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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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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没有了麒麟血,他终于还是尸化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麒麟血消退的时候,吴邪想这也许只是会加剧被青铜树影响而产生的记忆紊乱,按理说他或许会尸化,然而从当年到他前往鲁王宫碰巧吃下那片血竭之间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也并没有什么事,他以为现在没了麒麟血,也许也不会尸化,至少不会这么快。
但如今,他的记忆紊乱和头疼不仅没了制约,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尸化的信号,实在是祸不单行。
其实吴邪知道这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想死,早晚要走这条最后的路。然而当他向张起灵提起这事的时候,张起灵完全充耳不闻。看着他沉下来的面容,吴邪苦笑了一下,便不再提起。
那天之后张起灵便在他的药里加了新的东西,用以拖延他的尸化。
吴邪最初尝到那味道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辨出了他加了什么东西,他破天荒地把那口苦得他想吐的药含在嘴里,很久都没咽下去——不是因为这药变得好喝了,而是这次他真心不想再喝这东西了。
但他最后还是沉默着咽了下去。
每天半夜的时候,张起灵还会把他从混乱的梦境里叫醒再喝一次。
吴邪不知道这药是否拖延了他身体的尸化,他只知道这对于他的记忆紊乱是收效甚微,因为他渐渐的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前半夜依然梦境混乱,但到了后半夜头疼就愈加难忍,疼得无法入睡,那种神经被撕扯着的疼痛像是要把人的脑袋都撕裂开来,直至黎明方消。偶尔也有不疼的时候,不过那已演变成堪比中彩票的概率。
后半夜的疼得睡不着时,他只能咬牙忍着,而这种时候张起灵总会侧身把他抱进怀里,沉默地陪着他。疼得最紧的时候吴邪无意识地把他的肩头都咬出了血,但张起灵只是一声不吭地紧抱着他。
熬至破晓,疼痛渐渐褪去,吴邪早已是一身冷汗,明明全身发冷,额头和呼吸却总是烫的,而那种不详的淡香在这样的时刻总会弥漫得越发明显。
不过每次疼痛过去后,吴邪补个回笼觉,然后就继续风花雪月地享受生活了,甚至还把日子过得有点没心没肺——反正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他以病入膏肓为借口把生意上的事全推给手下去做了,告诉王盟再拿烦心事来找他解决等他回去就停了他的工资。
除了每天晚上的活受罪,他都过得相当滋润,仿佛最大的心愿实现了,就再没什么烦恼了。若说有烦恼,那就是他致力于挖掘和培养快变成宅男的张起灵的生活兴趣的时候,总会看到张起灵明显心不在焉的神色,让人相当有挫败感。然而张起灵虽不感兴趣,却一次也没有拒绝过吴邪的折腾,听话得要命,只是他越来越沉默,吴邪有时候无意间看向他,常会撞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着自己发呆的眼神,总让吴邪想起自己是个正在尸化的人这样不愉快的事。
有一天吴邪不经意地抬头,又撞上了张起灵投在他身上不知道多久了的目光,终于有点受不了,于是把他扔在客栈里,自己牵了客栈里的大黄狗出去遛狗了。
一路闲逛着,到了临江的石板街时,原本安安分分走在前边的大黄狗忽然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汪汪叫着撒丫子就往江边跑,吴邪措手不及,差点勒不住它。
这条狗是个人来疯,所以吴邪不出意外地看到前方的江岸上站着很多人,似乎在围观着什么,江面上远远地传来了锣鼓喜庆的喧嚣声。
他挤过去看,发现是镇上有人在娶亲,迎接新嫁娘的船只排成了气势颇为浩荡的队伍,远望之下,似是铺在江面上的大片红绸。新娘并不避人,远远能看到盛装打扮的新娘子坐在最前边的船头上,船上的娘家人在往岸边抛撒稻米和喜糖。
吴邪觉得新鲜,便抱着狗站在江边围观——以免这条体积过大的蠢狗被人群踩到。
芦笙锣鼓的声音随着船行渐渐地近了,江边的游客和居民也随之起哄祝福,抢着接喜糖或沾上几粒稻米蹭喜气。
拥挤和喧闹里,吴邪挤在前排,也想顺便蹭点喜气,然而忽然间,一阵让人站立不稳的晕眩猝不及防地袭来。
眼中的世界都好像随着他的身体晃了一晃,下一刻,吴邪感到脑中骤然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撕扯般的剧痛。越来越近的丝竹声像是化成了一根尖细的弦猛地勒住了脑子,锣鼓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在了魂魄上,眼前恍惚出现了纷乱的幻影,一时间分不清置身何处。
他电光石火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而还来不及应对这突然的情况,喜船靠近,人群一阵拥挤,吴邪晕眩间一个站不稳,连人带狗就“扑通”一声栽进了江水里。
惨遭连累的大黄狗“嗷”地嚎起来,拼命刨着水往岸边扑腾,十分没情义地丢下了吴邪。
江边人群的惊叫声和冰凉的江水让吴邪清醒了一瞬,然而他才跟着扑腾了一下,脑中很快却又变得疼痛昏沉,江水扑打着他的脸,他提不起一丝力气往岸边游去,昏厥般往水里直坠下去。
岸边的人群更是一阵混乱,立刻有会游泳的人跳下水救人。
幸而落水之处离江岸实在很近,很快吴邪就被人捞上了岸,也没呛到多少水。周围的人以为他是低血糖犯了,忙弄了杯糖水让他喝下去。
笙管铜锣的喜乐声又渐渐离得远了,脱离了太过喧闹的环境,吴邪脑中的疼痛终于渐渐消散。他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喂着喝糖水,不由苦笑了一下。
小腿上传来了一阵刺痛,吴邪低头一看,发现是被拖上岸的时候划到了岸边锋利的石头上,破了一道挺深的口子。
他龇牙揉了揉脑袋,看着流血的伤口出了会神——得,这回大白天的都开始头疼并出现幻觉了。
吴邪想,老天爷就这么见不得他好吗?
吴邪落汤鸡似的回到客栈换了衣服,他在房间翻了一通,没找到伤药,他想了一下,转而往张起灵的房间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进去,忽然在窗边听到了里面传来张景原的声音:“……你比我清楚,这是最后的办法。”
吴邪脚步一顿,抬头透过镂空的窗棂看到了张起灵的背影,他背对着张景原站在临江的窗前,沉默不语。
他慢慢退了两步,转身背靠在窗边,摸出一支烟,无声息地点上。
他听到房间里是一阵良久的静默。
吴邪抽了口烟,按着额头笑了笑。心想闷油瓶这性子,不想说话就不说,不想理人就不理,把人晾在一边,也就了解他的朋友和族人受得了他。以后带回家见老爹老妈的时候丫要是还摆出这德性,回去就让他去睡地板。
又静了片刻,只听张景原叹了口气,说道:“时间不多,不能再拖下去,我明天就会进山。”
张景原踏出房间,看到靠在窗边的吴邪,愣了一下。
吴邪抬头对他笑了一笑,指了指长廊。
两人沿着木质长廊无言地走了一段距离,吴邪才停住脚步,道:“原叔,谢谢你。”
张景原也停了下来,侧头看着他,忽然有点回忆不清这个年轻人当年的模样。
当年那个会为自身遭遇和别人的命运而好奇、愤怒、软弱、害怕却不会退缩的青年,如今依然坚定,然而眉宇间却多了种沉淀下来的从容和漫不经心的无畏,仿佛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终会把命运踩在脚下。
张景原原先想要安慰他,现在却发现,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而指着吴邪被磕破的腿,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在江边,头疼,掉水里被石头划的。”吴邪道。
张景原怔了怔,叹了口气,道:“我尽快回来,你去上点药吧。”
吴邪抽了口烟,笑道:“你说怎么就那么倒霉,他才回来没几天我的情况就忙不迭地恶化,难不成真的是我和他挖坟挖太多损了阴德?可是我们两个凑到一起难道不应该负负得正吗?”
张景原笑了起来,道:“放心,还没到负负得正的时候罢了。”
吴邪点点头,“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过去了。”
张景原笑了笑,转身走开。
吴邪推开张起灵的房门:“上次小林那个蒙古大夫给我的那盒伤药呢?我是不是放你这里了?”
张起灵转过身,看到他腿上的伤口,皱起了眉:“腿怎么了?”
吴邪翻箱倒柜,“在岸边看美女的时候……”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微挑了下眉。
吴邪一眼瞥见,很怂地就改了口:“不是,我开玩笑的——我站江边看热闹呢,结果头突然疼起来,眼一花就掉水里了,上岸时磕到了水里的石头上。”
张起灵沉默片刻,从桌子左边的抽屉里拿出了那盒药膏,找出碘伏,在他腿边蹲下来。
吴邪赶紧坐下,道:“我自己来就行。”
张起灵一声不吭地拉高他的裤腿,替他消毒伤口,把药细细地擦上去。
这盒中药药膏出自小林那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西医手里,不过比起他平时卖的那些奇葩玩意儿倒是正常多了。半透明的膏体是一种浅淡的草木青,味道不仅不难闻,反而还有点清新的草药香——若不是如此,吴邪也不敢拿。
张起灵替他上着药,却一直不发一言,面沉似水。
吴邪瞅了他一会,“喂。”
“小哥?”
“老张?”
“张起灵?”
吴邪顿了顿,“我真没在看美女,开玩笑的。”
张起灵仍旧沉默着。
静了片刻,吴邪叹了口气,道:“反正都这样了,就跟你商量个事,现在这样就不用再喝药了吧?这地步喝了也没用,哎,说实话,你弄的药真的很反胃。”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替他缠好纱布。
见他不搭腔,吴邪也没话说了。他低头看了他半晌,嘴角带了点无奈的笑意,抬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低声道:“就算运气不好,我也不会真的忘了你的。”
张起灵抬起眼,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依然深得看不清也看不透。
吴邪微微一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今天就不喝那鬼东西了。”