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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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夜，院内有杜鹃花一片，窗外有竹影倾斜，屋内有成双人影。
桌上沏着两盏热茶，茶香沁人心脾。
小神医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的问：“顾公子可听说过‘长醉’一毒？”
顾惜朝细心数了数，今晚惜情小居里好热闹，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十个高手，但是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答着：“愿闻其详。”
小神医道：“‘长醉’是一种酒，也是一种毒。中毒之人，彷如坠入绵长的梦境之中，世事对他而言就如同梦境一般，他无法分清什么才是现实，而什么又是虚幻的。”
顾惜朝挑了挑眉：“听上去，好像和一般的醉酒没有什么两样。”
小神医一笑：“但是一般的醉酒不会要你的命。”
顾惜朝不可置否的挑眉，他把手指放在茶盏上细细摩挲，脑海里突然闪过月色下帷幕轻卷的画面，半响之后，他才轻轻说了一句：“那也……未必。”
小神医不欲与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终于肯道出此行的目的：“中了‘长醉’的话，解毒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让这个人受到极度的惊吓，那么他自己也就会醒了。若一个人中了‘长醉’，顾公子以为，最好的解法是什么？”
破陋的酒肆，缠缠绵绵的帷幕，浓郁的酒香。
顾惜朝的思绪不自觉的飘出去很远，经对方再三提醒才回过神来，他心情一时郁郁，开口便更是不留情面：“最好的解法不过是将那个人的亲人抓到他跟前，杀了。”
小神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楼、不，我是说，那个中毒之人，年少失怙。”
顾惜朝便道：“那总归是该有些兄弟朋友的。”
小神医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模模糊糊的答道：“嗯……都叫他的仇人杀了。”都让你杀了，小神医默默的在心里补了一句，还剩的一个也远在边关打仗，行军不定，怎么找。
顾惜朝反问：“连心上人也没有？”
小神医悲痛的点头：“不久前刚嫁人了。”
顾惜朝便轻轻巧巧的回答：“如此，他的人生可谓了然无趣，倒不如长醉不复醒来得痛快。”
小神医不料竟得到这样的答应，哑了半响才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道：“但是医者以慈悲为怀……不是，我是说这个人的性命极重要，这不仅仅关系到他自己……”
顾惜朝骤然打断他的话：“是不是戚少商？”
小神医呆了一呆，而顾惜朝已经从他的反应里得出答案。
“前连云寨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当家，现今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白道领袖戚龙头。
“好大的名头，好大的威慑，好大的——阵仗。”
他说到阵仗的时候，埋伏在惜情小居周围的十余名高手都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寒意。
不过顾惜朝露出了一个好像没有什么恶意的微笑，然后缓缓下了最终的定语。
“好大的一个靶子。”
【二】
“楼主刚刚中毒的时候，我们也尝试过很多方法，我们将楼里弄成被敌人血洗的模样，结果楼主只对杨总管说了一句话。”
顾惜朝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我们的戚楼主对把自己弄得一身血的杨无邪其实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早”，第二句是“红色的衣服看上去不错”。
我们可怜的杨总管瞬间凌乱。
这着实怪不了戚少商，事实上，他已经太宠辱不惊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他呢？他年少失怙，他经过过背叛，他承受过朋友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的痛楚，他给曾经的心上人送过结婚礼物——上天在他身上投放过太多的噩耗，终于将他磨练成了今天的样子。
他刚勇、果敢、正直，自信而积极向上，这一生唯一的错误恐怕就是误信了顾惜朝，但是这番经历反而成就今日的戚少商。
顾惜朝不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惊吓到戚少商。
即使现在的戚少商看上去有一点点魂不守舍，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倘若身旁的人跟他说话，那么他会摆出倾听的姿势，却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
他将周围的一切都当成了梦境，并且不肯醒来。
这样的戚少商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白道领袖。
小神医找到杨无邪提出了一个古怪的法子。
小神医振振有辞：“想想所谓的人生四喜，洞房花烛夜，下一句当然不是金榜题名时，而是——心上人变仇人！”
小神医的牙齿白晃晃的，笑容也灿烂得惊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吓人的吗？”
小神医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给戚少商举行一个婚礼，然后告诉戚少商新娘是息红泪，但是当戚少商掀开盖头——他会看到顾惜朝。
“楼主一定会被吓醒的！”
小神医极其自信的肯定道。
但是他似乎没有考虑到顾惜朝本人的意见。
顾惜朝听完小神医的主意之后，脸色顿时青了，他摔了袖子准备离开：“我不干！”
高手们从角落里跳出来，亮出明晃晃的刀剑。
小神医模仿着杨无邪的语气，非常非常的天真无邪：“顾公子，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三】
顾惜朝终于知道当戚少商成为金风细雨楼楼主之后都做了什么，他将好好的一个金风细雨楼也带出了土匪的风格！
为难一个内力尽失的前任魔头很有意思么！
金风细雨楼的全体成员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这是一个很低调的婚礼。
也是一个很热闹的婚礼。
观礼的金风细雨楼弟子们都保持着奇怪的微笑，而其中又以为首的杨无邪的微笑尤为特别，其实我们更愿意将那种表情称为：嘴角抽搐。
婚礼的主角反而显得尤为无辜。
我们的戚楼主至始至终都露着酒窝在微笑，他一点儿也没有发现他的新娘子好像太高了一点，并且穿的衣服也是一件男式的喜服。杨无邪好像还没有那个胆子让顾惜朝扮女人。
尽管如此，我们的顾公子依然在红色的盖头下面咬牙切齿，他近乎自暴自弃的想，最好戚少商待会看见自己之后会惊吓过度，导致猝死。
不然的话，他其实很乐意动手代劳的。
金风细雨楼的办事向来都是很细致，他们将戚少商的屋子布置得和真正的新房一模一样，甚至安放了一张檀木雕花的大床。
顾惜朝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上，他被点了穴道，不然的话，早在拜堂的时候他就会把金风细雨楼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顾惜朝反而不急了。
他听到了戚少商的脚步声，于是露出了一个恶意的微笑。
他做好了准备好欣赏戚少商惊吓的表情。
但是戚少商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惊讶，顾惜朝熟悉戚少商的所有表情，欣喜的苦闷的伤心的……但是戚少商现在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得令顾惜朝觉得他会答应来金风细雨楼是一个错误之极的决定。
小神医和杨无邪按照约定推门进来，他们看见戚少商和顾惜朝。
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太奇怪了，奇怪得令小神医过来好一会儿才领悟过来。
他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是什么意思？”终于恢复自由的顾惜朝脸色铁青的质问。
“呃……就是说，呃，楼主并不觉得娶到你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小神医小心翼翼的回答，“甚至他的病情还有加重的趋势。”
小神医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几乎不敢直视顾惜朝的目光。
“楼主不觉得这是惊吓，他的病情加重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是——惊喜。”
“咔嚓——”
小神医看着硬生生被顾惜朝掰下来的桌角，一下子缩到了杨无邪的身后。
顾惜朝怒极反笑，他的声音依然是好听的，但是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愤怒。
“其实，我有一个比你们更好的主意。”
他微笑，眉峰轻挑，挑出凌厉的杀气。
“如果心上人变仇人还不够吓人，那么我们不妨让戚楼主再次尝试一下，被人背叛的滋味。”
【四】
戚少商被一个人留在了新房里。
顾惜朝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灯下看一本书，那姿势很快就勾起了顾惜朝的一段回忆，顾惜朝的脚步不由慢了一慢。
戚少商就如那时一般抬起头来看他，连语气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期待与欣喜：“你来了。”
顾惜朝慢慢走到戚少商身边坐下，他拿过戚少商手里的那本书，那的确是一本重新被誊抄过的《七略》：“想不到，你还记得。”
戚少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是一本好书。”
顾惜朝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可惜著书的人，却实算不上什么好人。”
戚少商轻轻的叹息：“你又何必贬低自己。”
顾惜朝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戚少商微微一笑，露出了两只酒窝：“我认识的顾惜朝，他自比管仲乐毅，心比天高，却绝不是会妄自菲薄自己的人。”
如果不是戚少商的眼睛始终没有聚焦，说话也模模糊糊的，顾惜朝真的会以为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正常的戚少商。
可惜，正常的戚少商大概再也不会和自己这么平静的说话了吧。
顾惜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嘴里的话却已经问出了口：“大当家，你还记得我的兵法么？”
戚少商点了点头：“自然。”
顾惜朝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点，他又问：“你还记得我的琴声吗？”
戚少商自然也是点头：“记得。”
顾惜朝便笑了：“那你还记得旗亭酒肆吗？”
戚少商又再次的点头：“自然是……永生。”他的话音截然而止，他带着点痛楚，惊吓，不可思议的低下头，看到一把冰冷的小刀，再度插入了他多年前的一处伤口。
撕心裂肺的疼。
顾惜朝的声音冰冷之极：“那你也应该记得，大顶峰的这一刀。”
戚少商眼底翻腾起红色的血海，张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心底发出一种苦痛的咆哮：当然也该记得！片刻不敢忘！
【五】
戚少商清醒了，完完全全的清醒了。
巨大的苦涩与疼痛，将他从“长醉”的梦境生生痛醒了。
杨无邪和小神医缩在隔壁的房间里听他们楼主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他们的楼主近乎泣血的在咆哮，他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同一个名字。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
小神医有点敬佩的看了正在喝茶的顾惜朝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安稳的坐着，就好像，隔壁发生的一切，都与他全然无关一样。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顾惜朝的茶杯里早已空了，而他依然捧着那空空如也的茶杯，无意识的汲取着残余的温度。
戚少商平静下来之后，先是见了杨无邪，询问了一下楼子里的近况。接着他又见了小神医，答谢了对方的救命之恩，最后，他才来见顾惜朝。
戚少商好像很疲倦，他开了口，想质问，为什么不管是在现实里还是梦境里，你都要背叛我，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重要。
他们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戚少商开口道：“我让杨总管送你回去。”
顾惜朝点了点头：“有劳。”
这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相见，不如不见。
【六】
顾惜朝又回到了惜情小居，过起了很平静的生活。
他在院子里摆弄自己的杜鹃花，天空晴朗得一丝风也无。
所以有人走近带起的风声实在是很明显。
他没有回头。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
“我来，是因为我还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惜朝必定知无不言。”
“你还记得旗亭酒肆？”
“记得。”
“你还记得我的剑法吗？”
“自然。”
“你还记得我么？”
顾惜朝就不由顿了一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
片刻不能忘。
身后的人就轻轻的回答。
“我也是一样的。”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