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乱》知暮

35、第三十四回 春暖心寒

　　暮春三月，正是一年的好时光。
　　可惜沈染清却没有多少辰光去享受这样的好时候。采女一事她大权独揽，自冬日至初春已过去三月，如今总算还差最后一步便可迎入宫中了。
　　“公主，这些画像已是筛选之后留下来的了，没有不好的。都看了一上午了，还是用些点心歇歇吧？”
　　沈染清放下画像，扭头看又之，说道：“你以为我是在看画像上的美人？”
　　又之给了一个“难道不是吗”的表情，沈染清瞧了轻笑出声：“然，本宫是在看美人，只不过比你们看的细致些。你瞧这一位，杨氏流箐，其父出自兵部，算得上是陈丏的部下。”
　　“啊？那若是被她进了宫那还了得？因为战事，淑妃近日风头正劲，再多一份助力，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从之正巧端着点心进殿，听到对话，忙不颠的问。
　　谁知沈染清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若是杨氏入宫，你说她的父亲还会甘于区区做一副将么？本宫在宸国毫无根基，若是能看到他们窝里斗，自然乐见其成！”
　　她，就是要乱宸宫！

　　后宫中因采女的事情已经热闹了三月，相反前朝却有些沉寂。慕容熵下朝后就宣召了赵子都入殿，满朝臣工纷纷侧目。其实单就宣召赵子都一事并无甚奇怪，毕竟赵子都曾是陛下伴读，感情自不必说。只是近来陛下单独召见赵子都的次数有点太多了，不免令人心生疑窦。
　　不过这一切都在慕容熵的掌控之中。
　　“子都，你这份东西是从何得来？”慕容熵手拿着方才赵子都呈上来的绢帛问道。
　　赵子都抬眼一看，随即如实道来：“此物乃是前日臣夜访质子府时从肖泯身上拿来的。”
　　慕容熵闻言一惊，不禁眯起了眼，沉声道：“子都，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换了一般的臣子，此时见到天子隐隐的怒意早已吓破了胆，可赵子都却面不改色，只道：“近日陛下常召臣入殿议事，肖泯想必有些心虚，故请臣过府一聚。那日他喝得有些多，无意中被我发现了这块产自益国的绢帛。这种绢帛是贡品，轻易不可取得。肖泯虽为益国世子，但如今在宸国为质，一切用物皆需经内务司的手。如今这贡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质子府，可见其往来密切。”
　　慕容熵听罢，心思一沉，很快明白他的用意。
　　“你是想引蛇出洞，让其自乱阵脚！”
　　“是。”肖泯主动邀他，就说明此前他们君臣看似密谋的样子令其起了疑心，如今他又拿走了这块绢帛，待他发现定会惶惶不安，唯一的路就是孤注一掷。
　　“好！好计谋！肖氏太过贪心，朕保留其王位已是格外开恩，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勾结殆扈！真是其心可诛！”前三个月他就密令赵子都和大内密探在京都打探消息，果然发现一伙扮作商人的外族人。如今有了这块绢帛，益国的目的呼之欲出。他治下多年，经历了两次宫变才坐上了帝王宝座。当年的权宜之计到头来成了养虎为患，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不其然，肖泯在次日清晨醉后醒来，发现少了一块绢帛后惶惶不可终日。他既想上门质问赵子都，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思来想去，只得匆匆约了仓阿古力见面商讨对策。
　　仓阿古力曾经出使宸国，妄想离间宸、乐两国，却不想被沈染清羞辱后落荒而逃。为此他怀恨在心，正因无法扳回一城气愤之际，接到了益国的来信。
　　益国虽是宸国的属国，可到底不是心甘情愿。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向殆扈借兵助肖泯复位。只是他们似乎想的过于简单了。殆扈不过是需要一个人帮他们里应外合，事成之后怎么可能将得来不易的江山分出一半呢？
　　因此，仓阿古力对于肖泯此人颇看不上眼。遂在接到他的急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赴约。
　　没接到仓阿古力回信的肖泯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在城中打探。
　　听到此消息的慕容熵暗自勾了勾唇，鱼儿已上钩，只等缓缓地收网了。
　　“子都，这几日派出去的人找到那几个蛮夷没有？”
　　“回陛下，暗卫虽无法确定确切位置，不过已然知晓他们进出的范围了。”
　　“没想到这些蛮夷胆子倒是很大，居然敢藏匿城中。不过他们也算是小心了，当日肖泯打探的几个地方，再派人去查已经人去楼空。”
　　赵子都经他一提便想起，说道：“陛下，若是要在城中藏匿这么久不显露踪迹，定是通晓官话之人。臣还记得当日殆扈使者乃是半个宸国人。”
　　慕容熵点点头，赵子都的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朕只是想不通，当日肖泯去信，殆扈为何不赴约？”
　　赵子都对此也想不通透，难不成此人知晓肖泯早已被人识破？
　　“这些人会不会早已离开宸国？”
　　“应该不会，我们沿路都暗地里设了关卡。而且他们样貌迥异，恐怕没那么容易掩人耳目。再说他们目的未达，应该不会轻易离去。”
　　“子都，按计划行事。”
　　“是。”

　　赵子都退下后，慕容熵就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抬手捏了捏眉心。这前朝的事情，他了若指掌，可后宫却非他所能掌控了。
　　前几日殿选，沈染清派人来请了几次，他一概回绝。一来，他当时正跟赵子都商议计划，二来他也想搓一搓她的锐气。
　　没想到她当即便将所有参加殿选的采女尽数册封，上至嫔位、下至才人竟把后宫份位悉数占全，一时间六宫人满为患。
　　其中被封为嫔的正是那位杨氏流箐，她还将此女安排在了淑妃的碧霄宫。
　　思及此，慕容熵不由得低笑起来。她看似在耍小性子，实则比谁都清楚他的心思。他是巴不得见到枢府窝里斗。
　　赵循很应景地递上了花名册，慕容熵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说：“碧霄宫，杨嫔。”
　　慕容熵在去碧霄宫的路上时，沈染清正坐在鱼乐池旁散着步。
　　“公主，将斗篷披上吧。”从之捧着斗篷跟在沈染清身后，一脸的担心。如今虽已入春，可到底还是寒凉，保不齐又感染了风寒。
　　“宸佑宫那边可有消息了？”
　　从之刚想摇头，又之就喘着气的小跑过来，道：“公主，陛下今晚召杨嫔侍寝。”
　　果不其然！
　　沈染清勾唇冷笑，她都给他铺好路，没理由他不走。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可到底心里还是十分的不舒服，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般胸闷难受。
　　沈染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本宫明日召见吴进之事，陛下可有回复？”
　　“未曾。”
　　“那写给翁主的信呢？可有回信？”
　　从之摇了摇头。
　　沈染清心情有些低沉，寒了脸色，一声不响地行至殿内。
　　从之和又之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只得安安静静地帮她宽衣安置。
　　一夜辗转反侧，沈染清终于在五更天的时候起身更衣。
　　她一向嗜睡，今日一反常态早起，倒是苦了从之和又之这两个丫头。
　　“公主，您这么早过去，会不会打扰到陛下？”
　　闻言，沈染清挑眉看了看从之，淡淡地道：“陛下日理万机，不会没有节制。如今五更天，定已起身。”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却是一个好皇帝。昨夜召幸杨嫔，也是为大局着想。
　　果不其然，沈染清到达宸佑宫时，慕容熵已然穿好衮服准备上朝了。他对于沈染清的到来显然也有些惊讶，戏谑道：“梓潼一大早就过来，莫非是因为朕赐了杨嫔一柄玉如意和一套翠花钿？”
　　沈染清抬眼看他，道：“昨夜杨嫔初次承宠，陛下赏赐点东西也无可厚非。不但如此，臣妾也早已备下礼品，待六宫问安之时赏赐。”
　　慕容熵蹙了蹙眉，似乎对她如此大方有稍稍不满。
　　“今日臣妾来是想问问陛下，可有收到臣妾递上的折子？”
　　原来是为了这个？
　　慕容熵走回桌案边，拿出放在一边的奏折，扬了扬，明知故问：“梓潼是在说这封召见吴进的奏折？抑或是这封由王缨上表的，要吴进做她护卫的奏请？”
　　沈染清看了看他手里的两封折子，恍然大悟，原来阿缨已经上表，枉她还误会她不肯帮忙。
　　久久未见她答话，慕容熵似乎有些不耐烦。
　　“恩？”
　　沈染清回神，看清他的神色，忙道：“臣妾就是指这件事，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不如梓潼先回答朕，这个吴进究竟是谁？”
　　“吴进乃是乐国的遣粮官。”
　　“哼，遣粮官？一个小小的遣粮官竟然可以解了蕞城之围？若他当真只是一个遣粮官，梓潼会费尽心机地见他一面，甚至还借助王缨来把他留下？莫说什么思乡之情，朕不是三岁小童！”这个女子行事，他向来看不透。
　　沈染清见他一副怒意，心底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他防她不是一日两日，可到底今日总算把不信任摆在了脸上。
　　“臣妾是想把吴进留在宸国，还望陛下成全。”
　　“你？！”没想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
　　“但是臣妾保证，将吴进留在宸国，并不是对宸国有所图。” 她一脸坦荡荡。
　　慕容熵倒是回想起来，她到宸国这么久，也确实如她所说，并未做出反盟之事。
　　罢了罢了，且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吧？！
　　“朕已许你参政之权，这种小事不必来请示朕了。至于阿缨所请，朕准了。梓潼与阿缨交好，就代为转达吧！”
　　闻言，沈染清喜上眉梢，盈盈一礼，微笑道：“谢陛下。”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笑脸，慕容熵并未感到任何欣喜。此前的混账之举伤了她的心，他已尽力补偿。可没想到她却为他广纳后宫，虽然也算无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可他心底终究有些失望。
　　沈染清瞧他又慢慢沉下去的脸色，心想，不知他这又是怎么了。
　　“朕要上朝了，梓潼若无事便退下吧。”
　　“是。”她缓神，行礼告退。
　　行至宸佑宫外，东方已是鱼肚白，初升的太阳耀眼夺目。沈染清转过身，任由阳光洒在她身上。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成一件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哪怕再难，他对她有再多的猜忌，她仍是要去做。因为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