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不知少年殇》葶夷

1、遥遥不知少年殇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始终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从暮春第一朵桃夭绽放到严冬最后一片雪花飘下，一年四季，从不间歇。
　　她已经等了许多年。

　　娘亲轻轻推开闺阁的绣门，微胖的身影在暮色的剪影里格外沧桑，眉目流转间竟是止不住的凄凉悲痛。
　　她的手划过镜奁，有些习以为常。
　　这些漫长的日子里，娘亲总会时不时的来陪她说说话，为她解解闷。
　　从初时的欢喜到如今的无奈，过渡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芸娘……”娘亲横着褶皱的双手抚摸着绣架上那幅尚未完工的“侍女捧茶图”，痴痴的叫着她的闺名。
　　“芸娘，是娘亲对不起你……”
　　拿着白簪花的手微微顿了顿，她歪头，有些奇怪母亲为什么会向她道歉。
　　“芸娘，时隔多年，你……恐怕还是放不下吧……”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娘亲苍老的面颊不禁染上了一丝愤怒，回转之间突然碰倒一个青瓷的花瓶，碎了一地残渣。
　　她有些害怕的往纱帘后退了两步，怯怯地伸出小脑袋看着窗边的娘亲。
　　秋风迎面，分外萧瑟。
　　“罢罢罢……事到如今，我还能、还可以再说些什么呢？”娘亲骤然抬头，顾自拂去窗沿上的一片枯叶，哽咽不能语：“他回来了，芸娘，他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越加迷茫，却也根本听不懂娘亲的话。
　　还来不及挽留，娘亲便已决绝的掩门离去，徒留一泓秋日瑟意。
　　她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只字片语来。
　　风吹开未拴好的窗户，柔柔的穿过她的身体。
　　眼角似乎舞过一抹云淡风轻，梦魇一般，她迈步走出。
　　她伫足在长长的回廊里，她看见回廊转角的那一端，有一个倚柱而立的清雅少年，少年并非少年，岁月无声漫过他的眉梢。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浮云，没有边际的看向远方，口中呐呐的低叹着两个字：
　　“芸胭。”
　　头上的莲钗应声而落，三千青丝丝丝缠绕。
　　她终于忆起，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
　　他们的故事并无什么稀奇，乃至如今很多的话本子里也有着与他们差不多境遇的痴男怨女。
　　面前的男子，她等了他很多年。
　　她本名宋芸胭，在十六岁及笄之日与自小的青梅竹马秦遥互表心意相恋，奈何，她出身官宦人家，讲的是门当户对，而秦遥，虽满腹才华，一身抱负，却也只一介布衣。
　　他们的恋情注定得不到祝福。
　　东窗事发后，娘亲为断了她的绮念，把她锁在梅阁三月，不见外人。屋内三月，人间千年。父母用计逼走秦遥独自出外闯荡，从此再无消息传回。
　　她有七窍玲珑心，区区小计又如何能瞒得住她。是以，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一病不起，再多名医也无法根治她的病，心病难医，从小身体孱弱的她更加支持不住。
　　可是，他们却再也找不到一个秦遥来填补她心上的空缺。
　　理所当然的，那一年的冬至，她终于饮恨而去。
　　最后的愿望，便是再见秦遥一面，
　　故执念不散，不得往生，徘徊人间。
　　岁月让青丝熬成白雪，他们终究是背向而驰。
　　不远处走来一对母子，停在了秦遥的身旁。
　　“这宋太守的独女宋芸胭姑娘便是夫君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人？”妇人缓缓开口，声音清脆。
　　他微愣，而后浅笑迷离：
　　“她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而你们，是我最大的满足。”
　　阳光斑驳的投映在他的身上，如画卷一般隽永温暖。
　　她的身形隐在阴影里，眼泪随风飘散连成珠串。
　　这许多年来的等候，在这一刻，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她的身体零落成沙砾散入轮回，再没了初时的执念。
　　能再见他一面，见他幸福，见他开心，见他如年少时一般站在回廊转角的另一端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的人生，再无憾事。
　　那最后的一声“阿遥”，她终是没有唤出口来。
　　而回廊里的男子似有所觉一般，蓦然抬头。
　　入眼的，除了漫天黄叶，再无其他。
　　他执起妻儿的手，一家人渐渐远去。独余那支被掩埋在叶下的莲钗，独自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