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为孤儿》知了鸣禅

1、第 1 章

　　那夜，我做了有一个梦，梦里，两棵茂盛的枣树，长在家乡的窗前。阳光吹过，风沙沙的响，树翻转所有的叶子，微笑着，褶皱出所有的苍白，是岁月的痕迹。
　　理所当然的，醒来后，那些不曾远去的记忆如浪潮般推涌而来，一层一层，于是抽丝剥茧，牵出最深处的画面——那个夏天，那个午后，那棵树下，在夕阳与凉风的共舞里，那人略歪着头认真地纳下一片片光的缤纷，影的斑驳；针线相亲在柔软的鞋底上穿引着女孩殷切的视线。“快点嘛，快点做好呀。”女孩急切地催促。你将针头自发间扫过，笑眯了眼，悠悠的答：“快着呢，马上就能穿上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想起时却恍如昨日般亲切，儿时的我就是这般踩着你手中的鞋一点点长大了。前不久你还在感叹，就快要过冬了，可惜做不了棉靴了。那是，你已经八十有六。时光浑浊了你的眼，再也看不清针头的小孔。
　　你也许是察觉到了吧，所以才不停唠叨自己活不久了，好像你完全不在乎似的。那天晚上，即将出远门的舅舅抚着你的头发，听你不舍地念念絮絮，在你耳边大声喊：“妈，我只要你再活九年！还活九年。”九年之后小弟也大学毕业了。你只是笑，给她讲你不久前做的一个梦。梦里是你常念的对你疼爱有加却早逝的后娘。你说她在喊你的小名，唤你一起去陪她。
　　你是真的不怕老去，不怕死亡么？吃饭的时候你尽量不出现在餐桌上，因为你怕我们瞧见你只剩下一颗的牙。你会在梦里喊出最疼爱的小外孙的名字，担心再见不到年底才能回趟家的他。你跟怕的是又如那晚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口血，身体却没有别的异样。你明明是怕的，却找不到人分担。你渐渐地成了孤儿，一个失去双亲，失去丈夫，失去了年华的孤儿。
　　我们看你于苍老中踽踽独行，却无能为力。爸妈常年在外奔波，姐姐到外省读书，而我，面对即将到来的高考，在每月月首的离家之际，只能看着你佝偻的身影酝酿心酸。
　　现在已步入深秋，天气一点点转凉。我坐在教室，开始想孤身在家的你，会冷吗？会怕吗？上周中秋节，请假回去看你，撞见你因我的出现而展露的笑颜，如深秋的菊花，虽然残破却依旧明媚。那么，是不是至少有这么一秒，你是不孤单的？
　　窗外，斜风细雨，一片清寒，我想起你曾为我添上的衣衫。我想，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不好？亲爱的外婆，你曾许我一个曾经，一个完整的童年。那就让我陪着无人保护的你，甩开无畏的绝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走远。走到海枯、石烂，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你再也没有力气，走到终于只剩我一个人朝圣远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