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苏云姀

1、第 1 章

　　唐都，长安

　　又是多少年之后，当他回到这亭台依旧的繁华之城，却已是人去楼空。

　　长安城里依稀可见昔年里的行人如织，灯火如海，旅店中所贩卖的也是与旧日分毫不差的葡萄美酒。只是在古老城墙的另一端，却不会再有一个人站立着，淡淡的微笑。

　　就好像国号已改，那曾为隋朝第一帮派的长安华璃阁，也在时光流逝中渐渐变成了传说，淡忘在一卷又一卷的经文中。

　　“这人啊，总是健忘的。”耳边不知道是客舍里哪位老人的话语透着别样的沧桑。

　　是啊，他苦笑，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已是蛮荒的十五年，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那一年花开正盛时华璃阁惨遭灭门，仅留下一子。又有多少人记得，那一天的雨水将血液冲到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世人都已将往事尽数抛弃，只有他还困守在往日的断壁残垣中，任凭回忆的风，冰冷刺骨，嘲讽异常。

　　闭上双眼，仿佛面前还残留着腥风血雨的过往，一伸手还可以触及到从亲人身体中飞溅出的鲜血，温暖而又带着绝望的伤。

　　那是他的梦魇，也是只有他一人熟知的心酸。

　　可是任凭残酷的记忆搅的他夜不成寐，又能怎样呢？他依旧什么都没做，仿佛是被灾难击垮般一天又一天颓然的消磨尽了时光荏苒。其实也并不是不想报仇的，只是在江湖中这么多年岁看尽了纷扰别离，恍悟这世间若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雨又下起了，下的一整个长安城都笼在朦胧中，什么都看不真切，而他却不知为何有了想要执伞出去走走的冲动。

　　也许是是上天注定，又或许真的只是这座城太小。并不是走了多远后，相隔了多年的故人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某座石桥的那头。

　　故人依旧一身玄袍，执着油纸伞的手也依旧骨节分明，只是他知道被那人跟随的再也不会是自己了。

　　他看着那人安静的站在妻子的身边，温柔的仿佛卸去了所有的凌厉，突然忍不住一阵唏嘘。在自己的记忆里，仿若还未曾见过他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所见的皆不过是那人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的挡住所有风雨。所以，当年家破人亡之时，自己也以为能与那人无所畏惧的携手走过，等风波过后再于槐树下热一壶梨花白风轻云淡的笑看世间人事变迁。可是呢，命运总是不随人愿的，大约是变故后的三天，那人就只留了封书信在他榻前，然后走的毫无眷恋。

　　那么多年了，那人决绝的离别仍能在他的心中留下一道道鲜明的伤痕，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原谅的，却未曾想不经意听到路人闲谈的话语，竟让他瞬间，就不知所措。

　　“唉，这辛先生，当年为了求梁家救那他家少主，竟是自愿娶了这梁家的傻子小姐。唉，真是可惜了他一身的好武艺，却也为了那少主，毁了一生的前程。”

　　他听的怔了，他从来都没有听那人说过类似的事，他原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都只是仇家的一时疏忽。却从来都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他急急的扭过头去，却只瞥到那人的背影在烟雨中愈发的模糊不清了，他想要追上去问他究竟为何要瞒了他那么多年，为何要让他，怨了那多年。只可惜，他看见的不过只是那个人转身的衣角，还有仿若无意识的，嘴唇轻轻吐出的三个字。

　　他在原地忽就无法动弹，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三字，在此时此刻却仿佛字字泣血，用尽了他们二人一生的缘分和勇气。

　　“我爱你”

　　我爱你啊，所以我甘愿承受你所有的不理解，只为你一世心安理得。

　　他颤抖这拿起了藏在怀中没有打开过的那封信，信纸已被岁月斑驳成了暗黄的颜色，可上面的字迹却是清晰如昨。

　　“天涯海角，长望君安。”

　　天涯海角，长望君安。

　　他忽的笑了，像是心中有什么终于释然。

　　他执了伞走下那座桥，恍觉长安没有了那个人与他携手，便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长安了，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吧。

　　手中紧紧攥了那张信纸，他知道，那封信其实就是那人所给予他的，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