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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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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故事
在六扇门附近开着一间名叫百草堂的药铺,坐堂的大夫是一位胡子雪白头发也雪白的老爷子。
百草堂距离六扇门要走八十七步。
戚少商每天路过百草堂去巡街,从来也没有往这家小小的药铺子里看过一眼,直到有一次他在抓捕一个逃犯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
倒不是很稀罕的毒,只是解毒的一味重要药引,这个时节的京城里是没有的。
而且满京城居然也没有任何一间里药铺存着这一味药。
若是立刻催人从江浙之地快马送来,也要花个六七天。不过只怕是到了那个时候,神龙捕头,也该成了死龙捕头了。
事情的转机是由于百草堂的大夫托追命带回来了一副很奇怪的方子。
戚少商吃了药后上吐下泻了好几天,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生生的挤成了十八个褶的饺子。
然后毒就解了。
这到底是算庸医呢还是神医呢?
从此我们的戚捕头就对那间百草堂上了心。
他时常往草堂里探头探脑,到了后来,老大夫的学徒每每看到他,立刻脆生生的叫道:“戚捕头!您又来啦!”
得,“又”来啦。
戚少商终于在草堂里成功的混了个脸熟,连常来看病的人都认识了他,一时间来看珍的病人里竟混了不少年轻的姑娘家。
我们的戚捕头每每进来,那些姑娘家都一齐转了脸,又从丝巾啦袖子啦扇子啦后面偷眼去打量他。
头发雪白眉毛雪白连胡子也雪白的老大夫抖了抖手中的毛笔,差点没把一旁的砚台砸出去。不过他到底没有失了风度,他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女病人也犯了花痴的毛病,也不过是很淡定的转头叮嘱自己的小学徒,抓二钱甘草。
我们的戚捕头给药堂里捎来了一盒街东头的绿豆糕,然后便走了。
药堂里的女病人们却齐齐的害起了相思病,更有甚者,还顺带的拿着老大夫做了比较,说如果老大夫不是头发雪白眉毛雪白胡子雪白,那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怕是比戚捕头还要迷人的。
老大夫一边开着药房子,一边挑起眉毛来轻轻一笑。
这日到了落门的时候,把门关了一半的小学徒被轻而易举的贿赂了,他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离开,还不忘嘱咐戚少商,一定要记得帮他落锁。
我们的戚捕头笑着应了。
然后我们的戚捕头回了头,脸上顿时沉郁下来,他对着店里剩下的另一个人喊了一声:“顾惜朝。”
我们的老大夫正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查看着最上层的小抽屉,他似乎是没有听见戚少商喊话一般的,连身形都是稳稳当当的。老大夫专心致志的整理着药材,然后大约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查看完毕,便温吞吞的从椅子上往下爬,戚少商疑心自己这个时候上去踹上一脚,是会吃上一记小斧头呢,还是这个人会直挺挺的摔下来?
他这里还没有想出个头绪来,老大夫已经爬下来了,对方温吞吞的收拾好凳子,这才抬头来看戚少商,语气也是很温吞吞的,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年近古稀的老人一样:“戚捕头,您有何贵干呢?”
戚少商面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找大夫,自然是来看病。”
老大夫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亮,眼底便蕴藏了说不出来的情绪。
他们都在病人和大夫的位置上坐定了。
可是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老大夫用毛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直到他惊觉自己写的竟是戚少商三个字,才不由得停了一停,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把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去了。
好在戚少商并没有发现他笔下的玄机,我们的戚捕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道:“大夫,你说人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那些对你好的人,你总是理所当然的忽略她,让她一等再等,等到伤心绝望。你心里却不是很在乎,即使最后失去了,也只是稍稍的有些难过,却不曾后悔。但是——”
戚少商不知道是在问对方,或者是在扪心自问。
“偏偏那辜负你的人,却怎么也忘不掉。”
那语气仿佛是叹息一般的轻,轻得一点点的响动都能把它砰然击得粉碎。
“你白天黑夜都会想到他,连做梦都会梦到他。大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们的大夫胸口一窒,几乎答不上话来。不过他迅速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这才温吞吞,不留一丝破绽的说道:“那大概是因为罕有吧。”
他推了推桌上的砚台,清清淡淡的回道:“我若开一两甘草,一钱黄连给你,纵使甘草有一两之多,你也只会记得那一钱黄连的苦味。”
因为你的一生太平顺,虽然偶有波折也总是吉人天相,总是遇上贵人,总是能碰上好的事情,渐渐便有了肝胆相照的兄弟,有了倾心相许的红颜,碰上我这么一个坏人,自然得恨得刻骨铭心。
我们的大夫,或者是顾惜朝,眼底便沉了些郁郁的神情。
“那么背叛我的这个兄弟,岂非是一生都泡在了黄连里,纵然我肯给他一钱甘草,他却也是不稀罕的。”
戚少商抬了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
顾惜朝并不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平平静静的回答。
“他未必是不稀罕,只是无从稀罕起。”
他未必是不稀罕,只是无从稀罕起。
戚少商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入秋了的夜风,惊人的冷也惊人的凉。
他又想起他们最后戛然而止的两段对话。
“你恨他吗?”
“恨。”
怎么能不恨?
半生的基业转眼灰飞烟灭,兄弟惨死的惨死,朋友舍生的舍生,箱子燕再冷,却也冷不过心底被背叛被辜负的冰凉。
但是,纵然是刻骨的恨着。
“你后悔过么?”
“不。”
第二天的时候,戚少商被诸葛神侯找去谈了话,谈话的内容大概是关于他某个不得不逃离京师的兄弟,他的兄弟郑重的将一座楼子托付给了诸葛神侯,让神侯帮着找一个主人。
结果戚少商出来的时候,大老远就听到了追命的声音,追命说呀,百草堂的坐堂大夫突然换成了一个年轻人,对方的眉目都像极了那个头发雪白的老大夫。
只是年轻大夫的头发当然不是苍白色的,而是黑色的,还很有些打着卷儿,嗯,长得很好看,可谓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戚少商霍然的出现在大堂里,把正在说话的追命吓了一跳,六扇门的捕快都呆愣愣的看着他。
可是戚少商却不管他们,只是径直的往外走。
追命看着大步朝外走的戚少商微微有些呆怔的问身旁的水芙蓉:“戚大哥刚才说了什么?”
水芙蓉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他说他去巡街。”
追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出去杀人呢!”
水芙蓉突然拍了手道:“可是今天巡街的人不是张三和李四么?”
于是大伙儿也都面面相觑了。
戚少商自然没有去巡街,他顺着六扇门向北走了八十七步。
百草堂的生意比任何一日都要好,大姑娘小姑娘挤满了整个药堂,连戚少商都找不到地方插足进去。
但是我们的顾惜朝顾大夫却抛下了这么满堂的病人,独自挽着袖子在屋顶上忙碌。
小学徒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乖乖的在门前站着,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的师傅。
戚少商的步子慢慢的缓了下来。
他恨顾惜朝,当然是恨的。
但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来对待顾惜朝。
是把他当仇敌呢,还是把他当知音呢,不管当什么,到底心中意不平
纯粹的当仇人,他恨他,想杀他,最终也下不了手。
纯粹的当知音,这简直是个笑话,从顾惜朝发动杀无赦计划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
所以,到底心中意不平。
不敢太过亲密,真的要疏离却不甘心。
到底,是不甘心。
他就站在街道上,也仰起脸看那个熟悉得刻骨铭心的故人。
他的眉眼还是那个样子的,甚至不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有点乖乖的样子,但是戚少商已经亲身领略过这个青衫书生的狠绝无情。
却又并非是全然的无情。
他未必是不稀罕,只是无从稀罕起。
戚少商一步一步的走近,又把这一句话细细想了一遍,心里便突然有点的期盼。
他大声的喊他的名字,所有的病人路过的商贩,甚至是小学徒都抬了头来看他。
“顾惜朝!”
“我刚有了座楼子。”
“它的屋顶也破了,你去给补补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