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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月1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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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6日,晴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
我从来没和小孩子一起睡在一张床上过,一晚上不敢翻身不敢乱动,早上起来整个人都僵了。
因为实在是需要处理这些事,我索性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因为年初没有事情,那边答应的倒也爽快。
齐泓羽他们还在睡觉,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下楼,在厨房冰箱里找早餐。刚从冷藏室里拿出面包,一回头猛然发现那个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站在身后盯着我。
“早……早啊。”我有些尴尬,和他打了个招呼。指指餐桌旁的椅子,“如果饿了的话,稍微等一下。”
他倒是很听话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一直盯着我准备早饭,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微波炉叮地一声关掉,我把热好的面包牛奶推倒他面前。
他依旧毫无反应,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脸盯出洞来,然后又突然转向盯着门口。
我顺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打开房门。
吹进一阵冷风之后,我看见门口台阶上坐着个人,正在抽烟,旁边地上有几个烟头。
“王奕?!”
“哦,早啊。”王奕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对着手里半截烟猛吸几口,然后丢到地上踩灭。“抱歉啊,扔到你院子里了。”
我望着他的脸,就一天不见,他像是变了个人,眼睛底下厚重的黑眼圈,胡茬也冒出来了,头发上还有灰。而且,除非压力大,否则他从不抽烟。
“你怎么坐在我家门口不敲门进来?”我想他肯定是遇到了事情。
“哦。”他挠了挠头,“我来太早了,怕打扰到你们,就先坐一会儿。”
我还想问,他摆摆手,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男孩身上。
“这就是那个奇怪的小子咯?”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起床收拾完毕。王奕和我并排坐在沙发上,男孩则直接坐在茶桌上。
“无论和失踪的遗体是不是同一个人,都没有资料记录。”王奕摸着下巴说道。
“你都查过了?”
“嗯,接案那天就去查了,户籍科的资料都看过,联网查也没有,包括失踪人口登记,流浪人员名单,被拐卖儿童的卷宗,统统都查了个遍。”
“如果是以前失踪的孩子几年后长大了……”我猜想其他可能:“因为户口没有照片,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身份证。”
“有这个可能。”王奕点头:“但是现在DNA记录还不普及,所以就算有可能,也不会有头绪……但是,资料显示最近至少本市没有什么儿童诱拐案件,也没有买卖人口记录。”
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在思考,只有事主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茶几上,一会儿盯着王奕,一会儿又盯着我。
“你给这孩子做过检查了吗?”王奕问,“身体状况什么的。”
“昨晚大体看了一下。”我对齐泓羽使了个眼色,他便上楼去我的工作间了。“最大的问题,不说话。”
“不说话?”王奕眯起眼睛。
“是啊。”我无奈。“看起来似乎有脑部问题,或者是哑,而且……”
我慢慢地掀起男孩身上肥大的旧衬衫,王奕哼了一声。
“很多外伤……么?”
齐泓羽来了,把我的工具箱往茶几上一放。我拿出听诊器。
“听心音,心肺功能没什么问题,不过看这瘦小的样子,也应该会有些营养不良的疾病。骨骼么……”我捋过他的后背,“看不出什么问题,走路也正常,没有扁平足。视力听力什么的……不说话就不知道了。”
我把听诊器团起来放回盒子里,说:“下午我带他去做体检,再加个脑CT和核磁共振。”
“为什么一定要特意做脑部检查?”
我让男孩转过来,伸手撩起他的头发。
“不管是这个活人,还是那具没检查完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我撩起他的头发。“头皮上有割裂伤和缝合痕迹,所以这里有几道皮肤是没有头发的,而头骨的形状,”我比了个半圆,“愈合有偏差,说明可能做过开颅手术或者颅骨修复,因为后来的发育,真颅骨和假体之间出现了不吻合。”
“所以说?”
“脑部有疾病的可能很大。”我推了推眼镜,“再加上不说话,目光也很呆滞。”
王奕点头:“下午我和你一起去。”
下午王奕直接开车送我们去医院,虽然我对他每次都用警车接送我表示严重怀疑。
“别人不行,你嘛,一直都可以。”他这么说着,把车停在门诊楼停车场。
这里是医大附院,也就是我当年读医学时实习的地方。随便走进一个科室都能遇见以前的同学。
在化验科,我碰见了实习时学护理的学妹,对方见我带孩子来体检,吃了一惊。“哎呀,学长,几天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耶~”
“切,谁的孩子啊,只不过是亲戚家的小孩罢了。”我懒得理她的调侃,在病患登记表上随便编了个名字填上。
“难得学长回来,不如我带小朋友去体检吧。”学妹显得很热情,“学长可以到处转转见见熟人什么的。”
正中下怀,我这么讨厌带孩子,必须得答应。
那男孩盯着我,极度不情愿地被护士拉走。
一身轻松地坐电梯下楼,看见走廊上,王奕靠在栏杆旁等着我。
他还是一脸疲惫,从口袋里摸索什么东西,我知道他的想法。
“医院禁止吸烟。”
王奕把手缩回来,一脸不好意思。
“什么案子能把你迫到这份上?”
“只是加班有点累而已。”王奕嘟哝。
“你居然想瞒过我。”我笑了,“你严肃起来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不光一整天都没喊我外号,连烟都抽上了,不怕你女朋友打死你?”
“又抓到贩毒了。”王奕哑着嗓子,慢慢地攥起拳头,“这次八成也是个好大的团伙,而且,和之前的……”
我不笑了。
我能理解王奕的心情,以及为何他如此憎恨毒品犯罪的原因。作为警察,怀着强烈的好恶去执行任务并不明智,而各种犯罪也应当被一视同仁——至少在嫌疑人被法院宣判之前,都应当按照统一标准执法。
然而人不是机器,王奕,或者连同我,警察生涯的起伏几乎都与毒品犯罪有关。
王奕当年在警校时的前辈,是我们工作后的第一个队长,处事果断,能力出色。然而没过多久,他被莫名奇妙地调走,遣往边境地区,在缉毒班做指导,成为缉毒警察,四个月后死于与毒贩的枪战。
王奕在他的葬礼上哭得直不起腰,我只见过这一次他如此悲伤的样子。因为我是学医的,靠家里关系混进警队,当时并不能明白王奕的心情。
后来王奕只是简单地告诉我,那个殉职的前辈,对他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前辈殉职后,真正经手到我们这里的第一个大型案件,也同毒品犯罪有关。这个案件最后由于一些不可控的原因而结束侦办草草结案,背后主事者似乎也被掩盖。而除去其余受害者,齐泓羽的父母,作为线索提供人,也遭到了报复性杀戮,我和王奕虽然尽了全力,最终还是因为失误而让真凶逃了。
这次变故之后,我离开警队,转去了司法鉴定中心当法医,并且成为齐泓羽的短时监护人,过起了朝九晚五的平静日子。王奕不再是我的搭档,他在那次事件中立功升职,继续他黑白颠倒的警察生涯。
话说至此,我们心里都明了,也就不再多说。
等到有些无聊的时候,护士学妹终于带着那孩子回来了。出乎意料地,他一路都在哭,而学妹的心情也完全不像一开始那样好。
“都这么大了,只是做个体检而已。一直哭个不停,抽血也按不住。”学妹心情很烦躁。“问什么也不说,就是一直哭。”
“可能不常来医院吧。”我反倒和颜悦色。那孩子一看见我,马上扑了过来,把鼻涕眼泪都蹭在我风衣上。
“多数结果都出来了。”学妹递给我一摞纸,“有些个别的抗原抗体检测可能要等几天,我都标注在上面了。”
“那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我笑着说道,学妹匆匆离开,似乎是巴不得摆脱这个爱哭鬼。
那么就剩下脑部检查了,我一边走一边翻看结果,那孩子抓着我的袖子跟在后面。
还好,除了营养不良和外伤的轻微感染之外,没有大毛病。
不出意料地,做检查花了点时间,这孩子对核磁共振的大型机器非常抵触,王奕和我连哄带骗,才让他乖乖地在机器上躺好不动保持十几秒。一结束又马上哭着跑过来。
天色暗了下来,医院里做检查的患者也少了一点,对面走廊的手术室灭了一盏灯,有几个医生从商谈室里走出来,看样子是去餐厅的。
我忙着回去,拿了片子就往回走,正好和那群医生擦肩而过。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小谦。”
我转身。
“好久不见。”
穿着白大褂,戴着半框眼镜,和我差不多的身高,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胸卡整齐地别在口袋上。
“……沈夜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