见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耳边响起。他气急败坏地伸出手,几乎是用砸的摁下开关。
      万恶的周一!他愤愤地掀开被子。

      展昭直到下午还在纠结这个没做完的梦。其他同事摸鱼通常是上网,不能聊□□就开网游,没有网游玩就刷微博,懒得刷微博就逛论坛,最最不济的也开着个扫雷。只有展昭一个人在发呆。
      “想什么呢?”旁边的美女倒水回来顺口问了一句。
      展昭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但是显然听而不闻。
      美女的好奇心被调动了。她放下水杯,转过来趴在展昭那张桌子的屏风上,伸手在展昭眼前晃了晃:“怎么回事?受什么打击了?”
      展昭醒过神来,连忙摇头表示没有。美女不信,穷追猛打:“那你两眼放空双目无神跟块木头似的?”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自然是立时吸引了全办公室的目光。大家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围过来对着展昭好一阵研究。
      “哎你看小展这眼睛里还有红丝呢这可是下午了啊就算昨夜没睡好也不至于这样啊……”
      我忍。
      “还一直摆着敲击状的手势但是键盘明明离他八尺远……”
      还忍。
      “领带系歪了……”
      接着忍。
      “鞋油没上好……”
      继续忍。
      “岂止啊我看他简直就像是刚刚和人搏斗过一般奇怪早上开会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么憔悴呢休息了一中午反倒现原形了……”
      忍无可忍——老子不忍了!
      “咳,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行了吗?”
      短暂的静默。
      “小展你别这样嘛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又不会笑话你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说是不是……”
      我了个去难道我看上去像怕你们笑话的样子吗?
      “就是嘛大家参谋参谋没什么不能解决的有我们全公司最机灵的小丁子在你还担心个什么……”
      最机灵?最八卦还差不多。
      “哎不对啊说起来小展这精神状态好像上星期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还没这么严重我们都没注意到……”
      我谢谢你们——嗯?是上个星期吗?
      “上星期怎么了?”
      怎么感觉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
      “上星期我唯一记得和小展有关的是聊天的时候他说他下了一款据说很变态的单机游戏……”
      呸才不变态呢!
      “哇靠不是被游戏折磨的吧姐还以为是什么艳遇呢我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艳遇?不对他们有完没完了!忍不住惹不起,我躲总可以吧!
      “咳不好意思我要去下洗手间请让一让。”
      更短暂的静默。
      “嗯那是什么游戏?”
      “忘记了我找找聊天记录啊……”
      七八个人的目光瞬间盯在了屏幕上。
      [人生啊 16:37:45
      你刚说的那个叫神马啊~
      喵 16:37:52
      玄血
      人生啊 16:38:01
      噗……听上去就是个bt的……
      喵 16:38:04
      嗯哼……]
      “哦天哪小展还会说嗯哼太萌了不行姐要晕倒了谁来扶姐一把……”
      “混蛋别往老子身上靠老子西装今天早上才熨好的!”
      “哎哟你还傲娇了谁给你权力傲娇的你长得又不帅身材又不好……”
      “大姐我刚才说的话和傲娇有半毛钱关系吗?”
      ……
      展昭无语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几秒,没见到这群人有半分自觉,遂以脚后跟为轴原地转身,向隔壁走去。
      半分钟之后,部门经理大步流星地冲进办公室,虎吼一声:“都闲得发霉啦!”
      瞬间安静。众人作鸟兽散。

      下班的时候展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发誓即使还是无法通关,也不能再表现出来,免得办公室那群人又闲得发霉地来调戏自己。
      轻车熟路地来到那看不见尽头的一片黑暗,展昭在被剑横上脖子时果断存了档,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
      [泽琰:
      你是何人?]
      [泽琰:
      你在官场,还是江湖?]
      这次展昭选了“江湖”。他清楚地记得上次的经历,并不想再来一次。
      [猫:
      江湖。]
      [泽琰:
      江湖?]
      [猫:
      是。]
      [泽琰:
      ……你骗我。]
      [猫:
      我没有!]
      [泽琰:
      江湖中人不会来此。]
      [猫:
      那你怎么在这?]
      [泽琰:
      ……所以我输了……]
      [猫:
      什么意思?]
      和另一个支线一样,系统又让他等了整整两分钟。展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屏幕上显示——
      [泽琰:
      与你无关。你既骗我,就不用再多废话了!]
      展昭这次没来得及喊一声“哎”。在他出声之前,那把冰冷的剑已经狠狠地拖过。
      [Game Over]
      “你讲不讲道理啊!凭什么说我骗你!”展昭气急败坏地瞪着暗下去的屏幕,内心之愤然已经积累到了一个爆发点。手中的鼠标差点不幸殉职。

      “我就是不讲道理,怎么着?”那个清冷的声音一到这时候就变得狡黠跳脱。褪去冰冷的外壳,其实泽琰应该是个挺小孩子气的人。
      他是这么想的,但他没这么说。
      “我是不能把你怎么着,”他气哼哼地把头扭到一边,宁愿看着虚无的黑暗也不去试图看清泽琰的脸,“所以我也没有怎么样。”
      泽琰好笑地拍了拍手,说:“你本来就骗了我。你本来就不是江湖中人。”
      他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那个地方江湖中人不会去的。”泽琰重复着这个意思,“它……它是彻彻底底的官场重地。”
      “那你是怎么去的?动不动就拿剑搁别人脖子上,我才不信你是个什么官。”他质问。
      泽琰沉默了一阵,轻声说:“我说过了……所以我输了……我不该去,却执意要去。”
      他好奇:“为什么执意要去?”
      “你是我要找的人吗?”泽琰反问,“如果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也沉默了一阵,说:“我很迷茫。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东西表明我的身份和此行目的。我选官场,你杀了我;我选江湖,你还是杀了我。这不该是一个死局啊,可是又没有别的选择……”
      泽琰应该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的,他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在皮肤上燃烧。
      “我不能告诉你怎么明白……”
      “有什么东西我没有找到是不是?”他急切地问,“在哪里?既然最后选什么都是死,那一定是在选择之前了?我把前面所有支线都做过了,但它们都指向了最终那个黑暗的通道。我应该在哪里触发隐藏的任务?还是我需要找到什么遗漏了的特殊物品?”
      他好像知道泽琰很快就要离开一样,这些话说得特别快。但泽琰只是“似乎”微笑了一下:“这是你的梦,我怎么能告诉你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呢?”
      “你该去上班了。”泽琰最后说,突兀地发出一声讥笑,更像是自言自语,“总是这样……你有工作要做,留我一个人……你的工作和我的生活,总是那么格格不入……可是我竟然没有选择离开……”
      “什么?”他完全被弄糊涂了。这番话是不是说的自己呢?但在想要再问之前,他已经隐约透过眼皮看到了窗外清晨的阳光。

      展昭赶到办公室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但心里总感觉会有事发生。直到午休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并且坚决地避开与他的目光直接接触。展昭皱了皱眉头决定当不知道。然而在旁边美女第二百一十八次躲在书后面偷窥他的时候,他终于认为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我说,今天我是长出了第三只眼睛吗?”展昭没好气地一把抽出美女手中的书。美女被他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自己位置装作没听懂。
      展昭拿她没办法。看四周时,又逮到了好几对没来得及撤走的目光。
      “有没有人能行行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
      “好吧,那就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别老盯着我了谢谢。”
      沉默。
      不过这次沉默比较短。
      “那个,小展啊,你那个游戏通关没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替大家问了出来。
      展昭很奇怪:“还没有,怎么了?你们是打算嘲笑我?不像啊……”
      “不是不是,变态游戏不能通关很正常没谁打算嘲笑你。”另一个角落里传出声音,“只是……只是你在哪里下到那个游戏的?”
      展昭愣了一下。努力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那个游戏从一开始就在他的硬盘里,已经陪了他人生到目前为止的二三十年了。
      “我忘记了。你想要?我回去传给你。”
      “不要!”那声音立马从犹豫变果断,“那个游戏……附有诅咒。”
      “什么?”展昭差点一口水喷上电脑屏幕,“大哥,你没搞笑吧?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啊还附有诅咒?你以为是小日本的恐怖片么?”
      一直缩着身子的美女忍不住开口了:“是真的。看你这几天萎靡不振就知道一定有问题啦,完全符合症状嘛。”
      展昭白了她一眼:“什么症状?”
      美女站起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玩了那个游戏之后,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么?比如……比如做梦什么的?”
      做梦?做梦!
      美女看他不说话,继续说:“我去查了一下相关资料和记录,玩这游戏的人分为明显的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正常通关的,没有任何异样;另外一部分则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最后一关,并且日常生活会受到很严重的影响。据其中一些人透露,他们在夜晚会被迷雾一样的梦境困扰,好像穿越到游戏里面一样,以至于白天不能集中思想,或者只能在短期内——你没事吧?”
      展昭维持着呆若木鸡的表情。
      美女被他吓得不敢说下去了。想了一想,还是好心地给了个提议:“去把它删了吧,也许过几天就好了。要不然,去看看心理医生。”
      展昭两眼放空地看着前方,余光瞟到的景象告诉他美女已经坐下了。
      诅咒?开什么玩笑!
      可是梦境……好像穿越到游戏里面一样……拦下那些石头之前还只是类似的情境,到能够拦下突袭的石头之后,真的就好像自己处身在游戏之中。只不过不再有操作,不再有任务,只有和NPC的对话——聊天或倾诉?
      他始终没有看清泽琰的脸,因为那个地方一直是黑暗的。梦中他闻得到泽琰身上带有很名贵的沉香味,还摸过泽琰保养得很好的肌肤。他听得到泽琰的声音,和耳机中的一样,不,只是音色一样,音调却是大不相同的。他梦中的泽琰,更像一个被他遗忘了的朋友,明明在死命地挑逗他去回忆,却偏偏不肯承认。
      这样的梦,真的是因为……诅咒吗?
      诅咒什么呢?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任何损失,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只是对泽琰有了相当重的好奇心和探知欲,并且不介意泽琰得知自己的任何情况。
      因为他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就算泽琰得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嘛,一直通不了关当然会纠结最后那段情节。
      就算泽琰在梦中告诉了他许多他在游戏中根本无从得知的信息,那又怎么样呢?那依旧只是一个梦罢了。
      只是一个梦……是吗?
      “小展你没事吧?我们只是看你这几天不在状态有些担心开个玩笑啊!”
      玩笑?什么玩笑?
      “展哥我错了你别这样我乱编的……”
      编造的……梦境也是编造的,可并不代表不是真的……代表吗?
      “小展!回魂啊!”
      魂……梦……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倘若那是泽琰的魂回来了呢?那他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或者不管是哪辈子,会和泽琰有什么关系呢?
      “我去!玩大了啊!要不要打120!”
      120……那是啥,好吃么……哎不对!
      展昭猛地醒过神来,看见同事都挤在周围瞪着他,一个个面色焦急。美女更是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展昭吁了口气,眼睛一眯:“这个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众人迅速地交换了几个眼色,七八只食指瞬间都指向美女。
      “喂你们太没义气了吧!不是说……”美女气势汹汹的叫嚷在展昭的瞪视中衰竭得不成样子。
      展昭很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啊,丁小姐,既然你这么有空而且又刚好那么用心注意到本人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话……这份报表麻烦你做了吧。”
      窃笑声响成一片,众人四散归位。
      好几分钟以后才响起美女的抽气声:“展昭!你改名叫展扒皮算了!”

      这几天工作量骤然加大,以致展昭完全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考虑其它任何事情,游戏自然被搁置了下来。晚上睡不了几个小时,梦境变得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场景转换极度频繁,而且一醒来就忘记了。
      直到本季度指标达成,展昭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打开那个已经被冷落了好久的快捷方式。
      但看着存档选择页面,展昭迟迟点不下去了。
      那个黑暗的地方确实是进程指向的唯一目标,没有其他任何分支。可是只要和泽琰开始对话,选江湖或官场都会被他灭掉。难道泽琰并不是终极boss么?如果是这样,最后一个通关点又该在哪里呢?
      他举着火把犹豫不决。
      再前进一段距离,就会见到泽琰了。虽然他对泽琰很有好感,但那不代表他喜欢一次又一次地被那把剑划开喉咙。因此他停在了原地,试图寻找别的出路。
      却始终没有结果。
      他停滞不前,系统就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往前走,就会听到乱石破空击来的声响,然后要么被石头砸死,要么被剑割断颈动脉。
      墙壁上没有暗门,地面上也没有机关,黑暗拥着他反复前往那个必死的终点。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
      展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忽然想起什么,展昭心里一动,打开包裹,找到那半块玉珏。鼠标停留在上面三秒,显示出对物品的说明。
      他以前从来不看说明的。
      [一块残缺不全、被其主自行斩断的玉珏,重合之时即是光明到来之际。]
      这黑暗的地方一旦迎来光明,想必就是胜利的时候了。可是他说他来找另外一半玉珏的时候,泽琰却说“它没有了”。展昭瞪着说明发呆。
      从这个回答中,似乎可以推断出泽琰就是玉珏主人。
      展昭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让脑海沉寂、变空。耳机里的吟哦引导着他,也启示着他。如果泽琰是玉珏主人,那么他为什么要把它斩断呢?是因为——
      “这半块玉珏嘛,爷赏你个睹物思人。”
      还是因为——
      “展昭!你再说一次!”
      “我说得很清楚了。”
      “你……好!”——啪!
      抑或是因为——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你个笨蛋就不能自己主动点?每次都要爷去你那里,美得你!”
      展昭微笑起来,忽略掉想到第二种可能时没来由的刺痛感。不知如何,他认为如果真有这些对话,泽琰的口气一定会是这样的。
      只不过,如果真有这些对话,他是什么身份呢?
      展昭突然睁开眼,怔怔看着依然显示着的说明,叹了口气。
      就算他想的没错,另外半块玉珏就在泽琰身上,那又怎么样呢?泽琰这混小子根本不理会他说话——
      靠!展昭,你是个白痴!
      他一下子振奋起来。等级、装备、技能,这些又不是白得到的,为什么自己在被剑制住的时候蠢得连反抗都不会,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更进一步,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不被那把该死的剑抵着喉咙?
      熟练地避过飞石,展昭没有立刻放松,而是借着墙壁的力猛地一个翻身纵跃,跳到了离泽琰出现的位置有好几尺远的一个角落。火把不可避免地掉在了地上,微弱的光下他看见泽琰正向他进逼。
      于是他举起手中闪着青光的佩剑,准确地迎上了泽琰刺落的剑锋。双剑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几粒火星溅在墙上。他的剑沉重而浑厚,舞动时气势磅礴;泽琰的剑轻巧而灵动,腾挪如一泓秋水。大开大阖对上灵敏轻捷,正是旗鼓相当。他压制不住泽琰,泽琰也奈何不了他,两人你来我往几十几百合,依旧是难分上下。
      火把慢慢烧到尽头,嗤地爆亮了一下,随即熄灭。
      就在那一秒的爆亮中,趁着双剑胶着,他看到了泽琰的脸。
      泽琰给人一种不同于其他任何NPC的感觉,展昭完全相信制作者是用了十分心思在上面。那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单纯的3D模型,倒像是真人的缩小版。泽琰的皮肤不是一般NPC那样单调的暗黄或亮白,而是明暗适中,甚至会随着光线而变化。泽琰的脸型不算精致,五官也不算漂亮,可是凑在一起,偏偏生出一种恣意的风流。
      泽琰的眼睛,则有着墨玉一样的瞳仁,像要把人吸进去。
      展昭微微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评论。他太佩服这个制作者,竟然能画出这样精妙的人物。
      不过这佩服几乎是立刻就被打断了。因为在他发呆的这几秒钟里,泽琰已经一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呃,看起来真的很冷啊……
      他感觉到泽琰靠近,抽出剑,然后听到他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Game Over]
      展昭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开始砸桌子。
      “你妹的,老子这算是花痴致死吗!”

      这夜他像迎来老朋友一样在梦中迎来泽琰,而且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有更充足的时间从更多的角度观察,他发现泽琰的眼睛原来是桃花眼,并被飞扬跳脱的眉线勾勒得更为醉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点染出万般风情。
      “喂,你是想再死一次吗?”泽琰懒洋洋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立刻回过神来,十分之不服气地质问:“为什么?”
      泽琰瞪着他:“什么为什么?”
      哦我的天不要在我看得清的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但出口的却是:“这次又是为什么刺死我?”
      “哦,”泽琰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没让我问出话来啊。这样造成两个后果,第一我会以为你是随便闯进来的,第二我很不爽。嗯,主要是因为我很不爽。”
      他简直要被气死了:“你搞错没有啊,让你问出话来我不还是个死?有什么区别?”
      泽琰好整以暇地点着下巴:“区别就是我爽或者不爽。”
      他看着泽琰嘴角勾起的狡黠笑容,知道他很享受激怒自己。于是他眼珠一转,放缓了口气就好像之前根本没生气一样:“你想爽有很多种方式的嘛,不一定非要问出话来。”
      泽琰怀疑地看着他:“比如?”
      “比如——”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在泽琰的好奇心被激发到顶峰的时候突然冲到近前,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看着泽琰迅速涨红的脸颊大笑着退开,“爽了没有?”
      泽琰晃了晃脑袋,在他预料之中地跳脚开骂。但是骂了一半就停住了,怔怔地抚着唇发呆。
      “你怎么了?”他不禁担心玩笑开过了,小心地问。
      泽琰没说话,而是转过身,向远方走去。
      他急了,抬脚去追,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不由叫道:“别走啊,我错了再也不这样了!你回来!”
      泽琰的背影坚定地消失在黑暗里。他放弃了努力,颓然而无神地站在那里,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其实,”泽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平淡而无感情,“你那么想通关的话,可以去问度娘的。”
      他悚然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

      展昭并不是傻得连搜索都不会,只不过他既然想享受通关的成就感,自然就不愿意直接找攻略。然而在又试了好多遍,每次都以被各种奇怪的方式杀死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大概最后这关只能求助于他人。
      “这个制作者肯定心理扭曲。”展昭一边在搜索框里输入“玄血通关”一边愤愤地嘀咕。
      搜索页面显示了好几百条结果,不过每条结果内容都差不多的样子。展昭随便选了一个点开,看见上面是这样说明的:
      [千万不要和最后那个NPC说话,也不要试图和他打架。在无数次试验之后你应该已经知道他大概会什么时候出来。在他出来之前就赶紧灭掉火把,用尽全力往上跳,撑在通道上方以避开那些石头,然后他会寻找来人。这就为你争取了几秒的时间。在这几秒里,尽量在不掉下去的情况下去摸索,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凸起的按钮。按下去你就过关了。]
      这位仁兄生怕文字解说不够明白,还在后面附了一个通关视频。展昭看得一愣一愣,顺手就点开了视频。
      画面显示这是从最后进入通道的时候开始的。差不多泽琰要出来的时候,操作人纵跃到了通道上方,同时扔掉了火把。石头呼啸而过,泽琰在火把昏暗的光线中寻找闯入者。展昭看见操作人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两条腿和右手与墙壁的接触点上,左手则尽力前伸。那里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按钮。操作人按下按钮,立即把左手撑回墙壁以免跌落。
      那个凸起一被按下去,立刻就是一阵极大的颤动。泽琰在突如其来的震动中握紧了那把通体雪白的剑,似乎全身都绷紧了,明显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然而机关触发的并不是敌人,而是无数支利箭。操作人还撑着身体,那无数支箭就在那一瞬间从通道的四周擦着操作人的脚底射向泽琰。
      万箭穿心。
      或许是太快,泽琰脸上连一丝痛苦的神色都没有。血从身体无数个伤口涌出,把剑也染得通红。
      又是一阵颤动。通道被引发的机关炸开了一个口子,月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照在已经软倒的泽琰身上。
      他躺在那里,摊开四肢,好像一个破碎的玩偶。雪白的剑滚落在手边,上面的血迹已然变黑。箭上应该是有毒的。
      震动平息,操作人跳了下来,跨过泽琰的尸体,从裂口中攀了出去。画面随之转移到通道外面,镜头跟着操作人一路走到不知多远以外,才转回去。
      或许是跌落的火把与机关中的什么东西起了反应,那里已经烧了起来。火光那么耀眼,天空被染得一片血红。
      视频结束了,展昭呆呆地任凭末尾的广告播放着。
      这就是通关的唯一办法。
      结果就是那样风流倜傥的泽琰如此死在毒箭之下,连全尸都不会留,而是被烧成灰烬。
      展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泪流满面,为了一个NPC。
      前面所有的练级、刷怪、装备、任务……只不过是为了最后完美地杀死泽琰。
      展昭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此后许多天展昭都不再碰游戏,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同事们偶尔想起来还问两句,却总是被他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晚上的梦也只剩了零碎的片段,其中多半都有一具浑身浴血的躯体。
      他心底始终有一个结。
      “强迫症患者伤不起啊!”展昭无声地哀嚎。
      隔了这么久,那股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悲伤已经淡了;梦中的躯体也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深呼吸了好几次,把杂念都排除,他才眼一闭心一横打开了界面。
      大脑没有思考,他完全是凭记忆和直觉在操纵。撑到通道上方,很快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凸起。
      他感觉到泽琰正在寻找他,一旦发现他,那剑一定会立刻刺过来,而自己身体凌空根本不可能躲避或反抗。
      这一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忽然下了决心。
      用力地按下按钮,他猛然跃下,在泽琰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他。两人一起磕磕绊绊地撞在墙上。
      尽管他已经尽可能地用身体去挡,泽琰还是不可避免地也被毒箭射中。滚倒在地,他看见泽琰眼里爆发的惊讶和欣然。
      屏幕暗下去。这代表他正在失去意识。在最后微弱的光线里,他忽然发现泽琰颈上系着一根红线。因为重力,红线上穿着的东西滑落出了衣领。正是另外半块玉珏。
      展昭试图在屏幕完全黑暗之前打开包裹拿出自己的半块,终于没能来得及。
      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勉强也能算是通关了吧?毕竟boss是挂掉了。
      但是他自己也挂掉了啊……为什么这次没有显示[Game Over]呢?
      展昭直到耳机里音乐结束才意识到这一点,略吃惊地盯着屏幕。只见屏幕黑暗了两三分钟以后,正中间渐显出一条信息。
      一串数字。

      于是同事们不可避免地再次注意到了展昭的不在状态。鉴于他已经很久没有提到游戏了,没人以为又是和游戏有关,遂纷纷猜测是出了什么事。美女再次以桃花运调侃,但另一小哥却认为不可能。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还为此下了赌注。
      “啊?”展昭发现美女刚刚问了自己什么问题,但是他真的没听到,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他刚才一直在想那串数字。他已经在各大引擎搜索过了,但结果不是包含在URL里的页面代码就是什么相册的编号,显然都不太适合眼下这种情况。
      在美女翻白眼的时候他忽然问:“给你一串数字你首先想到什么?”
      “彩票号码?”隔壁的秃头老伯果断第一个发言。
      怎么可能……
      “高考分数?”家里孩子马上高三的老姐姐插口。
      分数是用‘串’形容的吗大姐……
      “报账单号?”会计小赵探出半个脑袋。
      应该不是吧……
      “拜托这三样哪个都跟展哥没一毛钱关系好吗?”美女忍无可忍地表示对这群人的想象力接受不能,在大家都看向自己的时候得意地宣布,“肯定是找规律的脑筋急转弯!”
      夸张的喷水声摔倒声响成一片。
      展昭无奈地抬头看她:“我很认真的在问哎……”
      美女耸耸肩:“好吧如果你真心想知道我的意见的话……手机号。”
      “位数和开头数字都不对啊。”
      “那就□□号咯。”美女打了个哈欠。
      “嗯——哎?”展昭怔住了。

      不想在办公室留下任何痕迹,展昭直忍到回家才开始搜索。如果真是□□号,那显然它的主人不会愿意它被宣扬得众所周知。
      □□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来显示搜索结果。展昭迫不及待地打开用户资料。
      [白毛小耗子
      性别:男生肖:鼠星座:-血型:-
      生日:-国家/地区:-省份:-城市:-
      电话:-手机:-邮箱:-职业:-
      毕业院校:-个人主页:-
      个人说明:老鼠怕猫那是谣传!]
      展昭有点发愣。这资料也太简单了……还有这个ID未免……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张牙舞爪的男孩子,怎么想也不会是做出那么变态游戏的人。
      可是异样的直觉促使他点下了加为好友的按键。
      跳出一个验证信息的输入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的?
      展昭毫不犹豫地打下原因,结果发现自己太罗嗦超出了字数限制。想了半天,修改成比较言简意赅的样子。
      [玄血最终关,主动选择与boss同归于尽。屏幕显示的。]
      又想了想,加上一句。
      [PS:猫吃老鼠天经地义。]
      几乎是坏笑着点了确认,展昭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发现右下角闪烁的小喇叭——这么快?
      果然是好友确认信息。还没等他想好放在哪个分组,对方的消息已经气急败坏地发了过来。
      [白毛小耗子 19:05:03
      才没有天经地义的事呢!还有就算是那又关你什么事!]
      展昭差点笑出声,手上淡定地发了回复。
      [喵 19:05:09
      0.0看我名字~]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急忙发了个问题,以免莫名其妙地惹这只看上去很任性的小耗子不开心。
      [喵 19:05:14
      你是玄血的制作人吗?
      白毛小耗子 19:05:16
      废话-。-
      喵 19:05:25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结局的选择那么……呃……特殊么?
      白毛小耗子 19:05:28
      我乐意-。-
      喵 19:05:29
      ……
      白毛小耗子 19:05:33
      你才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和boss同归于尽
      喵 19:05:34
      我乐意=。=]
      展昭本来没打算对一个刚开始聊天甚至还谈不上认识的人这么自来熟的,但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就是挥之不去。而且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中,对方一点也没表示出对他这自来熟的不满——不过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自来熟属性更明显?
      话题已经从“为什么要同归于尽”扯到了“游戏理念和思想”上。展昭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终于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很久的问题。
      [喵 22:45:18
      泽琰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设定要玩家和他一起死才能得到你的联系方式?
      白毛小耗子 22:45:25
      泽琰就是我,我就是泽琰,看不出来吗?
      喵 22:45:36
      ……看出来了……我起初只是以为有这么一个人物而你苏了他
      白毛小耗子 22:45:40
      呸,除了我自己,谁有资格苏我!
      喵 22:45:47
      那你的设定……
      白毛小耗子 22:45:53
      我不告诉你~~啦啦啦~~~
      喵 22:46:02
      --卖萌可耻!]
      这个纠结的话题就这样又被转移了。直到倦极要下线时展昭也没能得知泽琰为何要把自己设成一个必死的boss还要拖着玩家一起死。
      [喵 00:23:04
      咳……明天还要上班,我要下了
      白毛小耗子 00:23:05
      哦]
      展昭关掉了对话框。尽管好奇心还没满足,内心的愉悦却涨满欲溢。正要退出□□时对方头像又闪了。
      [白毛小耗子 00:25:03
      你乐意的话,可以面谈]

      展昭一整天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我很开心我很高兴我简直要愉快死了”的气味讯息,被波及到的同事无一不避而远之,生怕被这反常传染。隔壁美女在观察了他一小时以后,毅然就“桃花运”一项结果向小哥提出增加赔率。
      “展哥今儿是要去约会啊?”美女貌似无意地扔去一句。众人的耳朵顿时全部竖起。
      “嗯。”展昭随口应了。
      “感情方面的约会?”美女小心翼翼地加大筹码,同时对小哥比了个志在必得的手势。
      “嗯。”展昭继续随口应。
      美女冲垂头丧气的小哥做了个V字,继续问:“那不好好打扮下吗?还是她不太在意这方面?”
      “嗯。”展昭敲打着键盘。
      美女对这简略的回答相当不满足,于是改用了特殊疑问句:“是哪家的姑娘呀这么好运?”同时努力忍住因为刻意装嗲而令自己感到的头皮发麻。
      “嗯。”展昭点击着鼠标。
      “你正面回答一下或者直接说你不想回答会死么!”美女觉得再也忍不住了。
      “嗯。”展昭拉开抽屉。
      “靠,敢情你这是自动回复啊!”
      嗤嗤的笑声响成一片,小哥果断而得意地冲气急败坏的美女做了个鬼脸。

      整理好仪表推开咖啡馆的门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夜幕刚刚降临,昏黄的光线令气氛染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暧昧。比起白日,似乎傍晚的咖啡馆更适合谈论心事,而不是生意。
      展昭谢绝了侍者的指引,站在原地向四周看去。如果他先到的话,自然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鉴于此刻人不多,这选择应该不会太困难。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用选了。有一个角落背对着他坐着一位青年,穿着休闲款的白色西装,露出的半只米白色皮鞋被桌布的阴影打上了一层慵懒。那确实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了,可是展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青年,似乎他天生具有吸引人眼球的本事。展昭还注意到附近有几个女孩子已经向那边频送秋波,但那青年根本理也懒得理。
      “泽琰?”展昭走到青年身后,脚步声应该是被地毯吸收了的。
      但青年完全没有被惊扰到的表现,只是向对面一指:“坐。”
      展昭惊异于他表现出的非同凡响的掌控能力和欲望。这十有八九的确是泽琰。他的脸与梦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虽然说这大概完全是因为他照着自己的容貌画了那个NPC。
      依言坐下,习惯性地打量对方。尽管早就认识到人在网络上和现实中的形象会相差很远,他一时还是无法将这个沉静的青年和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耗子联系起来。
      青年也打量着他,像是对他会选择哪种咖啡非常感兴趣;但一对上他的目光,就马上移开了。展昭将点好的单交给侍者,决定打破沉默。
      “真没想到我们在一个城市里啊。”常见的、不失礼貌的开头语。
      青年抿了一口面前的雪泥,非常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不用客气,有话直说。”
      展昭相信如果是在□□上他一定已经发了足够刷屏的省略号过去。
      “你会不会对陌生人太没有距离感了点?”展昭认为无论如何要保持礼貌,因此用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口吻,使得这句话更像是好奇,而不是质问。
      青年挑起眉毛:“距离感是对我明确不喜欢的人表现的,对你,我认为在经过一整晚的聊天之后没有必要。另外,”他倾身向前,“为了我而献身的……陌生人?”
      展昭在他玩味的注视下竟然有点发窘。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就着这句话直切主题:“不错,如果你的感情在游戏中表现得很真实,那是算不上陌生人了。那也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同归于尽的原因。”
      青年眨了眨眼。
      展昭尽量详细地讲述了他到目前为止所有和泽琰有关的梦境。与游戏情境交错的、平行的、无关的……各种各样的。因为他至少被泽琰以上百种不同的方式和理由杀死过,梦中也就相应的有泽琰上百种神态和动作。他还描述了在看了通关视频之后见到的浴血躯体,以及自己因此而感到的心律失常。
      青年起初是带着一副好笑的神情,但随后变得越来越正经,甚至越来越惊讶。展昭讲完的时候,他已经张口结舌了。
      “先生您的咖啡。”侍者走了过来。展昭致谢接过,同时顺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青年醒过神来,揉了揉脸:“咳,没什么。其实你不是第一个以这种方式通关的人……之前也有好几个,有在外地的我会选择视频聊天……”他抬起眼,“这个游戏,从有灵感到制作到发布,嗯,持续到现在,我一直被某些问题困扰。也就是我这样安排结局的主要原因。”
      展昭没有打断他。显然他现在思绪纷乱需要时间整理。
      “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反复做一个梦。”青年啜了一口雪泥,“一开始只有片断和若干个不连续的镜头,而且醒来就忘。但青春期之后,梦境越来越频繁,渐渐地……串成了一个故事……我相信它们是在讲述同一个故事。于是我就把它们做成了游戏。”
      他停下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带了一丝迷茫。展昭忽然觉得心里一抽——游戏中的泽琰把自己包在坚硬的外壳里,对每一个闯入者拔刀相向;梦里的泽琰卸下防备却不敞开心扉,用嘲讽取笑掩饰无助和孤独。他本以为制作者是故意整人,后来觉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他以为制作者大概和梦里的泽琰差不多,跳脱张扬言辞犀利,而且□□上的表现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坐在对面的青年,却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玩游戏才这么短一段时间,就已经被剧情走向逻辑弄得晕头转向,那么从小就深陷于梦境的青年,又该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展昭微微叹了口气,听见青年开口继续。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我总觉得玩家的表现或许可以帮我解开这个谜团——我梦中的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人。我刚说过了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通关的人,但他们要么是意外跌落,要么是突发奇想,还有的根本懒得和我多说。”他抬起头看着展昭,忽然勾起一丝促狭的笑,“看起来我等的就是你了……可是我为什么要等你啊?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钱?”
      展昭差点被咖啡呛死:“你前面讲得那么煽情,最后一句会不会太破坏意境了!”
      青年无声地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
      “既然有这么狗血的命中注定一般的巧合,”展昭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我们不妨欣然接受它?”
      青年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不管怎么说,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吧。”
      唔,这是赶他走了。不过时间确实已很晚,上班迟到也不是什么好事。展昭点点头站起来,忽然停下脚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连□□昵称都被包含在这狗血里面?”
      “嗯?”青年疑惑地抬头看他,随后反应过来,“你这只死猫最好把这一点忘掉!”
      无声大笑的换成了展昭:“你这样叫我,明显是不想我忘掉啊……那么,再见了,泽琰。”
      “别叫我泽琰。”青年也站起来,露出一个故意显得咬牙切齿的笑容,“我姓白,叫白玉堂。”

      展昭后来一直怀疑白玉堂并没有讲真话,关于那个通关问题。原因很简单:当他询问白玉堂到底还有谁会选择“从上面跃下抱住泽琰用身体挡毒箭”的时候,白玉堂总是爱理不理或者扯开话题。展昭的理由在于意外跌落最多只会把泽琰砸到,而突发奇想——正常人谁会闲得无聊在胜利的时候去自杀?这怀疑持续得相当厉害,以至于每次提起都要问一遍。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白玉堂被烦得头都大了。
      “我吃醋!”展昭一本正经掷地有声。
      “神经病!”白玉堂狠狠白他一眼,“做饭去!”
      “别以为你可以偷懒!进来择菜!”
      “喂这样就讲完啦?”窝在沙发里听得津津有味的四老果断不满了,其中以白母为甚,“重点呢?”
      白玉堂费劲地越过展昭肩膀看着自家老妈:“什么重点?你们不是问怎么认识的嘛,这还不够详细啊?”
      “我们明明问的是你们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白母不爽地指出。
      白玉堂转头看展昭,无辜地眨眼睛:“猫儿她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妈就是想问你怎么认识展昭之后就决定甩了敏敏。”白父好心解释。
      白玉堂把眼光转回去:“才怪,那之前我就想甩了她了。每次谈分手都哭得和黄河决堤一样,非要问清楚究竟哪里不合适,说她一定改。”
      “是啊,最后那次你就爽了。扔给人家姑娘一句‘性别不合适’。”白母没好气地说。展家二老忍不住笑出声来。白玉堂冲他们做个鬼脸,又把头转向展昭。
      “其实我也挺想知道重点的。”展母用一种谈天气的口吻说,“比如新世纪的好青年不会相信所谓宿命论,就算两个人梦来梦去的也不能说明什么,肯定还有其他的。至少谁先开始的就成问题。”
      展父瞟了一眼厨房里明显心思没有完全放在做饭上的两个人:“谁先开始的不重要吧……”
      展母横他一眼:“怎么不重要?你比如说当年要不是被你看上死缠烂打,我怎么会注意到你?”
      “就是就是。”白母马上觉得找到了知己,“先动心的那一个总是处于劣势的,我当年那就是凄惨啊,不知道拦下了多少桃花……”也不管白父在一边尴尬地咳个不停。
      白玉堂拎着一袋洗好的番茄出来,尽量不对父母的言论表示鄙视:“有那么复杂吗啊?我爱不爱是我的事,他爱不爱是他的事,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
      四老八只眼睛注视着他回到厨房,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年轻真好……”

      “你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处于劣势?”白玉堂趴在床上问。展昭翻了一页杂志:“嗯?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白玉堂腾地翻过身,正好滚到展昭身边,瞪大眼睛:“为什么要问我?你先表白的!”展昭顺手揉揉他的头发:“你可是从小开始等的那个。说起来,”他放下杂志低头对上白玉堂的眼睛,“你听到表白的时候心理活动难道不是‘哦耶他终于说了好开心’这样么?”
      “美得你!我当时明明快被你吓死!”白玉堂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还有不要用那么恶心的语气。”
      展昭无所谓地甩了甩手继续揉:“好吧。原来你快被吓死的反应是迅速脸红然后一头扎进被子里当鸵鸟……”
      白玉堂不满地叫起来:“胡说八道我那是醉得头晕了好吗!要不是被灌酒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进我卧室!”他忽然想到什么,“哎不对,他们那么用心地灌我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展昭非常诚恳地把手往下移了移:“绝对没有这回事。只不过欺负新来的是传统……”
      白玉堂哼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房门,转移话题道:“你说他们究竟想知道什么重点?”展昭也扭头看了看:“不清楚。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有心八卦,那是比丁小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白玉堂嗤地一笑,伸手去关了灯。
      “我还没有问过你,现在还在做那个梦么?”
      “呃,没注意……好像是没有了。可能主要是因为没什么精神……”
      “还有这个好处?那为了让你免受梦境困扰我一定努力让你没什么精神!”
      “混蛋你敢!手给老子拿开!”
      “别凶么……”
      “嘶——你真是猫啊怎么这么长指甲痛死了!”
      ……
      归于宁静的时候白玉堂已缩成了一团,半闭着眼睛嘟囔着什么。展昭也倦得很了,迷糊中听见他似乎说的是:“唔……你呢,还有没有梦见被杀过……”
      展昭微微一笑,揽紧了他。
      他们再也没有梦见过彼此。因为那梦,现在就睡在自己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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