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初之陌上谁家年少》易花沽酒

4、第 4 章

　　如此的浓烈的眼神北原当然有感觉，看云青低了头，北原轻轻的转脸对着这眼神，平静而从容。北原被太多人这样专注的盯着过，早已经不为所动。从他十一二岁相貌渐定时开始，宫里不时就有人盯着他看，特别是稍微有了点年纪的人，无论是臣子还是宦官们。虽然他们不敢看太久，往往只是一霎那，可是看到多了，北原总会发现。那眼神里闪烁着迷茫、疑问、惊叹，甚至有时他能从里面看到一丝不可置信的崇拜，专注而浓烈。开始他以为是大家对于一个王子的敬仰，可是后来他发现不是，他们对着那时比他更优秀更出色的大王兄二王兄时，才是对一个王子的眼神，平和的尊敬，宿命的仰视。对他的，不是！对他的太过浓烈，那不单是尊敬与仰视，那还有大喜大悲的崇拜与敬畏，那不该是对他的眼神。他还太小，承受不了那样么厚重的浓烈。

　　他觉得或是他的母亲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导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关于她的一切。也或许是曾经有一个人跟他很像，而且做了什么让事，让他们震惊、崇拜、无法忘怀。他当然会去问，意料中的没人告诉他，好像被下了禁令。当时年少，他想去问燕王，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跟燕王说话，他甚至很少有机会靠近燕王，他们之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的错过，不得相见。

　　作为一个王子，他当然还是有机会见到燕王的。对面的那一瞬间，他从燕王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燕王夙昌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里不仅有那些他看惯了东西，还有一些从没有见过的，比如渴望与炽热。燕王眼眸里闪烁的华彩竟然有细细的颤抖，北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的这么细，他想看不到这些情绪，可是好像天生他就有这种能力。这些透露人心思的眼神让他迷惑，烦乱。有时看的太清会让人害怕，当时年少的北原看着燕王灼烧的一样的眼神，只觉得好像要被他这眼神烧化，他害怕了，竟然夺路而逃。他不想问了，他不想知道了，无论怎样，他只是姬北原，一个平平常常的王子，只是他不想呆在宫里了，他不想再看到那些眼神。

　　让他无奈的是，到了军中依然不时的会有人那样看着他，不过已经少了很多，而且也仅仅是初见的一瞬，远没有宫里的人那么缠绵，让人难以摆脱。北原与底层兵士混在一起，一步一步玩命的锤炼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不想停下来，他得往前走。他只是有一种感觉，站到某个位置，有了某些力量，他就可以无视那些人的目光。他要变的强大，强大到无所畏惧，强大到一切都在自己之下。他想脱离开这一切，站到一个可以看清这一切的地方，不光是河山还有人心！他不能让自己沉在里面，等着溺死。

　　有时候想通了就轻松了，一条清明的路就在自己脚下，只需要专注的走下去就行，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方向，不要偏离。不想偏离就要尽力避免一切干扰，他克制自己不再去在意人们的眼神，不去在意人们会怎么看他。北原与任何人都打成一片，与任何人都可以亲近，完全不像个王子。绝对的平衡，谁都看到五王子北原对任何人都一样平等，不管你是最低一级的兵卒，还是最高一级的将军，他都是一样的对待。一切太过完美就有些不真实，时间久了他们发现这个王子与谁都保持着一样的距离，那不是王子与臣民的距离，就是一个人与别的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永远无法达到他所在的地方，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众生挣扎沉溺，安静的孤独着。但是又看不到丝毫的刻意，你只会想是自己跟不上他，而不是他刻意制造距离。

　　他慢慢的强大而透彻，偶尔的再回宫看到比以前更加浓烈的眼神，他可以一笑而过，看着他们的眼里满满的骄傲和漠视。他在提醒他们：不管他们的这种眼神是以前对着谁的，或者是由谁而起的，他，只是姬北原！仅有的几次与燕王相见时，他看到了燕王对着他时，眼里交织着期待与失落的矛盾，虽然那被燕王掩饰的很好，稍纵即逝。他知道自己是对的，漠视这些的时候他感觉到胜利的飘然与超脱的轻松。这样很好，他很享受他们看到他这种恍然醒悟，惊惧低头的样子。

　　但是现在他没有笑，这个少年看他的眼神一样浓烈，可是里面的东西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如何他看到了一丝贪恋？！北原觉得自己看错了，皱了一下眉。少年似是被这一动惊醒，眼里一下子跑开了马，一片的兵荒马乱淹没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一片软软的微红从少年茉莉般的脸颊升起，缓缓的在眼底蒸出淡淡的水汽，莹润了一双眸子，映着洞外的水幕里远山，干净纯粹。他一定是生气了吧？少年被这安静压的难受，懊恼的咬牙，一探身把手伸到北原面前：“给，看吧！我才不小气！”

　　北原好像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正看着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少年动作又快又突然，北原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就往后闪了闪。少年看北原好像被自己惊了一下，忽然觉得透过一丝气来，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手里——看吧！

　　北原早已习惯漠视别人的眼神，无视别人的情绪，他心中有自己的路。刚才的一切就像一阵风，只刮了一下就没了。北原先是捏起那枚羽毛。一捏住北原就惊了，那哪里是什么羽毛！不错后面确是羽毛，不过在最底下绒羽的那一段羽柄被齐根截断，镶进了一根铁针，入手却是很有分量的，根本不是看着那么轻，这完全是一枚巧夺天工的暗器。北原心底泛起一阵喜悦，转手将这枚羽针甩向云青。云青忙接了去看，“呀”的一声轻叹，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浓密的睫毛兴奋的轻轻颤抖着，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真厉害啊！”

　　北原又拿了那根“鹰爪”来看，前后看了两遍，抖手朝着河边的一个小石块甩了出去，前端的“鹰爪”前端迎风张开奇怪的爪型，有长有短，嚣张而凌厉。扣上石块的瞬间，北原扯住了手中的细链猛然拉回，细链带动机括，“鹰爪”收拢，扣着石块转瞬飞到跟前。整个这些动作没有一丝的声音发出。

　　北原满眼的赞叹，拿着鹰爪看少年：“这个是你做的？”做这个的工匠绝对是个奇人，这个机括看似是最简单的，但能做到这样精巧，毫无声响，却极不简单。云青已经从北原手里拿过了“鹰爪”，仔细琢磨。北原拿回了那枚小羽针，皱眉看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什么铁？”

　　那少年倒也爽快，看着北原他们的目光里又跳跃出了得意，小小的光华跳动在深褐色的眸子里，像小小的火苗，燃亮青春：“怎么可能，这是我舅舅做的。”少年脸上露出得宠的孩子般骄傲和满足，不过下一瞬就换成了一副愤愤然的样子：“可是他太懒了，每次让他做都得费我不少劲儿。”

　　北原只当是大人嫌小孩子的玩意儿烦，也没放在心上，一边捻着小羽针想着自己的事。那少年是个活泼的孩子，拿着小枝条在地上胡乱的划着嘴巴不停的嘟囔：“要不是我时不时的要他做些个玩意儿，封炉这么久，他的手艺早丢了，哼！”北原正在仔细想这到底是什么铁，少年说的话都在山洞里嗡嗡着。突然的“封炉”两个字，就像这一片蜜蜂嗡嗡中突然窜出来一声黄鹂清啼，北原猛然转头看少年。

　　少年正百无聊赖的嘟囔着，加聚精会神的欣赏着微皱着眉头的北原的侧脸，冷不防的北原转过头，又因为惊愕睁大了眼睛。少年就看到一下子两汪深潭跳入自己眼里，就这么吸着灵魂深陷，心甘情愿，万劫不复。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少年就这么呆着，直直的盯着北原的双眸，洞里没有光，可是北原的眸子似乎永远在明亮着，只是此时是深不见底的墨黑里，流淌着细微的金沙，那流光溢彩明灭闪烁，看不真切，少年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陷，追逐着那闪现的光华，宁沉黄泉。

　　北原看像是吓着人了，轻咳了一声，缓解一下紧张：“封炉？你舅舅是谁？”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一个人来。这两个字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打铁的铸剑的经常用的词，可是到了夙昌王时，这两个字好像成了一种荣誉，唯一人所属。如果他用这两个字，其他的同行就没有再配用这两个字。据说此人打造的兵器件件都是名器，比如二王兄的乌羽剑。那是二王兄的师父给他的，天下无人不知乌羽剑，却都未见其真颜。但是北原知道那是真正的名器，因为他见过。

　　男人，尤其是习武征战的男人，所重无外兵器、良驹、盔甲。北原当然也是一个喜武征战的男人，这些他也想要，现在的他只有一匹良驹，那不够！本来平静的万里草场，落入了一点星火，想要的欲望似火般烧燎开来，火焰从心窝烧到眼底，无法掩藏。

　　少年看着北原眼底满满的期待与惊喜烧出的耀目华彩回不了神，他不知道北原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么激动，他舅舅……就是那个又懒又馋又滑的老头么，他是会做些机括玩意儿打点铁，可是，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茫然着嘴唇微动喃喃道：“我舅舅……田恭啊，怎么了？”

　　田恭，“天工碌”是他没错了。田家本是燕中平常人家，世代务农，偶尔采药换钱，跟其他百姓一般无二。可是后来出了个田恭，他自幼犯懒不务农，单单喜欢打猎。因为这个他经常捣鼓些机括玩意儿，自己打些小刀弩箭的带上，跑到燕南山区来。据说是他有一次上山打猎碰到了一个路姓奇人，那人看他有天分就收了他为徒，教他制作兵器，教他认矿识材。三年后他为当时的一个将军打了一把长刀，将军提刀征战，所向无敌。众人闻名都来找他求伙计，他打了几件东西后，也就出了名。因为这田恭知恩重义，他承师恩只让人叫他“路师傅”，又因他的手艺巧夺天工，久了人们都尊他一声“天工路”了。过了没多久，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还是又犯懒了，突然就宣布“封炉”不干了。他本也没什么家人，也就留在燕南山区里安了家，不回燕中了。奇的是后来的无论是江湖绿林还是朝廷将军竟是都找不到他，终于，再大的事也慢慢的随着时光水逝而烟消云散。他所打造的那为数不多的东西就成了传世的名器了，有财难换。人在贪念下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几经辗转，那些名器要么收入庙堂权贵，要么藏于江湖名门，一般人也只有听听了。

　　北原笑意更显，墨黑的眸子闪着期待和雀跃：“我想见见你舅舅，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